張秀超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等一等日子》《飄蕩的鄉(xiāng)音》《骨笛》等著作,散文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藝術(shù)報》等報刊。曾獲冰心散文獎、孫犁散文獎、全國梁斌小說獎、《北京文學(xué)》重點(diǎn)優(yōu)秀作品獎等獎項(xiàng),散文《來看你,塞罕壩》被收入《新中國散文典藏》。
隋明照
新聞與傳播碩士,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xué)會會員。作品發(fā)表于《中國青年報》《四川文學(xué)》《西安晚報》等報刊。曾獲2015 年度“濠江杯”“逐夢中國·我的讀書故事”全民閱讀征文二等獎;小說作品獲第五屆全國高校文學(xué)作品征文優(yōu)秀獎。
《塞罕壩的孩子》張秀超 隋明照 著/少年兒童出版社2023.1/48.00元
星期天,大頭開著越野車載著花兒、小丫和我,去看我們的樹。我們決定先去看望老松樹,那是塞罕壩最老的一棵松樹。
那棵松樹立在一個高高的風(fēng)崗子上,遠(yuǎn)遠(yuǎn)就能夠望見它巍巍屹立在山巔之上,遠(yuǎn)看,它好似是一個人站在那里,手搭涼棚,向遠(yuǎn)方張望著。
小的時候我們就常來看它。我們上壩給栽樹的親人們送東西時,總喜歡在老樹下歇陰涼。我們上壩挖藥、采菜、撿蘑菇時,總把大白口袋、木頭簍子放在樹下,讓老松樹給我們“看”著。我們拿著小木條筐兒采山貨,采滿了一筐子就跑回到大樹下放進(jìn)口袋或者木簍子里,再拿著筐子去采。等跑餓了,我們就坐在老樹下吃干糧;有時累極了,我們就靠著老樹打個盹。每次離開老松樹的時候,我們總喜歡抱一抱它,就像與親人告別一樣。
老松樹有青蒼蒼的軀干,黑黝黝的老樹皮,干巴巴的,一層一層,又硬又厚,一碰就落下來一片,就像魚鱗一樣。每次抱老松樹,它總送我們幾片黑蒼蒼的樹皮,我們舍不得扔掉,就放進(jìn)衣服兜兒里,回家放在鉛筆盒中,它散發(fā)著隱隱的香氣,那是松香。
榮軍爺爺帶我們上山栽樹、采野菜的時候,來回總喜歡在老樹下歇歇腳。榮軍爺爺每次來到老樹下,總要拿出煙口袋,點(diǎn)上一袋煙,抽著煙,仰頭對著老樹仔細(xì)地看。我們問他看什么,他說,我看看它又被傷著沒有。
我們問榮軍爺爺這樹有多少歲了,榮軍爺爺捋著胡子,說他小的時候也問過他的爺爺,他爺爺也回答不上來,只說很早的時候老松樹就在這大山上站著了。人們都說,這棵老松樹有二百多歲了。
榮軍爺爺抽完煙,總要站起來圍著老松樹走幾圈,他撫摸著老樹對我們說:“你們要是看到酷夏嚴(yán)冬里老松樹都經(jīng)歷了什么,你們就知道它能活著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睒s軍爺爺告訴我們,老松樹立在塞罕壩高原,在這樣一個八面來風(fēng)的山崗之上,海拔有一千多米,山高風(fēng)烈,冬天大風(fēng)卷著白雪,嗚溜嗚溜吼叫著,像一群群怪獸一樣撲向老樹,總想要把它連根拔起,它的頭曾被大風(fēng)攔腰刮斷,夏日里“咔嚓咔嚓”的閃電總圍著它炸響。一年夏天,一個大霹靂打下來一個大火球落在它的身上,燒焦了它的半邊身子……年年歲歲,它被大風(fēng)打,被冰雪凍,遭雷電燒,它傷痕累累,滿目瘡痍,可它總也不倒,一直威風(fēng)凜凜地挺立在山崗之上,就像一位戰(zhàn)場上堅(jiān)守陣地的老英雄。
老松樹不是參天的大樹,樹干又不那么光滑,愛上樹的大頭總想爬到樹頂上去看看。榮軍爺爺不許大頭上樹,并告訴他:“永遠(yuǎn)都不許爬這棵老松樹,它是塞罕壩人的老功臣!”
榮軍爺爺說,新中國成立的時候,塞罕壩早已淪為白茫茫的大沙漠,哪兒都見不到樹木。后來,國家決定治理這片大沙漠,要在這里建林場種樹,可這荒漠上能不能長成樹,在人們的心里打著大大的問號。幾個考察的人騎著大馬在塞罕壩跑了好幾天,終于在荒原上看到了這棵老松樹,望著它滄桑的模樣,人們激動得熱淚盈眶,茫茫的荒原只有這么一棵老松樹獨(dú)獨(dú)地屹立著,人們稱它“一棵松”。一棵松就像一面旗幟,它告訴人們,塞罕壩的荒漠能夠栽活松樹。于是,人們在塞罕壩搭起了草窩棚,開始開荒種樹。
可是栽了兩年都沒能栽活幾棵樹,人們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寒冷的塞罕壩到底能不能夠栽活松樹?這樣的懷疑又在人們的心頭盤旋,每當(dāng)情緒低落的時候,只要看看一棵松,看到這棵巍然挺立在荒原上的老松樹,人們就又有了信心:塞罕壩荒原能夠活這一棵松樹,就能夠栽活千百萬棵松樹。
有了這樣的信念,種樹人又打起精神,一定要在塞罕壩栽活松樹。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從外地運(yùn)來的松樹苗兒不服塞罕壩的水土,所以栽下的小松樹苗兒都沒有成活。再后來,種樹人把松樹籽兒放在雪里冷凍,用接受塞罕壩冰雪洗禮的松樹籽兒育出了自己的小松樹苗兒。
那年早春,在料峭的春寒中,一幫年輕的種樹人把一棵棵自己親手養(yǎng)育的小松樹苗兒栽種在塞罕壩大地上。一場春雨過后,小松樹苗兒吐出了小綠芽芽——小樹苗,活了!
曠野的風(fēng)似乎也歡笑著,在大荒漠上奔跑著呼喊:活了——松樹苗——活了——
一群年輕的種樹人跑到老松樹下,圍著老松樹又唱又笑,他們高興地告訴老松樹:“我們栽的小松樹活了!”
從此,塞罕壩種樹人開始圍著一棵松在荒漠上栽松樹。一棵松給了人們信心,種樹人堅(jiān)定地栽下一山山、一嶺嶺的松樹,使塞罕壩由荒漠變成了綠洲。沒有一棵松,就沒有塞罕壩的今天,所以人們又送它一個名字:功勛樹。
我們像兒時一樣圍著老松樹轉(zhuǎn)圈,老松樹沒有漂亮的樹冠,也沒有婆娑的枝條,它說不上有多么美麗,可天南海北來塞罕壩看風(fēng)景的人都要來看看這一棵松。為了保護(hù)這棵老松樹,人們會用大紅布一層層地包裹住它下邊的主干,還圍著樹根壘了一圈石頭。
塞罕壩山高霧重,跑山人常常迷路,如果迷路人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抹紅紅的亮光,就奔著那里走,找到一棵松就是找到了家。就這樣,一棵松成了山里人的指路航標(biāo)。
當(dāng)?shù)厝烁心钜豢盟桑l家里有好事都會在樹的身上掛個紅布條,報個喜訊。如今,塞罕壩人家的喜事多,一棵松蒼翠的枝杈上總飄掛著一些紅布條,裝扮得喜氣洋洋的。
我們看著老松樹就想起了榮軍爺爺。榮軍爺爺喜歡這棵老松樹,臨終前他還讓我們陪伴他來到這里,最后看一眼這棵老樹。他告訴我們,想他的時候就到這里來看看。他走后,與心愛的人在這里長眠。
我們四個人在一棵松下放了一把鮮花,而后向著老松樹鞠躬,也向那些長眠于此的種樹人致以最真摯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