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泓瑜
這城市遠(yuǎn)遠(yuǎn)的南方,全然是鄉(xiāng)間的景致。八分山下的農(nóng)婦揮動黝黑的手臂,正招呼著遠(yuǎn)來的汽車。一輛輛車排起焦急的隊(duì),一輛輛車吹響刺耳的笛——快到山里去,日頭太亮;快到山里去,秋風(fēng)太燙。
于是一群人跑到山里去了。于是灑落在鄉(xiāng)土的汗水,指引著山間的路了。路旁的紅磚房里,走出一對小小的兄妹。他們在前面快樂地跳著,我們在后面緩緩地跟著。
跟著腳下的黃土砌作臺階,跟著四面的樓體變成樹木。樹上的葉仍保持著夏天的油綠,樹下的葉卻已是秋日的風(fēng)景。連月烈日把綠葉曬得又卷又枯,把山里的泉水也曬干了。我們踏在泥臺階上,那對小兄妹就走在干河床里。小哥哥背著沉沉的包,搖搖晃晃;小妹妹牽著哥哥的衣角,磕磕絆絆。
伴隨清脆的鳥鳴,兄妹爽朗的笑聲卻未能響徹山林。山間的空氣正燥熱地翻騰著,樹冠以下充斥著手機(jī)的噪聲。喧囂外圍這座靜立的小山,滿足了四方來客對漂亮照片的渴望。我看見來來往往的男女絞盡腦汁尋找站位,一絲不茍地照相。這些平日里勇攀業(yè)績高峰的行者,在彌足珍貴的假日里仍未褪去城市的外衣。他們的目光仍留在屏幕里,他們的笑容仍掛在面具上。
只有那對小兄妹,義無反顧地沿著河床向前——盡管搖搖晃晃,磕磕絆絆。我緊跟他們的步伐,穿過枯死的藤蔓,越過齊膝的雜草,移時(shí)來到山頂。
在山頂望天,眼前不再是高樓的匯聚;在山頂俯瞰,山下大片的林場褶皺出起伏的丘陵,林下彩色的平房拼湊成白日的霓虹,遠(yuǎn)處遼闊的湯遜湖水光接天。
人們在等待日落。西風(fēng)吹散了山下的塵囂,也吹走了山上沒有耐性的旅客。一批又一批旅客匆忙地走過后,晚霞浸潤了西天。丘陵的東面仍披著肅穆的深綠,其西卻已綻放絢爛的晚紅。湯遜湖倒映著浪漫的天色,直到遠(yuǎn)山藏起殘陽。
降落的太陽紅潤得深沉,像一只大大的油月餅?,F(xiàn)在油月餅下去了,晶瑩剔透的酥皮月餅掛了上來。我眼前兩個(gè)小小的背影,發(fā)出比月餅還甜的聲音:“太陽落山了,哥哥,我們該回家了?!?/p>
淡淡的夜幕上破開一朵金黃的圓洞——八月十五的月亮出來了。這對小兄妹要回家去了,要回去和爸爸媽媽團(tuán)圓了。
夜色下的山林尤其寂靜,臺階上游人無幾,月光潑灑在河床里,光彩粼粼。他們走在月色滋潤的河床上,像走在清澈的河水里——仍然搖搖晃晃,磕磕絆絆。
此刻,他們的笑聲響徹山林,像是月亮河如鳴佩環(huán)的溪聲。我掏出一塊月餅,向前看著他們的背影,向后看向林間的月亮,走著下山的路。我想,這是一個(gè)不用等待月亮從對面樓棟后躥出的中秋節(jié),一個(gè)和自然重聚的團(tuán)圓節(jié)。
(責(zé)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