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走一步

李國新

老劉是我的一個老兄，長我?guī)讱q，每次遇見他，我總是搶先與他打招呼。有回，我沒看見他，他看見我了，走過來，臉色很不好看，有些兇巴巴地對我說：“咋了，是不是升官了，忘記我了？看見我了招呼都不打一個？”

我連忙解釋：“老兄，對不起，我是真的沒有看見你，如果我看見你了，我會不主動打招呼嗎？”

他還是有點不相信：“我怎么一下看見你了？你比我年輕，應(yīng)該是你的眼睛比我的眼睛更好使，對不對？”

我只好又做了一番誠懇的解釋：“老兄，你是老大，我的老大，我一直尊重你，以你為榜樣，時刻沒忘記你過去對我的教導(dǎo)！更重要的是，你曾經(jīng)是我的領(lǐng)導(dǎo)，對我格外關(guān)心，我能有今天，與你的影響力是分不開的。我哪敢忘記你，哪敢不尊重你？”

老劉聽我這么一番語重心長的深情表達(dá)，他才打消懷疑，臉上有了微笑，對我說：“是啊，我是高血壓多年了，不要讓我生氣，也不要讓我激動??！”

有一次，我參加一個重要會議，被安排坐在主席臺上，而且還有一塊桌牌，十分顯眼。在會議召開之際，老劉來參加會議了，他應(yīng)該是參會者，是坐在下面的。我一眼看見他了，他也看見我了，我們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在對視中，我用友好甚至謙卑的微笑，向他傳達(dá)一種友好，也是一種問候。而此時，老劉面無表情，視若不見。

我坐在主席臺，心里忐忑不安，總覺得老劉今天又被我得罪了，心里想著散會后，一定向他解釋安慰幾句。

我時不時把眼光朝著老劉坐的地方瞟去，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表情嚴(yán)肅，目不斜視。

好不容易熬到散會了，我趕忙從主席臺上下來，朝老劉坐的地方走去。老劉坐著沒動，好像在等我的樣子。

我很高興甚至有些激動地問候他：“老領(lǐng)導(dǎo)，親自來了！”

我這次沒有稱呼他“老兄”，而是當(dāng)著好多人的面，尊重地稱他“老領(lǐng)導(dǎo)”。

老劉馬上眉開眼笑，站起身來，對我說：“來一下，來一下，不來嘛，不行吧！重在參與，重在參與?！?/p>

主辦方安排了工作餐，我邀請老劉參加，老劉也沒有客套，很爽快地答應(yīng)，說：“本來嘛，中午有好幾個人約了我的，但你沒忘記我，我就不走了，給你面子?！?/p>

我也連忙說：“是的，老領(lǐng)導(dǎo)應(yīng)酬多，留下來，給我一個天大地大的面子了?！?/p>

老劉聽了，更是眉開眼笑了。

老劉受邀坐在上席，我坐在陪席的位置上。吃飯的時候，老劉本來口才好，他全包了場，主要講的都是關(guān)于我的成長“故事”，比如老劉當(dāng)領(lǐng)導(dǎo)時他是怎么教導(dǎo)我的，他是怎么關(guān)心我的，他是怎么重用我的，他是怎么時刻想我之所想、急我之所急的。應(yīng)該說，我所擁有的今天，我之所以能坐在主席臺，這些都離不開老劉對我一以貫之的栽培。

所以，這頓飯，成了“老劉講述”的課堂，因此，我時不時回答老劉的“是不是啊”時，我就顯得很誠懇地說“是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一刻，老劉成了“伯樂”，我成了“千里馬”。

因為坐在席上吃飯的人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他們或多或少聽了老劉的“講述”，對我、對老劉有了更深刻和更進(jìn)一步的了解。

于是，在以后的任何場合上，如果談到我，別人都會說，老劉對我“有恩”，恩重如山。

不久，要不是出現(xiàn)這件事，我是不會和老劉“分道揚(yáng)鑣”的，不，不能這么說，應(yīng)該是“永別”。很簡單也很正常的，就是每個人都必須要經(jīng)歷的，只不過先輪到我了。

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很恐怖很恐怖的夜晚，我的家人打電話聯(lián)系老劉：“老領(lǐng)導(dǎo)，老領(lǐng)導(dǎo)，不好了，你的老下屬昨晚突然走了！明天的追悼會上，想請你主持，或者說，作為他生前領(lǐng)導(dǎo)致一個什么辭！”

老劉在電話里聽了，沉吟片刻：“啊，他怎么走了，我不同意的。我比他大，我都沒先走一步，他竟然先走一步了，這不行，連招呼都不打？太不像話了！”

我的家屬見他這樣子，又懇求他：“就是啊，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走了呢？你是他的老領(lǐng)導(dǎo)，對他的一生這么關(guān)心，請你來送他一程吧?！?/p>

老劉說：“唉，真不巧，我最近在外地，來時偶感風(fēng)寒，加之血壓一直居高不下，此刻正在醫(yī)院里?？峙虏荒芩退?，愿他往生天堂，往生極樂世界，一路走好吧！”

我的家屬一聽，只好淚水漣漣，擺擺頭。

但我的靈魂早已從身軀的“臭皮囊”中出來，無拘無束，自由飛翔，而且具備上天入地的神通，馬上飄到老劉的身邊。其實老劉正和幾個牌友在打牌，每天都是這幾個人，退休后老劉一直這樣，他也根本沒有外出。

我看見老劉這天晚上的牌運(yùn)特好，面前鈔票贏得不少，三家歸一，就他一個人統(tǒng)收了。我略顯神通，讓老劉又和了一個大的，叫大滿貫，本來就興奮、激動的老劉，禁不住大叫一聲“天助我……”，“也”字還沒出來，就一動不動了，頓時倒下，幾個牌友見狀趕忙打“120”。

真是感謝老劉，真是感謝我的老領(lǐng)導(dǎo)一聲大叫，把我的靈魂驚醒了。

次日，《濱江市晚報》“社會版”發(fā)了條小消息：《怪事，人死竟然復(fù)生》。

選自《山西文學(xué)》

202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