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邊有海

王利群

我和三胖剛把在樹上摘的沙棗放到樹下，忽地竄來一只刺猬，在沙棗上打了個滾，沾滿沙棗就往鳴沙山上跑。

我倆撒腿就追。

站?。±吓祟^大喝一聲，奔過來擋住我倆。

老潘頭是衛(wèi)城解放那年被人從騰格里沙漠救出來的。當(dāng)時他滿身槍傷，傷好后就在鳴沙山下落了戶。那時山下草木稀疏，是他常年不停栽樹，這才逐漸有了樹林。領(lǐng)導(dǎo)見他熱衷于栽樹，且對防風(fēng)固沙起了很大作用，便讓他當(dāng)護林員。

我和三胖原來對他印象挺好，他不僅給我倆沙棗吃，還領(lǐng)我倆上他護林住的小屋蓄水池喝水。自從見他每栽活一棵樹就在上面刻個人名，還經(jīng)常摟著樹哭著直叨咕……感覺有些嚇人倒怪的，就不愛理他了。

我倆委屈地說，它搶我倆的沙棗。

他笑著說，哦，刺猬上鳴沙山外趕海去了，留著它路上吃吧。

山外有海？

有哇，好大一片海呢，綠色的海水搖過來，搖過去。

是嗎？我忙說，那你領(lǐng)我倆去看看唄，我倆都上一年級了，還沒看過海呢。

行啊，他拎起一只水桶，邊往淚泉走邊說，鳴沙山到海的這段路都是沙漠，沒樹還沒水，往那邊走能讓沙塵暴給活埋了，等我把它都栽上樹就領(lǐng)你們?nèi)ァ?/p>

淚泉在一處沙窩中，就像一個悲傷的人快要流干的眼淚，一滴一滴往桶里滴答。

我說，靠這點兒水哪年才能栽滿樹??？

他說，別急呀，樹栽多了泉水就能旺起來，等我把蓄水池灌滿水就開始栽樹。

三胖嫌接水太慢，氣急敗壞地沖鳴沙山大喊，你咋不長樹??？

唉，這里長過樹。老潘頭嘆口氣，點了支旱煙，雙眼隨著苦辣的煙霧撲向鳴沙山，道，傳說古時候，這里曾是一座森林環(huán)抱的美麗古城?？墒牵菚r的人不注意保護森林，濫砍濫伐。沙塵暴就把它變成了鳴沙山。你們聽見風(fēng)吹沙山的叫聲了嗎？那是被埋在下面的人在哭，淚泉就是他們的眼淚……

我倆被他的講述嚇壞了，生怕有一天也被沙塵暴埋了，那還能去看海嗎？就決定跟他一起栽樹。

清明這天，蓄水池的水終于灌滿了。老潘頭穿了身老舊的軍裝，顯得異常激動，又像以前那樣每栽一棵樹就在上面刻個人名，摟著樹哭著直叨咕……

三胖對我說，讓他磨蹭吧，咱倆趁機快點栽，爭取比他栽得快。

但無論我倆怎樣忙活，也沒老潘頭栽得快。三胖一看急了，為了減少拎水澆樹的次數(shù)，他拽下褲子就往新栽的小樹坑里澆尿。

我忙說，你那次往花盆里澆尿把花都澆死了，別把樹也……他兇著我喊，那是花，樹沒事。

我倆的爭吵聲驚動了老潘頭。

三胖怕老潘頭因此不帶他去看海，就琢磨補救辦法。他發(fā)現(xiàn)一棵貼著大樹長的樹苗，就移植到小樹坑里，立刻得到老潘頭的表揚，這使他將功補過的信心更足了。

這天，三胖又去尋找樹苗。老潘頭看著昏黃的天空說，不好，要刮沙塵暴，我得找他去。

果然，不一會兒，沙塵暴就鋪天蓋地襲來。當(dāng)人們找到三胖時，他正蜷縮在淚泉邊攥著一棵樹苗哭呢?？墒抢吓祟^卻沒有回來。

人們都說老潘頭被沙塵暴埋在沙漠里了，我和三胖卻認為他是為領(lǐng)我倆看海，上山外探路去了。我倆就盼著老潘頭能快點回來領(lǐng)我倆去看海。

可直到我倆長大，在衛(wèi)城文史館參加了工作，老潘頭也沒回來。我倆也知道了鳴沙山外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根本沒有海。

一天，我和三胖整理衛(wèi)城解放史資料，發(fā)現(xiàn)一段記載：“解放軍在翻越鳴沙山時，很多沒有倒在敵人炮火下的戰(zhàn)士，卻被沙塵暴奪去了生命。有個姓潘的戰(zhàn)士曾哭著發(fā)誓，等衛(wèi)城解放，他要把鳴沙山都栽上樹，跟山外森林連成一片?！?/p>

我倆覺得史料上說的姓潘的戰(zhàn)士應(yīng)該就是老潘頭。我倆沿著老潘頭栽樹的足跡一路走下去，發(fā)現(xiàn)人們不僅把鳴沙山上栽滿了樹，還和山外的森林連成了一片猶如環(huán)抱著金山銀山的林海。

我和三胖沖著山林大聲呼喊，老潘頭，走啊，我倆領(lǐng)你去看海！

選自《海燕》

202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