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琳,郭玉冰
(1.河北師范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11;2.洪相鎮(zhèn)人民政府 山西 呂梁 030599)
1902 年,梅里愛拍攝的影片《月球旅行記》第一次將科幻電影帶入了人們的視野,他用影像的方式呈現(xiàn)出人類對外太空的想象,伴隨著半個多世紀的發(fā)展,從20 世紀80 年代以后,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科幻電影創(chuàng)作更多地轉向了人工智能領域。
早期的科幻電影中機器人形象并不鮮明,在1927 年弗里茨·朗拍攝的影片《大都市》中,機器人瑪利亞是科幻電影中首次出現(xiàn)的仿真(人)機器人形象,她在外形上與女主角瑪麗婭相似,是策劃動亂的“女巫”,雖然只是故事中的輔助敘事元素,但這種設想無論從藝術創(chuàng)作還是對現(xiàn)實科技的啟示上都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
科幻小說家阿西莫夫在1950年提出了“人為主,機器為奴”的機器人三定律,這種規(guī)則展示了人類對機器人的絕對控制,成為機器人的安全標準,也預示了機器人可能到來的覺醒。在《2001 太空漫游》中,智能操作系統(tǒng)“HAL9000”擁有與人類如出一轍的意識和情感,它會乞求、恐懼,甚至反抗,但一旦當“理性”的研判遇到程序設計之外的情境時,則經(jīng)常作出違背“情理”的錯誤;在《我,機器人》中,戴爾目睹了在溺水事故中,機器人憑借計算推斷救下了存活機率更大的他,而放棄拯救存活機率小于他的女孩,所以戴爾始終不信任機器人。從形體的模仿到思維意識的賦予,甚至人類情感的獲得,機器人在不斷呈現(xiàn)著“人格化”的趨向,但這是以數(shù)據(jù)概率邏輯判斷的結果,與“感情用事”的人類相比,它們缺失人類獨有的善良、溫暖等“人性”因素,戴維·多伊奇在《真實世界的脈絡》中認為,人工智能是“具有人類心智屬性的計算機程序,它具有智能、意識、自由意志、情感等,但它是運行在硬件上,而不是運行在人腦中的”①,機器人進化之路依然還很遙遠。
因機器人越來越接近人類、效仿人類,人類對機器人絕對控制的“上帝”心理逐漸發(fā)生變化,凱文·沃里克根據(jù)控制論的發(fā)展過程,對“人機關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人類如果不與機器進行融合,那人類可能成為低等的生命。1960 年,曼菲德·E·克萊恩斯與內森·S·克萊恩在《藥物、太空和控制論:賽博格的進化》報告中,首次將有機體與控制論的概念結合起來,提出“賽博格”一詞,他們試圖通過機械或藥物等輔助方式能夠讓航天員更適應外太空的環(huán)境;唐娜·哈拉維將控制論與賽博格的含義相聯(lián)系,在其1985 年的文章《賽博格的宣言:科學、技術與20 世紀80 年代的社會主義與女性主義》中,將賽博格定義為“一種受控的有機體,既是機械和有機體的混合體,也是社會現(xiàn)實和虛幻作品的產物”②,正式命名了賽博格,賽博格是有機體與機器的混合,它打破了有機體與無機體、物質與非物質的界限。
有機生命體與外在機器的結合在科幻電影中比比皆是,《機械戰(zhàn)警》中的警察亞歷克斯·墨菲有著金屬盔甲的身體,《我,機器人》中的探警有著強大的機械右臂,《終結者》中格蕾絲的身體里也被植入微型釷反應錐,這些外在輔助設備的植入,超越了自然的身體,使人類增強了自身的速度與力量,甚至使用電子或生物科技脫離身體達到意識永生的人類成為賽博格形象的一種;而機器人通過不斷進化,除了在外形上與真正的人類別無二致,甚至擁有了自己獨立的思維與意識的超級智能機器人則是賽博格的另一種形象,“賽博格”成為跨界矛盾體的混同。在《機械姬》中,智能機器人伊娃的設計者納森邀請程序員卡勒布幫助他完成對伊娃的圖靈測試,評判伊娃與人類的真正差異,在測試過程中,伊娃誘導卡勒布講述她想了解的知識,拉攏卡勒布并成功讓其愛上自己,后又利用他殺死納森后將其禁閉在實驗室中,自己則走向了人類社會,雖然這只是電影中的想象,但人機合體的“賽博格”卻提供了可替代的本體概念,它被解讀為一種新型主體的哲學,打破了主體與客體、現(xiàn)實與虛擬、自然與技術等二元對立原則,發(fā)展成為后現(xiàn)代的多元性的主體概念,它的存在不僅模糊了人與人、人與機器、自然與人造等二元對立的界限,還借著界限的崩解,形成了斷裂的非確定性別和身份的新主體。
“人類”是由肉體與意識構成的,意識依賴于肉身且因肉身的存在而存在,梅洛·龐帝認為,身體是人與世界接觸的橋梁,人之所以存在于世界之中,正是因為我是身體的主體,因而人類意識具有唯一性,當大腦與互聯(lián)網(wǎng)連接,意識被上傳后其實處于極易被篡改的狀態(tài),黑客們可以像入侵計算機一樣隨時侵入人類的大腦,將別人的記憶“移植”到你的大腦中,這樣的你到底又是誰呢?
賽博空間是計算機網(wǎng)絡技術創(chuàng)造出的虛擬世界,我們可以在這里實現(xiàn)現(xiàn)實世界中的各種功能,但它并不遵守時間、地點的限制,甚至可以沒有這些參照。對虛擬空間的頂級呈現(xiàn)要屬1999 年的影片《黑客帝國》,電影中的“矩陣”是通過連接器與人體大腦神經(jīng)相連的虛假網(wǎng)絡空間,主人公尼奧以救世主的身份被解放到脫離“矩陣”的世外桃花源“錫安”,然而“錫安”實際上是“矩陣”設計師設計的另外一個虛擬世界,虛擬世界之外還是虛擬,“矩陣”的綠色數(shù)字雨在視覺上成為技術系統(tǒng)控制“現(xiàn)實”的同義詞,真實的世界根本不存在。柏拉圖曾在《理想國》中以“洞”喻“世”,我們能看到墻壁上的影子,世界被分為可見世界與可知世界;隨后電影理論家讓—路易·博德里又將“洞穴之喻”類比電影造夢的機制,電影的世界是人類夢境的實現(xiàn),今天通過腦電波與電腦的連接,進入由電腦模擬的一個逼真的網(wǎng)絡虛擬世界,當虛擬空間建立,平行現(xiàn)實與另類虛擬世界輕易獲得自由穿梭時,它與現(xiàn)實的邊界在哪里,它們能互相替代嗎?現(xiàn)實和虛擬的概念還有意義嗎?所謂的真實究竟在“多大范圍”內存在?每當我們沉浸在感官世界中時,真實的消失和“超真實”的出現(xiàn)成為真實與意向的混合物,這些干擾在潛移默化之中成為我們生活的主基調。
人類一直追求意識永存、去身體化,渴望探索人類更高水平的發(fā)展,在電影《攻殼機動隊》中,素子成為頭腦存活身體被一體化的改造人,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對她的掌控,記憶移植時將素子之前的記憶篡改,帶著依稀僅存的不斷出現(xiàn)于腦海中屋子的形象,素子一直在追問“我是誰”?努力尋找著真正的自己;在《超驗駭客》中,威爾嘗試通過意識與計算機連接的方式拋棄物質身體,達到復活目的,由于以網(wǎng)絡形態(tài)生活,威爾不再需要睡覺和進食,可以通過網(wǎng)絡傳播得知一切消息,但是當處于斷電狀態(tài)時,威爾便會受到限制,影片結尾處威爾的消失再次揭露了導演傳遞的人類脫離身體注定失敗的觀點。當科技介入了人體的改造,從機械物理的身體到和人類近似的“肉身”存在,再為不需要借助身體的虛擬化存在,但一味強調人類的“去身體化”,人的肉身被拋棄,我們都化身為社會中的信息有機體,只會讓人類可能隨時會面臨被關閉的風險,在離身性的發(fā)展中喪失自我認同,受困于被廢棄的物體形成的迷宮之中,哈拉維也曾提出“我的賽博格神話是有關邊界的逾越、有力的融合和危險的可能性”④的警示,僅依賴離身性存在意味著人類的貶值。
超越物理界限的空間拼貼和脫離肉身的虛擬存在擺脫了現(xiàn)實的束縛與局限,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人們的精神空間,虛擬的世界在某種意義上成為逃避現(xiàn)實的“烏托邦”。在《頭號玩家》中,所有虛擬生命都可以“聽命”于自己,體驗在現(xiàn)實世界中無法實現(xiàn)的情境,滿足心靈精神的慰藉,其實看似平靜祥和的游戲世界中也隨處可見人性的冷淡與無情。玩家們會因貪心走進諾蘭設定的金錢陷阱中,為還清債務,只能選擇從事廉價且不合理的勞動;“IOI”科技巨頭公司也會為了獲取更多利益,一心想著獨裁統(tǒng)治綠洲,一個沒有等級制度、官僚體系、開明平等的烏托邦只是美好的想象,影片結尾,男主角獲得“綠洲”的所有權后,決定每周有兩天停用“綠洲”的服務器,使大家在享受“綠洲”烏托邦的同時,不要忽視現(xiàn)實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和賽博空間可以自由游弋的網(wǎng)絡時代,人們通過計算機連接可以擺脫身體的約束獲得自由,展現(xiàn)了生存于信息時代的人類新景觀,當打破線上和線下的界限,沖出現(xiàn)實與虛擬的劃分,剖開種種節(jié)制時,也向我們提出了許多需要被清醒認識并且被亟待解決的問題,凱文·羅賓斯就認為“新技術看似可以為人類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烏托邦世界的可能、讓人類以為賽博空間創(chuàng)造出來的仿真世界意味著對現(xiàn)實世界的某種解決方案,但現(xiàn)實卻恰恰相反:視覺文化讓人類變得更加厭倦舊事物和陳腐之物”⑤,最大的快樂終會帶來最大的痛苦,人類可能在離身性的發(fā)展中更悄無聲息地走向滅亡。
人類文明長久以來堅持“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在依賴于科技卻擔心被科技反噬的矛盾中遭遇一次又一次的異化,羅伯特·佩普勒爾在《后人類狀況:意識超越大腦》中寫道:“后人類是技術世界延伸的一種存在形態(tài)”,朱迪思·哈伯斯塔姆和艾拉·利文斯頓在《后人類身體》中提到,“后人類身體是電子技術,也是屏幕圖像的投影……人的身體不再是‘人類整體’的一部分,而是后人類屬性的集合”⑥,恰恰是這種矛盾的存在使得我們不斷反思人類主體,也許這正是想象的要義。
《霹靂五號》中的“霹靂五號”不是想要“統(tǒng)治”地球的“魔鬼”,也不是人類的機器“奴隸”,而是宣稱“我也是一個生命”的機器人,他渴望被人類接受;《機器管家》中的安德魯作為唯一具備獨立學習與創(chuàng)新能力的家用型機器人,一生都在追求成為一名真正的“人類”,在陪伴了這個家庭4 代人之后,他甚至為了獲得人類的身份,同意在自己的身體中注入血液,結束自己300 年的生命;《人工智能》中是莫妮卡的冷漠無情與人類傷害機器人的場面,最終導致影片中人類滅亡、新物種出現(xiàn)。人工智能科幻電影包含了如此多的焦慮、糾結、矛盾和不安,電影中呈現(xiàn)的危機深層次的原因是技術倫理失范后,人類價值異化導致的集權主義和霸權主義的后果,對人類而言,人類倫理觀念的形成與自身意識、社會原則、文化規(guī)范等層面息息相關,人類行為受法律與自身道德觀念的約束,同樣,在面對機器人能進化為有意識個體可能中,應該給機器人學習并形成一套全新的倫理觀念的設定,而不是單純以人類的規(guī)則制約與懲罰。人工智能技術本身還遠遠沒有達到我們想象的人類智能水平,在此發(fā)展過程中需要人工智能專家進一步發(fā)展研究人工智能倫理學,將人類最大的感性和文明優(yōu)勢如情感、人性、倫理道德等這些科學技術所不具備的要素加入機器與人、機器與社會環(huán)境的探尋關系中。可以預期,人類與機器人之間不再是相互競爭的對立關系,而是融合共生。
注釋:
①[英]戴維·多伊奇著,粱焰,黃雄.真實世界的脈絡[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284.
②Haraway,Donna,Simians,Cyborgs,a nd Women:The Reinvention of Nature,New York:Routledge Press,1991:149.
③[美]唐娜·哈拉維.類人猿、賽博格和女人:自然的重塑[M].陳靜 譯,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6:213.
④Kevin Robins,“Cyberspace and the World We Live In”,Mike Featherstone,Roger Burrows Ed.Cyberspace/Cyberbodies/Cyberpunk:Cultures of Technological Embodiment,London:Sage Publications Ltd Press,1996,P.135-154.
⑤Halberstam J,Livingston I,Posthuman bodies,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