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遷迅,本名陳治州,2004年生于四川成都,現(xiàn)居四川成都。
夏晨
又見面了,隨著電梯門的開啟,我又遇見了與我闊別許久的夏日清晨。在告別城市的日子里,在品嘗夜晚無盡沉默的日子里,這還是第一次。
陌生的相遇阻隔了語言,樹葉間比日光更明亮的光線,爬上墻面。鐵的音符穿越山谷、高橋,在電光中漸行漸遠,像一張張被撕下的日歷。明亮的玻璃,在暝晦的月色中發(fā)射光線,跨過殘存著荒野氣息的土地,融入黑暗的盡頭。
這便是夏天的拂曉。鳥鳴在鐵道的歌聲中愈發(fā)清晰,將晨光引進;直到軌道之聲消失、沉寂。在沉寂中回響,搖動花、草、樹木疊藏在縫隙中的陰影。它曾無數(shù)次輕撫我的夢境,幻作我散步時聽到的汽笛聲;抑或是企鵝,驚訝的叫聲震落極地松林的積雪。它來自遙遠的、我如今尚未知曉的夏季,哼著自己的歌,在極晝的蒼白中失去蹤跡。
我們克制,我們也疲倦。我們在地名與地名之間往返,在時間與時間之間靜渡。穿越所有明亮的日子,棲息在今年新割的草垛旁;伸向暮色與漫長的傍晚,做一個九月的孩子。
天終于亮了。我逐漸感覺到溫度的上升,地面上的陰影也不斷成型。遠處灰色的山脈越過激流的峽谷,消失在玫瑰金的天際;啟明星仿佛在天空流轉,像是一枚打旋兒的硬幣。
楓葉
經(jīng)過歲月的洗練。葉片中沉睡的精靈嘗到汁水的醞釀,醉得紅了臉。洋洋灑灑——名為太陽的畫師蘸著解構的光亮,給原畫上色。還有那青碧的湖水,太陽透過白云,為它送來山上的樹葉與草稈;燃燒的色彩、花朵都是水的形體,在水面上開成一片。白露的倒影,刺激著視網(wǎng)膜,企圖讓我明亮地去接受一切。睜眼思考著事物——這古老而又恰當?shù)恼胬怼?/p>
烏云將陽光扼殺。最后還是會有人出現(xiàn)在我身后,捂住我癡迷于萬花筒的眼睛。我品味到苦澀,我醒了過來。這里是什么樣子?黑色的——完全裸露出體態(tài)的枝丫,低調優(yōu)雅;寒風習習,穿上一件雪花般的裘衣——香味馥郁,還佩有松林的木料香薰。
南國的冬天只剩下嘲弄與寒意,無形的雪花掩蓋心的土地。無名的手被挪開了,我終于看到了眼前的風景。黝黑斑駁的樹皮,直棱棱的綠葉;水與寒結為夫婦,做了風的女婿,穿進了我的脊背。真實使我如此清醒。
聽,就連城市也帶著喧囂跟上了我。
暖陽
氣溫在回暖,空氣漸漸流動,托起鳥兒的羽翼,時間也仿佛掙脫了束縛。玻璃棧橋上,我并不成熟地擺弄著身子,提線木偶似的走路。群山匍匐在我腳下,我僵直如一座山峰,聳立在高橋之上,成為眾山的君主。隨后來的——是風:它帶來山林對其懦弱征服者的無情挑釁——伴隨著猛烈的呼吸聲,吹散了四周蒼白的霧。溪流不予理會,青春永駐的她面無表情——在旅途中重復地耗盡一生。
此時站在玻璃棧道的中間,面對酷似天門洞開的峽谷。璀璨中催生出了帶給未來的祝?!饩€織就的錦緞,輕柔地包裹我,溫暖使我不再哆嗦。我有了類似于光的風度,回過頭來,風聲與霧已不知去向。
晚雪
直到今夜,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人認識我。我變回了那個年幼時就死在鐵盒子里的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我感受到了從天空飄下的、清涼卻充溢著愛意的吻。在燈光下,它有著晶瑩的圈紋,圈紋下的六面體向外伸展,像光一樣不可收回。
主干聚合的根莖,經(jīng)由一層層圈形發(fā)散,像漸漸解凍的溪水,在冰涼的倒影中破碎。聽,風吹;那些雪花,那些吻,斜攲著,借燈光幻化作流星;可它們太纖秾,太易碎,像夏花一般,尋著風趨于死亡的靜美。仔細聞聞看,還有松木的香味;深吸一口氣,“愛”已踱到我嘴邊??伤鼈兺瑯犹珓倓帕?,不是嗎?一切曾經(jīng)的綠意都已被掩埋,小樹靜默在月色中,像個少語的詩人;細紗下的枝葉,卻已顯得亭亭如蓋。
無言的喜悅,一個個音符涌現(xiàn):松鼠、麻雀,抑或是另一個孩子。這母性十足的雪夜,在冥迷中引領著我,走出山谷,像一個順產(chǎn)的嬰兒,聞著香味向前試探。我像一個神秘主義者,但只限于這具軀體。我不用思考,我根植于這塊土地。血脈向我傳達一個問題,可是我無從想起。疑惑帶來饑餓與恐懼,迫使我努力地想起,想起關于我,關于這片土地的一切問題。我走向臨近那個問題的地方,我知道,它也在向我靠近。我走到幽光中,森林的深處——兩片清澈的湖水。女人的嗓音,在森林邊緣,跨過雪地呼喚;大地似乎蘇醒,無形之中傳來一股鼓動的力量——那是另一顆心臟在與我共鳴。我蹲在湖邊掬水,月光在清風下,蕩起一片長長的波心;像是新生的母親,給嬰兒解開包裹乳房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