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海山
這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在她們之中,有曾經(jīng)的教師、醫(yī)生、老板,也有曾經(jīng)的普通職員、農(nóng)民、保姆。她們曾經(jīng)擁有過一份不錯的職業(yè),甚至擁有過令人艷羨的輝煌,也曾擁有過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她們都曾在自己的伊甸園里陶醉著,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快樂而充實。然而———世界上許多許多的事情都壞在這“然而”之上———后來突然來了一條“蛇”,于是,在一種無由言說的迷惘中,她們開始變得自私,變得躁動,變得瘋狂。
于是,她們的生命之舟開始傾斜……
———題記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接二連三地往她的心口上捅刀、撒鹽
鄧筱枚,31歲,山西省晉中市榆社縣某村人,高中畢業(yè)。2009年2月因故意殺人,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鄧筱枚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踏入太原的那一天是1998年11月16日。在這之前,她還從來沒有到過比榆社縣城更大、更遠的地方———鄧筱枚的家在離榆社縣城60多公里的一個小山村里,村子里零散地住著二三十戶人家,祖祖輩輩守著貧瘠的山地靠天吃飯,封閉的地理環(huán)境帶給村民們的是思想的懶惰和麻木,即使農(nóng)閑時節(jié),村民們也只是聚在一起打撲克,或者靠著土墻曬太陽、聊天。
榆社縣城,她也沒有去過幾次。
鄧筱枚到太原是給姐姐看孩子的。
出了太原火車站,鄧筱枚特地停下腳步四處看了看:街道真寬!人真多!各種各樣的車更是一輛接著一輛,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而新鮮的。雖然已時近傍晚,且天有點陰沉,但鄧筱枚的心情很好。望著來往的人們、川流的車輛、鱗次櫛比的高樓,以及從那千萬扇窗戶里透出的桔紅色的燈光,鄧筱枚從內(nèi)心深處升騰起一股莫名的亢奮。聽著自己失態(tài)的心跳,她隱隱地預(yù)感到,她將要與這座城市密不可分。
三年的保姆生涯對于鄧筱枚的一生來說,短暫而重要。
其實,當年姐姐讓鄧筱枚到太原,一方面想找個可靠的人給自己看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極力想給自己的妹妹創(chuàng)造一個擺脫深山大溝的機會。如此心態(tài)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真正理解的。從小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可以對城市以及身邊的環(huán)境熟視無睹甚至牢騷滿腹,而遠離城市的人,內(nèi)心里卻總是無限向往和渴望著城市的高樓大廈、閃耀的霓虹燈、自動點火的煤氣爐、交錯穿行的公共汽車,甚至形狀各異的坐便馬桶,總之,只要是城市里的事物,都讓他們莫名其妙地留戀忘返,心中翻騰起巨大的波瀾。
由于姐姐隔三岔五耳提面議,加之鄧筱枚心有靈犀,這樣,做保姆期間,鄧筱枚抽空便去報了個名,學習廚師、美容、裁縫等手藝。其實,鄧筱枚當時學那些東西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以后將要從事什么,她只是想,趁著自己年輕有時間有精力,管它用得著用不著,多學幾門手藝總有備無患,反正好壞撿到籃子里都是菜。
時間過得真快。姐姐的孩子上幼兒園后,鄧筱枚便在姐姐、姐夫幫助下,租了漪汾苑小區(qū)門口一間房子,開了家“麗姿美容院”。
隨后的事情表明,鄧筱枚的確頗有心計:“麗姿美容院”周圍圍繞著“地球村”“北斗星”“金昌盛”等大大小小五六個歌城,由于吃苦耐勞,經(jīng)營有方,加之歌城里描紅抹綠的小姐們的頻繁光顧,眾“星”捧月般,不到一年時間,“麗姿美容院”便在附近又開了一家分部。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昔日里還土得掉渣的山妞鄧筱枚,轉(zhuǎn)眼間不但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在太原市站住了腳,而且,渾身上下名牌包裝,平日里神采熠熠,連走路都變了個姿勢。世上的事情就這么怪,若要讓鄧筱枚在家鄉(xiāng)的山溝里打柴種地,她也許還要比別人笨拙,可一旦在城市里找到適合自己生存的土壤,她那身體深處的潛能立刻就煥發(fā)出來,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經(jīng)濟是基礎(chǔ)。有了錢的鄧筱枚一邊繼續(xù)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一邊開始為自己的切身之事著想。這當然很正常:遠離家鄉(xiāng),雖說身邊有個姐姐,但畢竟人家有自個的小窩,白天忙忙碌碌的倒沒什么,每天夜晚打烊后,孤燈只影,鄧筱枚的心里充滿惆悵和失落;更何況正值青春年華,蓬勃的身體里常常不由分說地蠢蠢欲動,洋溢著千姿百態(tài)的夢想。鄧筱枚盡管有錢了,然而,作為一個曾經(jīng)貧窮落后的山里人,并不意味著她就能夠順理成章地融進太原人的階層里。因此,如何把頭腦里的夢想轉(zhuǎn)變成現(xiàn)實,是鄧筱枚每天最痛苦同時又最甜蜜的思索———人總是這樣得寸進尺,身無分文時,要求僅僅是一塊饅頭、一碗稀飯、一碟咸菜果腹,而一旦擺脫貧困豐衣足食了,便野心勃勃地讓夢想展翅飛翔。
功夫不負有心人。尋尋覓覓,2002年初,鄧筱枚終于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亓軍。亓軍是太原市一個小歌舞團的架子鼓手,雖然經(jīng)濟條件極其有限,但1.83米的個頭,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且能言善道,與鄧筱枚在一起時,細致殷勤,體貼周到,在某種程度上極大地滿足了鄧筱枚的虛榮心,自然深討她歡喜。然而,在一個禮拜天,鄧筱枚領(lǐng)著亓軍見過父母后,對于這位未來的女婿,鄧家人上上下下卻竭力反對,理由也很簡單:鄧家世代為山農(nóng),鄧筱枚的長相也比較普通,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如此“優(yōu)秀”之人的眼光?很顯然,根據(jù)樸素的人生經(jīng)驗,鄧家人得出結(jié)論:黃鼠狼給雞拜年———亓軍這個人不可靠!
事實上,不僅鄧筱枚的家里人反對這門婚事,亓軍家的人也反對這門婚事,他們也覺得,自己太原人的兒子,怎么能找一個山妞呢?
從小獨立性強的鄧筱枚卻有自己的主張,這幾年事業(yè)上的成功,更增加了她的自信,甚至是驕橫;同時,也讓她養(yǎng)成一個習慣,那就是無論正確與否,只要是她認準的,她便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方式去完成,絕不回頭。她覺得家里人不同意她的婚事,主要是因為他們一直生活在深山溝里沒見過世面,當年自己要開美容院時父母不就擔心她一個黃毛丫頭,上當受騙應(yīng)付不了南來北往的各種事情嗎?
2002年10月1日,鄧筱枚頂著所有人的壓力,在漪汾苑小區(qū)買了一套93平方米的住房,與亓軍舉行了婚禮。這是場特殊的婚禮,只有伴郎、伴娘和六七個祝福的賓客。在這過于簡單的婚禮上,新郎、新娘兩人默默相對,紅色的燈光和墻上玻璃窗上彩紙的光反射到鄧筱枚的臉上,那一刻她內(nèi)心充滿陶醉和幸福。
鄧筱枚特立獨行,她根本就不在乎外在的形式,她堅信并殷殷地期待,終有一天,自己的這一舉動會再次給家里人帶來驚訝和感慨。
以后的事實讓鄧筱枚痛心疾首地認識到,自己當初在婚姻上的這一“寶”押得實在是太錯了!
七年之后,鄧筱枚不得不承認,她雖然具備事業(yè)成功的素質(zhì),卻沒有絲毫人生經(jīng)驗。她只向往愛情的美好,幻想了太多的鮮花,卻不懂得感情這東西有時也是有害的,會使一個人沉浸在“愛”的浪潮中迷失方向,更會使本來聰明伶俐的人變得固執(zhí)和頑冥不化。
結(jié)婚前后一段時間,鄧筱枚心情舒暢,無數(shù)次設(shè)想與亓軍婚后的生活———相濡以沫,鶼鰈情深,比翼雙飛,白頭偕老。只是,暫時被婚姻的五彩迷住雙眼的鄧筱枚忽略了一個最為關(guān)鍵的大前提———她其實并不十分了解亓軍,悲哀點說,她壓根兒沒摸透亓軍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想法。
婚后僅半年多,鄧筱枚憑著女性特有的細心和敏感,察覺出亓軍的一些反常行為。先是經(jīng)常晚上不回家,雖然他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但鄧筱枚還是從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中嗅出了什么。再就是即使回了家,也時時有些莫名其妙的電話跟進來,聽著亓軍在電話里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話語,鄧筱枚知道,她最不愿意的事情可能要發(fā)生了。
鄧筱枚決定跟蹤亓軍。
像電影里一樣,神神秘秘,風雨無阻,跟蹤了一禮拜,再綜合得到的蛛絲馬跡,鄧筱枚漸漸清楚了:亓軍正與同劇團的一個叫劉倩倩的演員暗渡陳倉。鄧筱枚打聽到一些情況:劉倩倩,22歲,太原市尖草坪區(qū)人,通俗歌手,長相俊美,性格風流,曾是她們劇團副團長公開的情人,與一個稅務(wù)管理員剛結(jié)婚5個多月,家安在太原市尖草坪某小區(qū)。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痛苦的折磨,思來想去,鄧筱枚覺得還是應(yīng)該找劉倩倩認真地談一談。不過,鄧筱枚的心里也沒個底,是去指責劉倩倩不顧廉恥插足別人的家庭?是去正告劉倩倩懸崖勒馬立即離開自己的丈夫?還是哭哭啼啼地告訴劉倩倩自己很愛丈夫自己不能失去他?可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自己的丈夫死乞白臉地纏著人家不放,那又該怎么辦?
就在鄧筱枚左右為難時,亓軍和劉倩倩出事了。
2003年4月中旬的一天,兩人在劉倩倩家里顛倒鴛鴦時,被劉的丈夫捉了個正著。面對兩個赤身裸體扭抱在一起的男女,劉的丈夫先把他們的衣服卷起來扔進廁所,然后,毫不客氣地狠揍了亓軍一頓,讓他立字據(jù)把自己的摩托車和手機轉(zhuǎn)讓給自己。完了,還讓他再立刻通知人送去2萬元現(xiàn)金才可以走人,否則就把他扭送到派出所。無奈之下,鼻青臉腫光著身子的亓軍打電話給妻子,讓鄧筱枚趕快送錢。鄧筱枚接到電話待弄清楚來龍去脈后,欲哭無淚,心如刀絞,她不住地在內(nèi)心里問自己:這都作得什么孽呀?丈夫出了這種丑事,自己還得跑腿給送錢!可回過頭來再一想,鄧筱枚同時又感到點“慶幸”,經(jīng)過這一次磨難,丈夫或許總該清醒了吧?
思來想去,終于帶著一種既難過又豪壯的復(fù)雜心情,鄧筱枚大度地接回了亓軍。
進了家門,亓軍二話沒說,“撲通”一聲便給鄧筱枚跪下了。聲淚俱下,一邊打自己耳光,一邊承認錯誤,保證今后好好對待妻子,做牛做馬來報答妻子。同時他對鄧筱枚說,也怪自己一時糊涂,事后細想,才覺得此事完全就是劉倩倩兩口子給他精心設(shè)下的圈套。
“我怎么就這么傻呢?”面對妻子鄧筱枚善良的目光,亓軍悔恨交加地說。
鄧筱枚見事已至此,“禍兮,福之所倚”,壞事變好事,說不定丈夫從此浪子回頭那也難說。人非圣賢,年輕時把握不住自己,誰還能不犯個錯誤?再說,丈夫不也痛哭流涕認錯了嘛。一個大男人,你還要讓他怎樣?
想到這里,鄧筱枚的眼睛里潮潮的,倏忽間,她感到自己很高大,她還感到自己肩上的責任與“義務(wù)”,甚至想到了圣母瑪麗亞———那個頭頂上有著彩色光暈的神圣女人。于是,她很有姿態(tài)很有分寸地柔聲對丈夫說:“亓軍,你別自責了,這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都怪我以前只顧忙生意,對你關(guān)心得不夠。就當這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我們從頭再來吧?!?/p>
讓鄧筱枚想不到的是,亓軍并沒有想著要和她“從頭再來”。離亓軍對鄧筱枚的旦旦誓言僅兩個多月,亓軍又一次讓鄧筱枚失望了。
7月9日是亓軍生日。上午忙完美容院的事情,吃過午飯,鄧筱枚開始為丈夫晚上的生日宴作準備。她專門去訂了一個特大蛋糕,買了生日紅蠟燭;又忙來忙去買菜做菜,丈夫喜歡吃的有些高檔菜自己不會做,就讓飯店送。為了讓愛熱鬧的丈夫生日過得開心,細心的鄧筱枚還特地約了幾個自己的小姐妹,并電話告訴亓軍,讓他別忘了叫上他要好的朋友一塊到家里來。一切安排妥當,鄧筱枚雖然累得汗流浹背,但心里面是幸福的,她甚至已經(jīng)看到丈夫因她的精心付出而對她感激得雙眼脈脈含情。實在地說,她并不是一個要求苛刻的女人,和其他女性一樣,她也有著強烈的虛榮心,只要丈夫能夠真心實意地愛她,只要丈夫能夠?qū)λf幾句輕描淡寫的關(guān)心話,哪怕是哄她高興的假話,她都會認為自己擁有了整個春天,都會心甘情愿地為丈夫付出所有。
可是,亓軍晚上沒有回家吃飯。
鄧筱枚與小姐妹們一直等到晚上10點,仍不見亓軍回家,給亓軍打手機,手機總是關(guān)機。冥冥之中,鄧筱枚好像預(yù)感到什么,她心煩意亂地對小姐妹們說,咱們吃吧,他肯定又和他那幫狐朋狗友喝多了。其實,小姐妹們對鄧筱枚兩口子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于是大家心照不宣,低下頭匆匆地結(jié)束這頓尷尬的“生日宴”,一個個告辭了。
鄧筱枚整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鄧筱枚紅腫著眼睛一踏進美容院,服務(wù)員小張就把她拉到一旁悄悄地告訴她,昨天晚上亓軍和美容院一個叫王鈴的服務(wù)員在福滿樓大酒店開了房間。
鄧筱枚滿臉疑惑地問:“王鈴不是大前天就已經(jīng)請假回老家去了嗎?”
小張說:“那是騙你的?!?/p>
鄧筱枚一聽,立刻就火了,沖著小張嚷到:“這些事情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呢?”
小張委屈地說:“我也是昨天晚上和男朋友看夜場電影時碰見他倆才知道的?!蹦┝?,小張又趕緊加上一句,“亓哥還特地叮嚀我不要告你呢!鄧姐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呀?!?/p>
鄧筱枚只覺得腦袋“嗡嗡”直響,小張后面的話她根本就沒聽見。沖出美容院,她招手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福滿樓大酒店。
沖進806房間,鄧筱枚被眼前的情景氣炸了肺:王鈴還沒有起床,靠在床頭看電視,頭發(fā)散亂,胸罩半掛不掉地搭在胸前,露出多半個酥胸來,欲抱琵琶,一副慵懶的樣子。亓軍僅穿了條短褲,坐在床旁邊的沙發(fā)上,一條腿搭在床上,手里正拿著一只削好的鴨梨喂王鈴吃。真惡心!看著亓軍滿臉諂媚阿諛的奴相,鄧筱枚實在搞不明白,這王鈴要才沒才要貌無貌,其他方面也沒一樣拎得出來,你說亓軍怎么就鬼迷心竅了呢?
鄧筱枚的突然出現(xiàn),亓軍和王鈴都愣了,顯然他們對現(xiàn)在的結(jié)果沒有丁點思想準備。很快,亓軍冷靜下來,端著一種無所謂的腔調(diào)對鄧筱枚說:“你怎么來了?美容院不忙嗎?”
鄧筱枚失態(tài)地喊道:“什么東西!你他媽的還有沒有一點兒廉恥了?”
誰知亓軍并不買鄧筱枚的賬,反而對她說:“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不就是玩玩嗎?逢場作戲罷了?!?/p>
盛怒之下,鄧筱枚左右開弓,狠狠地煽了亓軍幾個耳光,然后揪住王玲的頭發(fā),把她從床上拽到地板上,指著王鈴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下賤坯子,回美容院收拾你的東西,馬上給我滾!”
隨著鄧筱枚走進家門,亓軍立刻像換了個人似的,全身都沒了骨頭,任憑鄧筱枚對他不理不睬,他只拿出“看家本領(lǐng)”,又是賠不是,又是發(fā)毒誓,對鄧筱枚更是從所未有的殷勤備至,倒水遞茶,噓寒問暖。鄧筱枚明知道亓軍并非離不開她,而是離不開她的“錢”,可她從小受的便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之類的傳統(tǒng)訓(xùn)誡,覺得這也就是她的“命”。她更怕一旦事情鬧大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受不了那些閑來無事的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讓她以后出去如何見人呀?何況,哪兒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權(quán)衡來權(quán)衡去,咬咬牙,鄧筱枚再一次原諒了亓軍。
也許正是應(yīng)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句老話,也許亓軍摸透了鄧筱枚軟弱猶豫的性格,鄧筱枚一次次的原諒反倒助長了亓軍惡性膨脹的心理。幾次有驚無險后,亓軍就覺得老子該玩的玩了、該害的害了,不是啥也沒有失去嗎?遠嫖近賭,身邊的熟人容易引起妻子懷疑,又容易惹起不必要的麻煩,何必呢?反正妻子有的是錢,那就換換方式,玩歌廳小姐吧。
之后,退而求其次的鄧筱枚雖然時常耳聞?wù)煞蛟谕饷嫱惦u摸狗,憑著妻子的敏感,她也隱隱覺得丈夫不老實,但她想,與以往相比丈夫畢竟收斂了許多,凡事都有個過程,只要她始終能以賢妻良母的溫柔胸懷去融化他、感動他,相信他最終會全心全意地撲進這個家的。其實,最根本的一點,鄧筱枚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她是深愛著亓軍的。這人也奇怪,不是冤家不聚頭,尤其感情這東西,往往自己也說不清個所以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然尤二姐怎么能癡情賈璉,安娜又為什么不喜歡一本正經(jīng)的卡列寧,而偏偏愛上花花公子渥倫斯基?還是一句詩寫得好: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鄧筱枚就是在這樣反反復(fù)復(fù)永無休止的矛盾中,時常理不出個頭緒呆若木雞,時常又被自己感動得熱淚潸潸。
生活上,鄧筱枚比以前更加無微不至。當然,作為僅有小學文化的她不會懂得物極必反。她只是想,一心換一心,八兩換半斤,只有量變才能引起質(zhì)變,丈夫早晚會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于是,每天晚上睡覺前,鄧筱枚為丈夫端洗腳水,為他擦好皮鞋;早晨,不等丈夫起床,她已準備好洗臉水,連牙膏都為丈夫擠好;更別說丈夫出門要穿什么衣服,配什么襯衣,打什么顏色什么款式的領(lǐng)帶,總之,凡是她能夠想得到的,她全做了。為了樹立丈夫在朋友面前的“形象”,許多次丈夫與朋友打麻將輸了錢,只要一個電話,無論刮風下雨、三九三伏,也無論鄧筱枚是在忙生意,還是患感冒發(fā)高燒,都會立即打的把錢送去。因情所困而變得越來越認死理的鄧筱枚,一直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總是抱著樂觀的態(tài)度想,對一個男人來說,最溫暖的永遠是“家”,丈夫怎么說也是成年人了,早晚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但是,鄧筱枚犯了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施愛的對象。她與丈夫關(guān)系的又一次危機發(fā)生在2008年9月份。
鄧筱枚偶然發(fā)現(xiàn)丈夫和一個東北籍的坐臺小姐已經(jīng)相好了很長時間。為這事,鄧筱枚與丈夫吵了幾次架,而亓軍見事情既已明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破罐子破摔,旅店似家家似店,明目張膽地與那小姐住到一塊了。傷心欲絕的鄧筱枚一個人在家終日以淚洗面,當然事已至此,她也不是沒有下過離婚的決心,可是又想到自己當初一意孤行不聽家里人的勸告,和父母斷絕了來往,如果這時再離了婚,以后有什么臉面去見家人、親戚們呢?思前想后,優(yōu)柔寡斷的鄧筱枚最終仍然采取妥協(xié)的辦法,只是她不可能想到,正是這“最終”的決定,為她埋下終生后悔的禍根。
抱著種種幼稚而善良的幻想,鄧筱枚多次去找那位小姐商談,讓她自重,讓她看在同為女人的份上,能夠理解自己的心情,遠離亓軍,不要再破壞她的家庭。不用猜想,鄧筱枚每次的談話幾乎都落得同樣的結(jié)果,那小姐對她所有苦口婆心的話語都嗤之以鼻,依然我行我素;并且,每次鄧筱枚找過那小姐之后,小姐都要拿腔學調(diào)地學給亓軍聽,舉手投足間都是對鄧筱枚的嘲弄和挖苦。亓軍面子上下不來,只說“你別理她”,對鄧筱枚的怨恨卻在一點點地增加。
實在走投無路了,有病亂問醫(yī),鄧筱枚竟作出一個萬分荒唐的決定:小姐拽住我丈夫不放不就是為了錢嗎?鄧筱枚干脆拿出4.3萬元在解放中路為那小姐開了家禮品店,心想有了正經(jīng)事情,做她也許就不會再纏自己的丈夫,何況自己還是她的“恩人”呢!這次,那小姐總算忙不迭聲地答應(yīng)了,還甜言蜜語地對她擠出幾滴眼淚:“都是女人,誰還不能理解誰呀?我也是為生活所迫,實在沒有辦法了才走此路的。姐姐既然如此通情達理,我豈能再執(zhí)迷不悟呢?”
聽了這話,鄧筱枚懸著的心終于踏踏實實地放進肚子里,她長出一口氣,幾個月來臉上第一次露出幾絲笑容。她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親手導(dǎo)演了一出現(xiàn)代版的“農(nóng)夫與蛇”!
“小姐”就是“小姐”,那東北小姐當了禮品店的老板,開始幾天還覺得新鮮好玩,沒多久便膩了:做生意要進貨、銷貨、談生意,要把顧客視為“上帝”地迎來送往,要與工商、稅務(wù)、城管、公安、物價等部門打交道,要接受許多看得見或看不見的約束,要錙銖必較地與顧客砍價還價,更別說還要提心吊膽地隨時承擔賠本的風險,哪能像在歌舞廳一樣天馬行空隨心所欲?于是,很快便托中間人把禮品店盤了出去,把換來的幾萬塊錢寄回老家,又去重操舊業(yè)。自然而然地,出手闊綽的亓軍仍是她的座上“貴賓”。
可憐鄧筱枚賠了夫人又折兵,到頭來照樣獨守空房,孤獨,后悔,憤怒,無奈……種種情緒錯綜交織在一起,無可消除,然而日子還不能不過。慢慢地,鄧筱枚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越來越乖戾。
轉(zhuǎn)眼間到了2009年春節(jié),在家里呆得實在壓抑,大年初三這天吃過早飯,鄧筱枚便對在客廳看電視的亓軍說,我去朋友家聊天去了,晚上再回來。
誰知快吃午飯時,朋友家來了親戚。朋友家里人多,亂哄哄的,鄧筱枚便起身告辭了。
這天的天氣還不錯,從朋友家出來,陽光照在身上,有一絲淡淡的暖意。鄧筱枚信步往家走著,心情很好。一邊走她一邊想,趁今年春節(jié)期間找個機會和亓軍回家一趟,看望看望父母,雖然當年父母反對自己的婚姻,可還是為了自己好,這么多年過去了,老人養(yǎng)大自己一場也不容易,畢竟血濃于水。再順便走一走親戚,人還是需要親情友情的精神支撐的,瞧朋友家里邊,嬸長姨短姑親叔愛的,大家熱熱鬧鬧的多好哇!想到這里,鄧筱枚輕輕地笑了笑,她覺得“人”真是挺奇怪的,經(jīng)常連自己也琢磨不透。
不知不覺走到自家門口,鄧筱枚敲了幾下門,沒開,心想亓軍又被朋友拉走打麻將了?還是去公婆家了?一邊想,一邊掏出鑰匙開了門。進了家,客廳里電視還開著,正演一部古裝電視連續(xù)劇,身穿黃袍馬褂的皇帝聲色俱厲地訓(xùn)斥手下的大臣,大臣低頭哈腰雙腿發(fā)抖的樣子令人可笑。鄧筱枚脫了大衣準備掛到臥室去,不想這一推開門,她登時就傻了:她結(jié)婚時買的紅木雙人床上,亓軍和那東北小姐正赤條條地摟抱在一起。鄧筱枚的腦袋“嗡”地一聲大了,天旋地轉(zhuǎn)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在什么樣的感情支配下,她突然用哭腔聲嘶力竭地爆發(fā)出一句粗話:“我操你媽!”緊接著,隨手抓起身邊的東西,不管是什么,只管發(fā)瘋似的一件件砸向床上。趁著混亂,那東北小姐匆忙胡亂套上衣服,披頭散發(fā)奪門而逃。亓軍讓她這么一攪,覺著丟了面子,于是在她呼天搶地的打罵中,亓軍惡向膽邊生,跑進廚房操了把菜刀,沖出來劈頭蓋臉就往她身上砍去。鄧筱枚本能地用胳膊擋了一下,頓時前臂、肩膀、后背、腰上接連被砍了四刀。情急中,鄧筱枚不顧一切地撲向亓軍,狠命地奪過菜刀來,閉了眼睛往亓軍身上回砍過去,一刀,兩刀,三刀……
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可怕的安靜,幾乎連地上掉根線都能夠聽見聲音。這時,倒在地板上的亓軍早已沒了聲息,渾身是血,面目猙獰。鄧筱枚恍恍惚惚地站在房間里,腦子一片空白,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把沾滿鮮血的菜刀,平時熟視無睹的房間顯得很空曠,她努力地回憶幾分鐘前發(fā)生的事情,結(jié)果卻徒勞。真像做夢一樣,她不敢相信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竟能夠做出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來??粗矍暗木跋?,她感到出乎意料,但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如釋重負:終于結(jié)束了,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又過了不知多長時間,鄧筱枚理了理思緒,蹲下身子,異常仔細地端詳著她曾經(jīng)著了魔似的愛著的丈夫,忽然鼻子一酸,淚水噴薄而出。哭夠了,鄧筱枚恍恍惚惚地站起身端了盆水,認真地給亓軍把臉上的血擦干凈,然后,毅然站起來走到電話機跟前,拿起電話,撥通了報警號碼……
打完報警電話,鄧筱枚沒有忘記再給姐姐打個電話,就像述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向姐姐簡明扼要地講述了剛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又向姐姐、姐夫幾年來對自己的照顧表示感謝。然后,在姐姐震驚的質(zhì)問聲中,她掛上電話。本來她還計劃給年邁的父母掛個電話,但她想了又想,終于沒打。
看著還有時間,鄧筱枚從容地走進廚房,洗臉,梳頭,再換身平時喜歡的干凈衣服。做完這一切,她覺得累極了,想歇一歇———是的,這么多年不停地奔波、不停地忙著掙錢、不停地吵架,她實在是太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沙發(fā)跟前,渾身散了架似的,一屁股陷進去,把頭擱在沙發(fā)的后背上,閉上雙眼,微張著嘴巴。
迷糊中,鄧筱枚聽見警車刺耳的尖叫聲,聽見自己家門被人推開,聽見沉悶而雜亂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著。
走向警車,鄧筱枚心頭忽然涌上一股說不清楚的情緒,她無限留戀無限深情地回頭望了望那間曾經(jīng)給過她幸福給過她夢想也給過她憎恨的家。鄧筱枚知道,從此“家”對自己來說,也許僅僅是個空洞的概念了。接著,她想在擁擠的人堆里找見姐姐,這個幾年來始終對自己傾心付出的親人,她想當著眾人的面無所顧忌地對姐姐大聲說一句“謝謝!”但是,“命運”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根本連姐姐的影子也沒有看見,姐姐可能已經(jīng)被這件不期而至的事情嚇癱在家里了吧?想到這兒,鄧筱枚的心里隱隱作痛。
警車呼嘯而去。茫然地坐在警車里,鄧筱枚把頭深深地埋在兩腿之間,腦袋“嗡嗡”直響,卻不能阻止她責怪自己:是我親手殺死了丈夫!是我親手殺死了丈夫……
此情無計可消除,未下眉頭,早上心頭。不合的婚姻像一條蛇,纏得沐燕喘不過氣來
沐燕,27歲,山西省臨汾市堯都區(qū)劉村鎮(zhèn)某村人,初中文化,2000年8月1日因故意殺人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沐燕出生于1976年,姊妹5個。作為哥哥姐姐的老幺妹,可以說,沐燕的童年生活幸福多彩。
生性聰慧、潑辣的沐燕是男孩子性格,從小在村子里就是一個孩子王,見天領(lǐng)著十幾個孩子在巷子里追來跑去,打打鬧鬧;逢夏秋兩季,沐燕還帶領(lǐng)幾個男孩子去村民的地里掰玉米、偷西瓜、摘蘋果,常常讓人家找到家里,氣得父親要打她,卻被疼愛她的奶奶護住。
和村子里其他小伙伴一樣,按部就班,沐燕7歲時上了學。沐燕雖然聰明,卻不愛學習,無拘無束晃晃悠悠,勉強到了初中畢業(yè),她就說啥也不再去上學了。望子成龍是每個做父母的心愿,但是,任憑父母恩威并用磨破嘴皮子,勸她哪怕再上幾年,沐燕也無動于衷。強扭的瓜不甜,見女兒不是學習的料,父母也只好放棄了,隨她在村子里東家進西家出,無所事事。
后來,沐燕在父親熏陶和帶領(lǐng)下,學著做點生意。別看沐燕不喜歡學習,做起生意來卻能吃苦、肯鉆研,頗有自己的一套,父女倆相幫相助,日子過得滋深味長。
20歲的時候,經(jīng)媒人牽線,沐燕嫁給本村初中時的同班同學馬臨輝。
剛結(jié)婚的兩年,小兩口卿卿我我恩恩愛愛,在臨汾市某建材市場租了間門面,繼續(xù)經(jīng)營沐燕當姑娘時賣的乳化漆、涂料、PVC板等裝修材料,因為有沐燕結(jié)婚前做生意時結(jié)識的客戶及經(jīng)驗和教訓(xùn)墊底,輕車熟路,兩年下來除了吃喝拉撒,兩口子在銀行里攢下幾十萬元存款。
可飽暖思淫欲,就在沐燕的生意和小日子皆欣欣向榮時,丈夫馬臨輝節(jié)外生枝,其本質(zhì)深處的惡逐漸凸顯出來。
1998年后半年的一天,沐燕在生意間隙坐下來喝水,猛然覺得丈夫這段時間好像“忙”了起來,白天店里無論有多少事情需要幫手,總也找不見他;夜晚,丈夫常常半夜三更從市場外邊跳墻回家。想到這里,沐燕又猛然記起,這段時間她好多次發(fā)現(xiàn),商店里的貨款無緣無故的總是少,幾次點貨也對不上數(shù),她曾就此事問過丈夫兩次,馬臨輝卻大大咧咧地告訴她沒有錯,別整天疑神疑鬼?,F(xiàn)在,把這些點點滴滴全聯(lián)系起來想,丈夫一定有什么事情瞞著她,而此推測一旦成為事實,便是沐燕最不愿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
趁機會,沐燕小心翼翼拐彎抹角地問丈夫,是不是近期有些什么事情不太好處理?要不要自己幫忙?馬臨輝卻不耐煩地告訴沐燕:“我與朋友合作事情,你女人家管那么多干什么!”
丈夫想做點生意,那當然是好事?!耙苍S生意還沒有明顯的眉目,所以丈夫不愿意過多張揚。男人嘛,凡事總是自尊心、虛榮心第一?!睕]有發(fā)現(xiàn)丈夫有不良行為之前,沐燕盡量不把丈夫想得不好,又有哪個女人總希望自己的丈夫出點糟糕的事情呢?
1999年3月的一天晚上,已經(jīng)11點多還不見丈夫回來,沐燕一個人在家正無聊地看著肥皂劇,電話響了,接起來一聽,話筒里傳出年輕女性的聲音,讓馬臨輝接電話。沐燕告訴她馬臨輝不在家,待要問別的,那邊卻掛了電話。這么晚了,什么人找?沐燕放下電話,并沒有往更多的方面想,繼續(xù)去看她的電視劇。不想,半個多小時后,電話又響了,聽聲音仍是剛才那個女人,仍是找馬臨輝的。沐燕皺著眉頭告她:“他不在家,你有什么事情嗎?”
只聽電話那邊牢騷滿腹,嘟嘟囔囔的:“手機不開,家里不在,也不知道死到哪個婊子的懷里了!”
沐燕聽見說話語氣不對,忙警覺地問:“你是誰?”
對方卻不回答,“啪”地一聲,又重重地扣了電話。這一下,沐燕坐不住了,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懷疑丈夫肯定紅杏出墻了。
沐燕腦袋“嗡嗡嗡”直響,干脆關(guān)了電視,煩躁地等丈夫回來。然而,鐘表不急不緩地轉(zhuǎn)動著,卻始終不見丈夫的影子。凌晨兩點多,沐燕困得快頂不住時,馬臨輝卻喝得醉醺醺的撞開家門??匆娬煞蛉瞬蝗斯聿还淼臉幼樱逖嘈闹蓄D時竄起一股無名火:“生意不管家里不呆,你在外邊到底忙著怎樣的國家大事呢?”
馬臨輝的嘴里噴著酒氣:“老……老子和朋……朋友喝酒玩,怎———么啦?”
沐燕不由得加大聲音:“你都在和一些什么朋友玩?女朋友嗎?”
馬臨輝雖然東倒西歪,腦子卻還不糊涂,仗著酒勁向沐燕一揮胳膊:“去你媽……的,誰……有女……女朋友了?”
真是無巧不成書,馬臨輝的話音還沒落地,電話鈴聲又急驟地響起來。沐燕就近抓起電話聽筒,問也不問便對著里邊說:“你等一下?!苯又?,沐燕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把話筒遞給馬臨輝,自己則站在一旁冷眼觀看。這時,馬臨輝已經(jīng)預(yù)感到什么,晃晃悠悠地拿著話筒,裝模作樣聽了幾秒鐘,然后對著電話說:“你……打錯了?!闭f完,便放下電話。誰知,他的胳膊還沒有縮回來,電話鈴聲再次急驟地響了。馬臨輝惺忪著眼睛罵了句:“真他……媽的神……神……神經(jīng)??!”一邊狠狠地拔了電話線。
沐燕再也忍不住了,對著馬臨輝喊道:“我在商店里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給你掙錢,你卻在外面養(yǎng)女人!你還是不是人啦?你給我說,那個女人是誰?你有沒有良心?想想前幾年你那寒酸樣子,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你現(xiàn)在倒好……”
馬臨輝聽著沐燕的叫罵,繼續(xù)狡辯道:“你瞎……瞎球說什……什么呀?真……煩!”
“你做了什么光彩的事情啦?你還有臉嫌煩?”沐燕氣恨恨地沖著馬臨輝喊,“看見你我都覺著惡心!你給我滾!”
聽見沐燕讓他“滾”,馬臨輝稍愣了愣,眼睛瞪著沐燕,抬起胳膊用手指了指沐燕,接著一甩門,搖搖晃晃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天晚上沐燕把事情挑明以后,馬臨輝變本加厲,幾天看不見他人影也不打個招呼;有時回家一次,也是從家里或商店里取錢,順便換換衣服。家丑不可外揚,為了面子,白天人多的時候沐燕不好說他,遇到?jīng)]人時,沐燕便罵他:“沒有人性的東西,你以為家是你的銀行?就是銀行你取錢還得填張取款單呀!”馬臨輝自有自己的老主意,不管沐燕說什么,只給她個不理,拿完自己的東西轉(zhuǎn)身就走。
后來有一天晚上快下班時,馬臨輝突然領(lǐng)著兩個人開一輛“福田”農(nóng)用貨車來到商店,說是談了一筆生意,要乳化漆、涂料共計660桶。這可是個大客戶。“價錢呢?”沐燕問。盡管她看也不愿多看丈夫一眼,可送上門的生意卻不能不做。
馬臨輝不耐煩地說:“我全都談好了,你甭管。”當著客戶的面,沐燕也不好多說難聽的話。驗貨,點貨,看著沒問題了,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盤好的貨裝上車。臨走,馬臨輝撂下一句話:“我結(jié)賬去了?!北闵宪嚫I主走了。
馬臨輝走后,沐燕的心里不踏實,隱隱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緊接著,第二天,第三天,馬臨輝都沒回家,給他打手機,只有甜甜的電腦女聲告訴她,“你撥打的電話暫時不通?!便逖嘧蛔×?,多虧那天拉貨時她留了個心眼,記住了農(nóng)用車的車牌號。她急忙通過各種渠道打聽那天拉貨人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結(jié)果卻讓沐燕大吃一驚:馬臨輝把那批貨以低于進價20%的價格賣給他們后,當天就提走了貨款。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沐燕萬念俱灰,她下決心要和丈夫離婚。
然而,當沐燕說出自己的想法時,首先她的父母和姐姐們一致反對,理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何況孩子都有了,離了婚,村里的人們在背后會怎樣指指點點嚼耳根子呢?“你就是不在乎,我們?nèi)胰说哪樣滞膬悍??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或婉轉(zhuǎn),或指責,或勸告,或拐彎摸角,萬變不離其宗,整天沒完沒了的絮絮叨叨攪得沐燕不能安寧。再說了,沐燕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女性,能有什么更高明或有效的辦法保護自己呢?最終,在世俗壓力面前,沐燕投降了,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她忍痛把商店盤給別人,拉著丈夫回到了農(nóng)村老家。農(nóng)村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沒有燈紅酒綠,誘惑也少,慢慢地,醒悟過來后,丈夫也許會改變的。沐燕想。
沐燕夫妻回到農(nóng)村老家后,馬臨輝家的人、沐燕家的人,加上村里朋友們的勸說和開導(dǎo),馬臨輝確實也感到自己過分,安分了幾個月的時間,每天吃過飯,就是和村民們一起打打撲克、麻將,下下象棋,喝喝酒??摄逖鄥s是一個不甘寂寞之人,相夫教子的生活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禁錮,再說,年紀輕輕的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個事兒。正好,沐燕的二姐準備去江蘇發(fā)展,以前在臨汾市的煉焦廠也沒有精力再經(jīng)營,畢竟血濃于水,于是托付給沐燕兩口子,讓他們有個天地去折騰。
接手二姐的煉焦廠之前,沐燕和丈夫馬臨輝鄭重其事地談了一次話。鑒于以前的所作所為,馬臨輝痛哭流涕地向沐燕表示,無論如何也要抓住這次機會大顯身手,好讓大家對自己有個全新認識,不然,這輩子也抬不起頭了。
“好!浪子回頭金不換,希望你不要讓我再傷心了。”最終,看著丈夫確有悔意,沐燕心情復(fù)雜地嘆了口氣。
沐燕心高氣傲,一旦投入生意中便心無旁騖。她覺得,人的一生說長挺長說短其實也挺短,好的機會更是可遇不可求;還有,她心里清楚,二姐把這幾十萬元的廠子托付給自己打點,骨子里實實在在還是想幫自己一把,想讓自己兩口子有個事干,家庭生活能正常起來。如果生意一旦干砸了,怎么向二姐交代?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重新回到臨汾市才3個多月,就像吸毒者總會舊病復(fù)發(fā)一樣,正當沐燕熱火朝天地做煉焦生意時,馬臨輝卻后院起火,整天和幾個不務(wù)正業(yè)的社會混混們吃喝玩樂、惹是生非;而沐燕開弓沒有回頭箭,既已開始了生意,而且又在生意的關(guān)鍵時刻,哪兒有閑工夫去盯著馬臨輝?
煉焦廠的后面原來就有幾間平房,是沐燕二姐當時的倉庫和材料庫,現(xiàn)在經(jīng)過改造,沐燕把它當成廠里的后勤辦公室,兼作加班工人臨時休息的宿舍。令沐燕始料不及的是,這幾間房子此時卻正好作了馬臨輝的窩點,反正公安局民警不會經(jīng)常到廠里來檢查,于是,他每天放心地招惹一些男男女女在里面喝酒、賭博,昏天黑地,惹得工人們很有意見;尤其那些加了班不能休息的工人們更是牢騷滿腹,只是面對肇事的“老板”,為了保住自己飯碗,這些工人們敢怒不敢言。
作為一個思想觀念比較傳統(tǒng)的女性,沐燕關(guān)起家門,也和丈夫說過吵過鬧過,甚至相互扭打過,卻絲毫不起作用。沒辦法,沐燕只好把公公婆婆叫過來,讓他們教育開導(dǎo)兒子,可馬臨輝就像喝了迷魂藥一樣,無論旁人如何勸說,他都充耳不聞,依然我行我素。
人心不足蛇吞象,正是沐燕的軟弱和妥協(xié)慫恿了馬臨輝的囂張。可以想象,父母妻子左右不了的馬臨輝會怎樣的得意忘形上躥下跳!人往往就是這樣,狂妄的時候,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一旦等到他懂得該收斂的時候,早已經(jīng)罪孽深重,悔之晚矣!
2000年3月26日,初春的和風暖暖地吹著,拂得人周身愜意。
上午11點多,沐燕接到河北客戶的電話,那邊攬了宗業(yè)務(wù),急需4車焦炭,請沐燕盡快派人派車送去,貨到即付現(xiàn)金結(jié)賬。前兩天大同、河南、三門峽等地要貨,沐燕把人員都派出去了,情急之中,沐燕想到了丈夫。其實,照沐燕的性格以及以前馬臨輝的種種表現(xiàn),沐燕絕對不會也不敢把這樣的事情交給馬臨輝去辦的,但是生意場如戰(zhàn)場,好不容易拉住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老客戶,若因自己提不到桌面上的原因再失去,那可就太得不償失了。自己家里邊的事情好辦,即使打掉門牙往肚里吞,也得讓客戶最大限度的滿意。
處理完手邊工作,沐燕硬著頭皮朝廠子后邊的職工宿舍走去。她邊走邊想,馬臨輝就是再渾也不至于不顧全大局吧?退一步說,不是火燒眉毛,我沐燕才不會去求他呢!
走近職工宿舍,沐燕看見屋子里的窗簾還拉著,她心里想,馬臨輝昨天晚上保準又賭了一夜。唉,不知是哪輩子作了孽了,家里面供上這么一位活“菩薩”,這叫什么事兒呀?
到了房子跟前,沐燕用手推門,里邊鎖著。沐燕想起自己還有一把備用鑰匙,她掏出來打開房門走進去,順手拉開窗簾,往屋子里看去。這一看,差點讓沐燕背過氣去,屋子里充斥著難聞的混合氣味,地上凌亂地扔著幾雙男式皮鞋和女式高跟鞋,酒瓶歪倒,煙頭遍地,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橫七豎八地放著麻將牌和撲克;靠墻的那張用4塊木板拼成的簡易雙人床上,正親密無間摟摟抱抱地睡著3男2女共5個人??匆娺@些,沐燕一瞬間明白了,難怪平時經(jīng)常見到工人們或村民老鄉(xiāng)們幾個人在一起時指指點點地議論什么,而沐燕一走到跟前,大家便略顯尷尬地散開。對此,沐燕以前也沒往深處想,還以為是工人們上班聊天被她撞見怕挨批評呢?,F(xiàn)在看來,大家其實對馬臨輝的所作所為早就見怪不怪,只是礙于她是老板,誰敢告訴她呢?何況農(nóng)村人的觀念里,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誰吃飽了撐的管閑事,愿意管到別人家的鍋臺灶間廁下床上?
“流氓!”對著床上的幾個人,沐燕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氣得渾身顫抖,閃念間,撿起地上的酒瓶、笤帚……無論什么東西,不顧一切地朝床上砸去,一邊砸一邊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沒有人味的畜生,都你媽的怎么就沒有讓響雷把你們劈死?讓汽車把你們撞死?”
沐燕攪醒了床上正在做美夢的幾個人,他們抬起頭睜開眼睛盯著沐燕,但是還沒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一不做二不休,沐燕搶先一步拎起他們的衣服揚手扔在院子里,接著轉(zhuǎn)身跨出屋子,把門板一碰鎖死,就近喊來幾個工人站在門口,以免他們狗急跳墻跑出來。做完這些事情,沐燕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理順思緒后掏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10分鐘左右,兩輛警車鳴著警笛呼嘯而來,從車上走下幾位全副武裝的民警,他們稍作判斷,徑直走向站在房屋一側(cè)的沐燕,簡明地問了幾句話,便從院子里撿起幾件衣服走進屋子。不一會兒,民警們押著3男2女走出來,5個人的手被4副手銬銬成一串,一個個垂頭喪氣,全沒有了平日里的張揚。圍觀的工人炸了鍋,嘰嘰喳喳地發(fā)表自己的高見。沐燕心如亂麻,僵在原地,她看見馬臨輝在右腳踏上警車的一剎那,回過頭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警車又鳴著警笛絕塵而去。好半天,沐燕才回過神來,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燙。不過,她堅信自己的做法沒有錯:于公,她檢舉的是違法敗德之事;于私,這幾年來,馬臨輝真正該做的事情一件不做,不該干的事情幾乎全都干了。種種原因,自己雖然對他仍抱著浪子回頭的幻想,卻實在無能為力。
馬臨輝等5個人被抓進公安局后,老實交代了問題,寫了檢查和有關(guān)材料,公安機關(guān)做出拘留和罰款的決定。接到通知后,沐燕毫不猶豫帶上5個人的全部罰款25000元來到公安局里,辦完手續(xù)領(lǐng)出了他們。別人也許想不到,由于傳統(tǒng)觀念影響,這時候的沐燕仍對馬臨輝抱有一絲變好的期望,她之所以這么做其實用心良苦,想通過公安人員的打擊讓馬臨輝醒悟,一是一二是二,只要馬臨輝能變好,只要這個家能幸福和睦了,付出任何都心甘情愿。
但是,美好的愿望永遠代替不了殘酷的現(xiàn)實。走出公安局的大門,馬臨輝根本連看也沒有去看她一眼,5個人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就揚長而去。
沐燕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廠里,推開宿舍的門,一頭栽倒在床上,失聲痛哭。是的,她自認為并不比別人差,按說這幾年風里來雨里去,小日子本應(yīng)該過得舒舒服服甜甜蜜蜜,然而扭頭看看走過的路,到底是哪一輩子作了孽?“老天”要懲罰自己,竟遇上這樣一個沒有人性的“丈夫”,吃飽喝足了還要變著法兒地糟踐自己!為了一家人的面子,幾年來忍聲吞氣,在家里攪碎了心,出門還得裝笑臉,可最終落下什么呢?
沐燕一邊哭一邊想,一邊想一邊哭,也不知哭了多長時間,直到哭不動了,才爬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從公安局出來,馬臨輝一連20多天沒踏進家門。不回來也好!沐燕那天哭過以后,“哀莫大于心死”,徹底寒心了,一個人在家多清凈呀,眼不見心不煩,管他在外邊做什么缺德事情,反正早晚得有人治他,省得他在家里雞蛋里挑骨頭地禍害。
后來,馬臨輝倒是陸陸續(xù)續(xù)地回過幾趟家,不用問沐燕都知道,肯定是在外邊混不下去了,回家來翻騰錢。沐燕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對馬臨輝硬是不聞不問,全當沒有他這個人存在。終于有一次馬臨輝忍不住朝她吼:“你把家里的錢都弄哪兒去啦?”沐燕翻了他一眼,不急不火地說:“那是我掙的錢,我愿意把它弄到哪兒就可以把它弄到哪兒,你沒權(quán)過問?!瘪R臨輝噎住了,不認識似的看了看她,搖搖頭,嘴里罵罵咧咧地甩門走了。
6月底的一天,凌晨1點多,馬臨輝突然跑回家,走進臥室叫醒沐燕,說是賭博輸了錢讓她給他拿2000元去翻本。
“憑什么呀?我又不欠你的!”沐燕沒好氣地嗆了他一句,側(cè)身朝墻給他一個脊背。誰知馬臨輝剛才輸紅了眼,這時回家又取不到錢,獸性大發(fā),掄起拳頭便向沐燕的身上砸下,不等沐燕反應(yīng)過來,又抬起左腳踩在床上,右手揪住沐燕的頭發(fā),不顧一切地往墻上撞去。撞了幾下,扳過沐燕的頭問:“你到底給不給我錢?”令馬臨輝想不到的是,無論他如何濫發(fā)淫威,柔弱的沐燕只咬著牙堅決地說兩個字:“不給!”氣得馬臨輝接著再打。如此幾次,仍沒有結(jié)果,馬臨輝只好來軟的,坐下來問沐燕:“你說吧,我怎么樣你才會給我錢呢?”
奇怪的是,剛才馬臨輝狠命地打沐燕的時候,沐燕沒有哭,馬臨輝這句話問出口,沐燕的淚水卻奪眶而出。哽咽了一會兒,沐燕頓頓情緒,平靜地說:“只要你同意咱們馬上離婚,我就給你?!?/p>
對沐燕這個態(tài)度馬臨輝顯然沒有料到,他怔了怔,看神態(tài)沐燕似乎鐵了心,隨即對沐燕說:“行,你今天先給我3000元,我就可以考慮離婚?!?/p>
沐燕二話沒說,轉(zhuǎn)身拿出3000元錢交給馬臨輝。馬臨輝接過錢,跑出家門。
沐燕之所以痛快地給馬臨輝3000元錢的目的,是為了能夠順順利利離婚,而馬臨輝拿了錢,卻黃鶴一去杳無音訊。許多天不見消息,沐燕等急了,只好給馬臨輝打手機,開始時馬臨輝每次接上電話都破口大罵,污言穢語一并潑向她。為了達到離婚的目的,沐燕倒是能沉住氣,任憑馬臨輝說什么,她只重復(fù)一句話:“你說了的話要算數(shù),咱們離婚吧?!钡搅撕髞?,馬臨輝一看是沐燕的電話,干脆就不接,或者直接關(guān)掉了。
這一邊,沐燕是整天見不著馬臨輝的人影;另一邊,沐燕發(fā)現(xiàn)煉焦廠里的電機等凡是能夠搬動的機器經(jīng)常丟失,據(jù)工人們講,都是馬臨輝帶著人趁沐燕不在廠里時明目張膽拉走的。沐燕清楚,花錢如流水的馬臨輝定是將這些設(shè)備廉價轉(zhuǎn)賣給了別的同行甚至收破爛的,換來錢供自己揮霍。
面對無惡不做的丈夫,沐燕心如死水,她已經(jīng)扔掉對馬臨輝的所有幻想,只想盡快離婚,盡早擺脫痛苦。
7月31日這一天對沐燕來說,絕對是一個黑色的日子。
下午3點40分,沐燕回家取昨天晚上遺忘在家里的賬本。踏進臥室,沐燕一眼看見馬臨輝不知什么時候正躺在床上睡覺,頭發(fā)蓬亂,唾液肆流,呼嚕打得山響。幾個月了,好不容易見著馬臨輝,沐燕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弄醒:“馬臨輝,你起來,咱們今天就把離婚手續(xù)辦了?!?/p>
馬臨輝睡眼惺忪的:“我現(xiàn)在要睡覺,離婚的事改天再說吧?!?/p>
沐燕自然不傻:“改天?改天我去哪兒找你?就今天,離婚協(xié)議我已經(jīng)寫好了,你看一看,要是沒有意見簽個字就行了?!?/p>
其實,馬臨輝壓根兒不愿離婚,如果離了婚,就他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德行,連養(yǎng)活自己都成問題,所以能拖就拖。兩個人話不投機,越說越僵,惹得火起,馬臨輝不由分說,拉住沐燕便是一頓暴打,一邊打一邊惡狠狠地對她說:“告訴你,你就趁早打消離婚的念頭吧,想甩了我?沒那么容易!這輩子我拖都要拖死你。沐燕你記著,以后你膽敢再給我提離婚的事,看我不殺了你全家,一個都不留!”
罵夠了,打累了,馬臨輝扔下沐燕又去床上繼續(xù)睡覺。沐燕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稍微一動,腰、腿、胳膊、腦袋渾身都疼痛難忍,用手摸一摸臉,鼻子上嘴上尚留著未干透的血痂。腦子里亂糟糟的,她覺得自己很累,累得幾乎連出氣吸氣的力氣都沒有了。獨坐了不知多長時間,沐燕想就地躺下睡一覺,最好能就這樣稀里糊涂地睡過去,永遠也不要醒來。然而閃念間,她的耳邊又響起馬臨輝剛才對著她咬牙切齒地吼的話:我要殺了你全家,殺了你全家,全家,全家……
想到這兒,沐燕感到身體里一股冰涼的氣體流過,自己為什么這么不爭氣,不能給家人帶來幸福帶來驕傲,還要給家人帶來滅頂之災(zāi)?這時,她的頭腦里閃過年邁的父母辛勤操勞的臉龐,閃過哥哥姐姐們充滿活力的臉龐,閃過侄子侄女們活潑可愛的臉龐……不,決不能讓這件事發(fā)生!沐燕在心里說,我不能對不起親人們。
沐燕搖搖晃晃站起身子,走了沒幾步,扭頭看見客廳沙發(fā)上扔著昨天她買蘋果綁袋子的一節(jié)2尺多長的繩子。
是的,無論多么善良或者軟弱的人,一旦受到傷害又絕望了的時候,爆發(fā)出來的不可理喻和決心都是令常人難以置信的,比平時叫囂天不怕地不怕之人更置生命于度外。她好像憑空增加了力量,并且在太長時間積聚起來的憤怒驅(qū)使下,做出足以讓她永遠銘記和無可挽回的事情來———她從沙發(fā)上拿過繩子,好似生怕自己中途改變主意似的,快步?jīng)_向雙人床,用繩子死命勒住馬臨輝的脖子。馬臨輝驚醒了,但他僅僅舞動了一下手臂,無力地蹬了幾下腿,很快口吐白沫,全身松開。沐燕不敢大意,繼續(xù)死死地勒了一會兒,用手探了探馬臨輝的鼻子,待確信馬臨輝已死后,她沒有一絲后怕或不知所措,相反,她終于解脫了似的長長地出口氣,然后整理整理頭發(fā),平靜地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說我把馬臨輝殺了,以后不能供養(yǎng)你們了,麻煩你們幫我報個案吧。
沒多久,相繼開來3輛警車,從車上下來許多民警和武警,迅速把沐燕家包圍起來,接著對現(xiàn)場進行勘察。其中兩個民警走到沐燕的面前,簡單地問了些有關(guān)案件的情況,沐燕一一如實作了回答。
隨民警們走上警車的時候,沐燕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說:“真的,我殺了個惡人。不騙你,真———的!”
風調(diào)雨順民安樂,都不似俺莊家快活。然而,自從姜桃變邁出那一步后,她平靜的生活里便涌起波濤
姜桃變,36歲,山西省長治市武鄉(xiāng)縣石北鄉(xiāng)某村人,小學二年級文化,2001年2月初因故意殺人,被判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姜桃變是個非常典型的山村婦女,被判刑之前從未走出大山一步。
像許多同鄉(xiāng)一樣,姜桃變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山農(nóng)家里,父母都是世代為農(nóng)的善良百姓。眾所周知的原因,姜桃變上到小學二年級就輟學了,僅僅能認識自己的名字以及簡單的生活算數(shù)。成為“小山農(nóng)”的姜桃變過著自己身邊無數(shù)代人重復(fù)了無數(shù)代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上山拾柴、放羊,幫助家里人侍弄那幾畝薄地,吃粗茶淡飯,住茅屋、窯洞,閑余時間和鄰居們聊天、打情罵俏。
19歲那年,由媒人牽線、父母做主,姜桃變嫁給本村的牛富貴。
牛富貴家里并不富貴,父母年邁,弟妹尚未成家,非常樸實又普通的一個農(nóng)家?;楹髣傔^半年,小兩口便從家里分出來單過,一眼窯洞,二畝山地,幾床被褥,以及鍋碗瓢盆,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有限的見識和周圍潛移默化的影響,姜桃變對自己的現(xiàn)狀并沒有太多想法。其實,對于他們來說,幾乎每個人一生下來,就可以看到之后每一天每一年的生活,祖祖輩輩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周而復(fù)始,所有的人卻都其樂融融,乏味而滿足。
一年后,姜桃變生了個女兒;三年后,又添了個兒子。
誰知,在姜桃變結(jié)婚的第九個年頭,她的丈夫牛富貴卻成了一個“廢人”。
1995年夏天,姜桃變發(fā)現(xiàn)丈夫好端端的總是咳嗽不停,而且咳嗽起來像個老頭似的連聲不斷,直憋得臉紅脖子粗。過了沒幾天,牛富貴又喊腰疼,干農(nóng)活時彎不下腰,勉強彎下腰干會活又直不起來,晚上睡覺經(jīng)常疼得滿頭大汗,整夜整夜在土炕上翻來覆去。沒辦法,姜桃變陪著他去呂梁地區(qū)人民醫(yī)院看了看,抽血,化驗,拍片,透視……一路查下來,來來回回跑了好多次,五六天后,醫(yī)生終于告訴姜桃變,她丈夫患的是肺結(jié)核,還有腎炎,還有腰椎間盤突出癥,需要立即住院治療。這條消息對于農(nóng)婦姜桃變來說,不啻于晴天霹靂。
“什么爛醫(yī)院,什么爛醫(yī)生,壯壯實實的人一進來就被說成渾身是病?!甭犃酸t(yī)生的話,滿腦子空白的姜桃變怨天尤人不分青紅皂白嘟嘟囔囔地亂撒一氣牢騷,但治病救人要緊,姜桃變趕忙回家準備錢物,張羅著讓牛富貴住進醫(yī)院。
20多天治療,牛富貴花光自家積蓄,還欠下7000多元外債,總算出了院?;氐郊?,牛富貴像換了個人,干什么都沒勁,整天懶洋洋的,走路都怕把腳抬高傷了元氣,果真應(yīng)了出院時醫(yī)生對姜桃變說的話:牛富貴以后不能再干任何出力的活了,還要常給他吃些有營養(yǎng)的食物,他這病得養(yǎng)。
“養(yǎng)?拿什么去養(yǎng)?放屁!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苯易冃睦锩鎽崙嵉叵?,我一個農(nóng)村人婦道家,還有幾個孩子要張著嘴吃飯,他男人家不能干活還得吃香喝辣這也叫過日子?何況這家里破屋漏舍的,哪兒有閑錢讓他去“營養(yǎng)”?
不管姜桃變情愿不情愿,擺在她面前的現(xiàn)實卻讓她措手不及,且無法選擇。
該吵的架吵了,該罵的話罵了,該賭的氣也賭了,實實在在的日子還得一天天地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熬煎,姜桃變慢慢地不得不接受事實,冷靜的時候再一想,這是天之災(zāi)禍,難道牛富貴就情愿偷懶故意染上這些麻煩病嗎?
家里倒下一根頂梁柱,在農(nóng)村可以說是致命打擊。姜桃變又當男又做女,忙完家里的活又去干地里的,大大小小幾張嘴,就連家里的雞也等她去喂。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就是再堅強再能吃苦的女人也會頂不下來的。
轉(zhuǎn)眼間到了春節(jié),姜桃變所在的山村里,雖然同鄉(xiāng)們誰家比誰家也強不到哪兒去,可別人家至少沒有那么多的堵心事,富吃豬肉窮喝湯,各有各的過法,畢竟是過大年,大家充分享受一年到頭的放松和愉悅,有說有笑喜氣洋洋,姜桃變?nèi)覅s是在異常沉悶的氣氛中度過的。她和牛富貴各懷心事,吃了上頓沒下頓,過了今日愁明日的沉重負擔壓得他倆笑不出來。見天聽著父母唉聲嘆氣的孩子們也比別的孩子成熟早,明澈的眼睛已經(jīng)學會了看人眼色,單純的心靈里更是不合時宜地布滿歲月滄桑。
因為經(jīng)濟和觀念雙重原因,寒假開學后,姜桃變讓女兒停了學。當時,女兒的班主任豐老師知道后,三番五次上門做姜桃變的思想工作,豐老師非常惋惜地對姜桃變說:“你家牛麗學習在班里是拔尖的,她腦瓜子靈,你就咬咬牙讓她繼續(xù)上學吧,今后一定會有出息的?!苯易兠鏌o表情地聽完,兩眼皮一耷拉:“沒錯,我還想讓她考上大學找個好工作把我接到大城市里享福哩,可我咬咬牙能咬出錢嗎?實話告訴你,我家現(xiàn)在連下鍋的米都沒有了?!?/p>
面對這樣的情況,豐老師又能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他自己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也一般,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討了個沒趣,豐老師只好悻悻地走了。
然而,尚未成年的牛麗即使輟學,人小力薄,又能幫家里多少忙呢?
捉襟見肘勞而無獲的日子,就這么忙忙碌碌地過著,直到有一天,姜桃變遇見鄰村的劉峰,她的人生從此開始了另一種走法。
劉峰比姜桃變大13歲,父母死得早,再也沒有個親人管束他,于是,從小浪蕩,偷雞摸狗摘瓜打棗,落下不好的名聲,人稱“逛山”,方圓幾個村的村民們沒少受他禍害,大家見了他都繞著走?;窝坶g幾十年過去了,劉逛山好吃懶做,家徒四壁,40多歲的人了,一直也就沒能找下個媳婦,仍打著光棍,自個吃飽全家不餓。
姜桃變遇見劉逛山是1997年9月。
這天一早,劉逛山去后山拾山貨———“拾”那是為了好聽,其實就是農(nóng)閑時候,不甘寂寞的山民們在后山布上些土夾子、陷阱,捉上些野兔、山鼠等,三五天去收一次,拿回家開開葷,或賣了給兒女交學費、補貼家用。劉逛山摸準時機,想把后山“掃蕩”一遍,滿載而歸。在農(nóng)村,這種事情一般都是些不顧臉面的混混們干的營生,一旦讓人知道了,惹出些口舌之爭還是小事,甚至全家人許多年都抬不起頭來。不過,類似的道德約束與譴責,對劉逛山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幾十年了,他又總共做過幾件上得了臺面的事情呢?
冥冥之中注定要出事,刁鉆的劉逛山起了幾副土夾子,手上拎著兩只野兔,邊走邊哼著小曲尋找下一個目標,忽然看見了不遠處的姜桃變。姜桃變那天穿了件桃紅色上衣,下身穿了條已經(jīng)走色的黃褲子,剪發(fā)頭,照我們平時的審美標準去看,姜巧變當時的打扮應(yīng)該是很“山”的,談不上什么時髦。但是,在40多歲了仍打光棍的劉逛山眼里,姜桃變卻異常美麗且有魅力。女人,姜桃變首先是一個女人!盯著不遠處正在彎腰撿柴的姜桃變,劉逛山心花怒放,他壓根兒沒想到,在這荒無人跡的后山上,竟然遇見了一個女人!
憑良心說,一肚子壞水的劉逛山事先并沒有設(shè)計過關(guān)于女人方面的事情,但是在那樣一個特殊時候,又是那樣一個特殊環(huán)境,40多歲仍是光棍的劉逛山突然覺得身體深處涌起異樣的沖動,他漲紅著臉喘著粗氣不知不覺走近姜桃變。待姜桃變猛然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個人時,劉逛山已經(jīng)扔掉手中野兔,不由分說抱住她。剛開始姜桃變還試圖掙扎,然而時她怎么是身強力壯的劉逛山的對手呢?掙扎注定是徒勞的,就連呼叫也無濟于事,聲音傳出去,彌漫于空曠的大山中,連個回音都不會有。
奇怪的是,事后姜桃變并沒有傷心地哭個不停,更沒有尋死覓活。前面已經(jīng)說過了,姜桃變首先是個女人。作為女人的姜桃變這幾年由于丈夫的病,一直過著勞累而寡欲的生活,即使相隔很長時間與丈夫親熱一次,也是敷衍潦草,何況丈夫的病總使兩人不能盡興,讓她沮喪而無奈??蓪嶋H上,她不是個無所要求的人,正當年齡的她當然渴望過正常人的生活,無論是物質(zhì)方面,還是精神方面。
5年多時間過去,姜桃變還記得,那天在后山,劉逛山急風暴雨過后,鬼使神差般,裸著身體的她轉(zhuǎn)過頭看了一會兒劉逛山,對著劉逛山竟然咧開嘴笑了。她的笑并不神秘,更沒有什么豐富的內(nèi)涵和外延,但她這一笑對當時的劉逛山來說,卻是絕對的挑戰(zhàn)和誘惑。接著,不等劉逛山反應(yīng)過來,她又伸出胳膊蛇一樣纏住劉逛山。
從此,許多村民們都看見劉逛山三天兩頭就去姜桃變家里。這種別的地方也許還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在這個默默無聞、信息閉塞的大山里,沒有誰覺得扎眼,何況姜桃變的丈夫成了廢人,家里也確實需要男人,耕磨梨耙收打碾揚,好多體力活讓女人去干自是吃力。不管怎么說,劉逛山進了姜桃變的家門,姜桃變倒像招了個長工,日子過得充實而滋潤。
作為姜桃變的丈夫,牛富貴還是很“知趣”的,每逢劉逛山來家里找女人,他就主動讓位,去別處找地方過夜,白天照常回家吃飯。兩個男人相見,各自心照不宣,倒也相安無事,時常還相互遞根煙、聊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淡話。若碰到劉逛山來了,正刮風下雨或一時不方便出門,天一黑牛富貴就先上了炕,貓一樣悄無聲息地縮在一角,任憑自家老婆和別人在身邊翻江倒海氣喘吁吁,牛富貴硬是充耳不聞。
近4年的時間彈指一揮,這期間圍繞著姜桃變及其家庭甚至整個村莊,并沒有發(fā)生如何的大事情,另樣的生活也讓劉峰這個“逛山”相對本分了幾年。然而,2000年10月份,劉逛山在一次與姜桃變顛倒鴛鴦之后,突然露出本性,對著姜桃變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姜桃變目瞪口呆。
許多年后,姜桃變?nèi)匀挥浀茫翘煸谧约彝量簧?,劉逛山抱住她突然說:“球,變變,你干脆嫁給我算了?!?/p>
開始,姜桃變還以為劉逛山在說玩笑話,便也笑著對劉逛山說:“你真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我現(xiàn)在這樣和嫁了你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隨后的一段時間,劉逛山不知怎么,就像著了魔一般見天逼姜桃變離婚,姜桃變?nèi)允菆猿植凰煽凇9蚀?,劉逛山時不時找茬在姜桃變的家里破口大罵,或者無緣無故地對著姜桃變動手動腳;反過來,劉逛山越是這樣,姜桃變越是看透了他的脾氣和人性,想方設(shè)法要遠離他。后來,經(jīng)過方方面面反復(fù)考慮,她終于向劉逛山提出不再來往的要求,并開始有意地疏遠劉逛山。不幸的是,她沒想到,她的舉動無異于火上澆油,直燒得劉逛山失去理智暴躁無比。更為可怕的是,劉逛山把她不同意與他結(jié)婚以及逐漸疏遠他的所有原因,都歸咎于牛富貴從中作梗。不然,她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也不會有這樣的膽量。想到這一層,劉逛山一不做二不休,就去弄了些老鼠藥和農(nóng)藥攪在一起,讓她找機會毒死牛富貴。姜桃變見劉逛山動真格的,內(nèi)心里驀地怕了,死活不答應(yīng)。雖然她心里邊極不同意,但是又怕他再做出過激的事情,因此,不敢太違拗劉逛山,只好顫抖著雙手接下劉逛山遞給她的毒藥。
那一段時間,姜桃變的神經(jīng)時常處于過度緊繃中,已經(jīng)到了崩潰邊緣。
而劉逛山那邊,見姜桃變拿走了毒藥,卻遲遲沒有動靜,于是一遍一遍暗中逼迫姜桃變趕快動手。逼到后來,劉逛山等不及了,2001年1月25日晚上,他把姜桃變喊到家外,在一個避人的地方給她下了“最后通牒”:“10天之內(nèi)若還沒有動手,我就殺了你全家,包括你的娘家人!”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姜桃變覺得自己實在走投無路了。1月28日吃過晚飯,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激烈的思想斗爭,姜桃變一個人在家門口的石凳上坐下,望著眼前的溝溝峁峁,腦子里時而閃現(xiàn)著劉逛山無恥的扭曲的臉,時而又閃現(xiàn)著自己的父母和兒女無辜和期待的淚眼,時而又閃現(xiàn)著牛富貴善良木訥的臉,幾個人的面容和聲音交織在她腦子里,使她痛苦地埋下頭。在百般痛苦中,她咬咬牙心一橫,想牛富貴與其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對他而言“死”或許是一種解脫!
想到這兒,姜桃變站起身走回家里,把劉逛山交給她的毒藥一股腦兒倒進牛富貴每天喝的中藥湯里,然后平靜地端起藥碗遞給牛富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皺著眉頭把一大碗藥一滴不剩地喝進肚子里。
喝完藥剛睡下不多久,牛富貴便覺得惡心,按住肚子直喊疼。黑暗中,姜桃變伸手摸了摸牛富貴的額頭,燙,揮汗如雨。姜桃變知道是藥性發(fā)作,聽著丈夫的呻吟,她想象著丈夫的痛苦,忽然有些于心不忍,畢竟夫妻這么多年了??稍俎D(zhuǎn)念一想自己的兒女和娘家人的安危,便又硬起心腸,柔聲安慰牛富貴說:“今天的飯可能不干凈,我也是覺得渾身難受,頂一頂睡過去就沒事了?!?/p>
姜桃變一晚上沒有合眼。天剛蒙蒙亮,她就爬起身子,推了推身邊的丈夫,不見反應(yīng),又用手貼了下丈夫的臉,冰涼涼的。她的心忽然一沉,后悔罩上全身。她趕忙喊醒女兒,叫來丈夫的弟弟,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牛富貴抬上小平車拉往就近的衛(wèi)生所。
牛富貴死了。牛家人及村民們都覺得牛富貴死的蹊蹺,雖然常年有病在身,但并不是致命的病癥,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牛家把這些疑慮向公安局的民警作了反映,民警們找到姜桃變,姜桃變早就六神無主,不等提問就把事情全交代了。
民警們押著姜桃變和劉逛山上警車時,圍了大半個村的村民在看熱鬧。警車呼嘯而去,村民們望著車輪碾過飛揚的塵土,一個個的臉上流露出麻木而復(fù)雜的表情……
責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