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普
那事已隔十多年了,還撩我所思,得說出來了!
“花生、花生,一棵108粒!罕見,罕見……”他重復嘟嚷著。門前,八九人圍著那堆沒摘果粒的花生苗,在看好戲。他就像他大兒子當年考上北大那樣激動狂喜。
他平時常會哼念“弟子規(guī)”,爸爸爺爺是教書人;苗好,智商又高,就是干了一輩子的農(nóng)活??山裉斓乃瑓s培養(yǎng)出了三兒一女的大學生,成材成器;享兒女福了,他常叨念:改革開放好。
我倆是談得來的。有一次,談到我們農(nóng)村人能住上鎮(zhèn)里開發(fā)區(qū)、能同街同道時,他眼淚難止。
他把那株花生苗向著圍人眼前一晃,像魔術在表演,還要展示還要證實……啊——重復數(shù)得又是108粒,神奇,圍人又嘩然起來了。小山似的花生苗,白根里擠滿著粒粒小娃娃,外殼胖嘟嘟滿是嫣然笑意,逗得圍人咧著嘴笑。我笑過后,卻又是心思蕩漾。
其實,這又何止是花生呢?種得下地的都好收成,都豐收。這也不只是那一年,而是持續(xù)了三四年。
這謎,就連鄰居大哥也特地從花生地抱回小包土壤,讓我深究。
日久沉思,我回到農(nóng)村老家,走到村頭土地廟,密密叩首。土地神后面的神臺,是泥塑的土地神案。案左邊刻有“國泰民安”,右邊刻有“風調(diào)雨順”的字句,經(jīng)日久模糊的字樣,引我在想:那年不是不風調(diào)雨順么,卻怎么又帶來豐收的民安?叩完頭,在那萬般思潮中,那呆呆的眼里卻閃出了土地爺爺,他是從案臺里閃入我眼里的。他持著龍頭拐杖站在我跟前,瞅著我臉說:
“你這刨根問到底的勁頭,讓我太激動啦,要不我是不會那么輕易見人的……”長白胡子的土地爺爺真通曉,說話句句撥動心弦。
“土壤,不要讓它板結(jié)了,不要讓它呈酸性了,沒養(yǎng)分的了……土壤就要更新……”可惜,這位管大地之神又驟然消失了,在眼里消失得那么快,只留下一片金星;我多想再聽聽他那震顫天地的咆哮聲?。∪欢?,我又呆呆站著了。一群小雀在頭上低空飛過去,它們是從那片稻苗叢中私語后一起飛起來的,見到它們嬉戲,我又提神起來。目光又緊緊眺望著那片小雀活動過的綠浪,綠浪上騰升起一片濃重的自然之氣,在我心里翻騰著,胸口怦怦跳著。我明白那禾苗在向我點頭、向我默認:它們在酣暢地生長。那五線譜是被微風拂撩起的綠浪,正奏響著花的曲調(diào),像盡情地告訴我:
它們被松軟的土壤裹挾著根系,是壯實、是白亮、是自如伸展的。
啊,眼前這一派萬物爭先的景象,那特大洪水的波濤駭浪又要沖破我腦門了。對,特大洪水推進淤泥改變了土壤,使農(nóng)作物有了那適應的土壤生長環(huán)境,才有了這連年的豐收。這時,我聽到了,那綠浪底下的土壤,發(fā)出那心底的吶喊聲:
“洪水寬松了我們筋骨,消除了我們身上贅肉,有了生氣、有了活力……顏值,我們并不是在講求什么高顏值,而是講求‘實事求是。兒女們,你們盡管在我們身上拋撒最黑最臟的灰糞吧,我們會最高興,會最美!”
對,說得對!土地公也說得對,土壤是我們賴于生存的母親。沒有適應的土壤哺育,人類文物就難以為繼。
對,鄰居好大哥,你抱回那土壤,那謎?我明曉了!不是么,若沒有那放開農(nóng)村百業(yè)興旺的曙光,你哪能攢得了錢供幾個子女讀書?你哪會有這蒸蒸日上的家?我們村里怎會有那么多嶄新的樓房?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孕育起來的當下,繁榮富強的當下,萬萬不能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