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封建社會女性的悲劇命運及原因
——以祥林嫂和《家》中的女性形象為例

丁亞男

張愛玲筆下的曹七巧可憎又可憐，舊式大家庭氣息及封建包辦婚姻將一個健康活潑的女性摧殘成為一個扭曲、變態(tài)的“瘋子”；蕭紅筆下年僅12 歲的小團圓媳婦在封建禮教及封建婚姻的迫害下，在花兒一樣的年紀離開了這個世界。

延續(xù)了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其腐朽的封建制度和倫理道德讓生活在這個時期的人們，深受毒害和麻痹。尤其是婦女，她們不但受到“封建禮教”的限制，遭到“貞潔思想”的迫害，而且由于她們長期生活在社會的底層，任人宰割，導致眾多女性悲慘地度過短暫的一生。今天，就讓我們以魯迅先生《祝?！分械南榱稚槔瑴\析封建社會女性的悲劇命運及原因。

一、作品簡介

《祝?！肥囚斞感≌f集《彷徨》中的第一篇，作品講述了祥林嫂因為再嫁而生發(fā)的故事，展現(xiàn)了祥林嫂一生的悲慘遭遇。該作品創(chuàng)作于1924 年，當時封建政權雖然被推翻，但是封建社會的基礎并沒有被摧毀，廣大中國人民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其中，受迫害最深的是婦女。中華民國初年，政府頒布 “表彰節(jié)烈”的條款，復古主義者在報刊上公開鼓吹“節(jié)烈”“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等封建禮教思想。一直以來，魯迅先生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批判執(zhí)著而又犀利，尤其是對壓迫婦女的封建節(jié)烈觀念和等第思想深惡痛絕。于是，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了小說《祝?！?，借“祥林嫂”這個人物形象抨擊束縛婦女的封建倫理道德。

回顧祥林嫂的一生，初到魯鎮(zhèn)時，她雖貧困，但有活力，對生活抱有希望；被賣改嫁后，她過了一段幸福的時光，可這段時光是短暫的，在賀老六和阿毛相繼離世后，她再次回到魯鎮(zhèn)。重新回到魯鎮(zhèn)的祥林嫂，備受生活打擊，走投無路，對生活失去了希望；臨死之前的祥林嫂對生活已經(jīng)完全絕望，衰老不堪。到底是誰導致了祥林嫂悲慘的一生，是誰殺害了祥林嫂？

二、悲劇原因初探

（一）封建政權

1.魯四老爺

祥林嫂初到魯家之時，“四叔皺了皺眉”，皺眉是因為討厭祥林嫂是一個寡婦；祥林嫂再到魯家，四叔照例皺過眉，且認為祥林嫂是敗壞風俗的，不允許她參與祭祀，成了徹底擊垮祥林嫂的直接原因；祥林嫂死后，四叔沒有同情，沒有悲傷，大罵祥林嫂“是一個謬種”［1］。封建社會要求女性“從一而終”，女人改嫁，是極大的罪惡，這是深受封建倫理觀念影響的魯四老爺所不能容忍的，更何況祥林嫂這樣“罪惡深重”的女人還是在祝福的時候死去的，所以罵她是“謬種”。

魯四老爺雖然沒有與祥林嫂直接接觸，卻是殺害祥林嫂的主要兇手。他保守頑固、自私偽善、冷酷無情，他是地主階級知識分子的典型，是封建思想的捍衛(wèi)者，反對一切革新與革命。作為封建地主階級的魯四老爺，依靠封建政權，憑著封建宗法思想和封建禮教的淫威，從精神上殘酷地虐殺祥林嫂，最終把祥林嫂逼向了絕望與死亡。

2.四嬸

四嬸看似比四叔更善良，更同情祥林嫂，但實際上四嬸同樣自私、冷漠，她只是把祥林嫂當作一件得力的工具。

祥林嫂初來魯鎮(zhèn)，四嬸留下她是因為她能干；祥林嫂走之后，四嬸惦念她是因為沒有雇到“如意”的女工；祥林嫂再到魯鎮(zhèn)，沒有以前靈活能干了，四嬸說“倒不如那時不留她”；直到祥林嫂捐完門檻，四嬸的一句“你放著罷，祥林嫂”，徹底打破了祥林嫂“像人一樣活著”的希望，讓她明白自己永遠不能被這個冷漠的社會“接受”，從而加速了她的死亡。

所以看似善良的四嬸，實則是一個精打細算的地主太太，她身上雖然也有那么一點“悲憫情懷”，但也僅僅細如游絲。在封建社會，“出嫁從夫”的要求意味著四嬸必須要聽從魯四老爺?shù)闹噶睢Ｋ?，作為魯四老爺?shù)膸蛢?，四嬸的斷喝讓祥林嫂一切掙扎的希望都破滅了，最終走向死亡。

（二）封建族權

1.祥林嫂的婆婆

祥林嫂的婆婆嚴厲、冷酷無情、精明能干，她一次又一次地用繩子把祥林嫂綁走，而且她的這種行為也得到了作為封建地主階級的魯四老爺?shù)恼J可［1］。祥林嫂的婆婆之所以能決定祥林嫂的婚姻，在于她掌握了家長的權力。在中國封建社會，有一種權力叫族權，家長對家族內(nèi)部的其他成員擁有近乎絕對的權力，可以主宰他們的財產(chǎn)、婚姻以及人身自由。

祥林嫂的婆婆正是利用這種權力，利用封建家長制無視和踐踏祥林嫂的尊嚴，把她推入了未知的深淵。

2.祥林嫂的大伯

在賀老六死后，祥林嫂的大伯收走了她的房子，把她推向了深淵。和祥林嫂的婆婆一樣，在賀老六去世之后，賀家大伯成了祥林嫂新的家長，擁有房屋在內(nèi)的賀家財產(chǎn)的所有權。大伯收走房子讓祥林嫂走投無路，只好再次去魯四老爺家?guī)凸?，最終墜入深淵。

祥林嫂的婆婆逼迫祥林嫂改嫁，大伯在其丈夫、孩子相繼死后來收屋，他們用封建族權思想及他們對女性權力的漠視殺害了祥林嫂。

（三）封建夫權

除了魯四老爺、四嬸、柳媽等人，還有一群沒有提到姓名的人要對祥林嫂的死因負責，就是魯鎮(zhèn)上的其他人。在祥林嫂再嫁再寡，重回魯鎮(zhèn)的時候，鎮(zhèn)上的人們態(tài)度冷淡，這是因為祥林嫂改嫁不符合封建社會對女性“從一而終”“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要求，所以遭到了被這種封建夫權思想支配的魯鎮(zhèn)人的冷漠。正是他們的冷漠，給祥林嫂帶來了精神上的傷害，有心無心地做了殺死祥林嫂的幫兇。

（四）封建神權

“柳媽是善女人，吃素，不殺生”，她告訴祥林嫂陰司的故事，是出于好心，讓祥林嫂去廟里捐門檻，是幫祥林嫂尋求贖罪的辦法，柳媽給不知所措的、瀕臨絕望的祥林嫂帶來了希望。結果卻適得其反，陰司的故事不僅給祥林嫂帶來了精神上的重壓，使她陷入恐懼，而且捐門檻這件事也使祥林嫂徹底失去了生存的希望，在祥林嫂捐完門檻之后，依舊遭到了四嬸的嫌棄，徹底陷入了絕望［2］。

和祥林嫂一樣，柳媽也是深受舊社會、舊思想壓迫的，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婦女，她同情祥林嫂，也想過辦法幫助祥林嫂，但由于柳媽自身也是封建禮教和封建迷信的受害者，所以她也有意無意地造成了祥林嫂的悲劇。

（五）最后一個兇手

除了四叔、婆婆等人，還有一個殺害祥林嫂的隱藏兇手，那就是祥林嫂自己。

祥林嫂在受到各種各樣的迫害后，她對不幸的命運也曾反抗過。當?shù)弥约阂桓募薜臅r候，她逃到了魯鎮(zhèn)做工；當自己被嫁給賀老三的時候，她做了一系列“出格”的行為，反抗婆家為她安排的命運；為了洗刷“罪名”，傾其所有捐門檻，追求人的平等權利；死前問“我”“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表現(xiàn)了對天經(jīng)地義的神權的置疑。

但她的這些反抗行為本身就帶有濃厚的封建禮教和封建迷信色彩?！疤印焙汀白病倍际遣辉冈偌?，祥林嫂自己深受“從一而終”的封建觀念的荼毒，而捐門檻說明她相信了柳媽的建議，是向封建迷信低頭的表現(xiàn)。封建禮教與封建迷信思想在祥林嫂頭腦中也是根深蒂固的，落后與愚昧仍然是祥林嫂性格中相當突出的因素［3］，在這種背景下，無論祥林嫂怎么反抗，都逃不出封建社會的殘害，她的結局一定是悲慘的。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祥林嫂也是殺害她自己的兇手之一。

（六）“無主名無意識”殺人團

到底是誰殺害了祥林嫂？是四叔四嬸，是婆婆大伯，是柳媽，還是魯鎮(zhèn)上的人？好像都不是，但他們每個人好像又與祥林嫂的死脫不了干系。他們是施害者，也是受害者，他們長期在封建思想的影響下，自覺或不自覺地用封建政權、封建族權、封建夫權、封建神權害死了祥林嫂。

不是他們殺的，但又是他們殺的，這就是魯迅所說的“無主名無意識”殺人團?！盁o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本意指參與虐殺婦女的種種社會力量的集合體。在封建禮教的毒害下，魯鎮(zhèn)上的人認為祥林嫂的再嫁再寡是“不貞”“不祥”的，對于祥林嫂的歧視和打擊是天經(jīng)地義的，他們沒有用具體的行動殺害“祥林嫂”，而是用思想殺死了她。他們殺害的也不僅僅是祥林嫂一個人，而是所有不遵循封建禮教要求的人，下一個被“殺害”的人有可能就是他們自己。

所以，許壽裳先生說：“人世間的慘事，不慘在狼吃阿毛，而慘在禮教吃祥林嫂?！鄙屏嫉?、本分的、吃苦耐勞的祥林嫂，最終死在了封建禮教和吃人的宗法制度之下。

三、被封建社會吞噬的女性

祥林嫂的一生是悲慘的，她的悲劇深刻地揭示了地主階級和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摧殘和迫害，控訴了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zhì)。被封建社會吞噬的女性不僅僅祥林嫂一個，巴金的代表作《家》中幾個代表性女性形象，同樣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

《家》以高家三兄弟為主線，描寫了20 世紀20 年代初期在四川成都的高家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歌頌了以高家三兄弟為代表的青年一代的反封建斗爭以及民主主義的覺醒，控訴了封建思想、封建禮教對人的迫害、對生命的摧殘，展示了鳴鳳、梅芬及瑞玨三個女性的悲劇命運。

（一）鳴鳳

鳴鳳年輕美麗、純潔善良，是高家的丫頭，深愛三少爺覺慧，但高老太爺卻隨便把她送給了六七十歲的馮樂山做小老婆，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自己的人生，鳴鳳終于在深夜投湖自盡，成了一個封建社會的無辜犧牲品。鳴鳳作為《家》中的悲劇女性，她受到的壓迫是具有典型性的。

在封建社會，像鳴鳳這樣的奴婢、家奴是沒有人權的，他們是主人的私有財產(chǎn)，主人可以隨意打罵、買賣、處置家奴、奴婢，所以，鳴鳳可以被高老太爺隨意贈送，而且不能反抗［4］。高家家長制以及封建社會的家奴制度讓這個命運不濟的少女成為犧牲品。

（二）梅芬

梅芬與覺新兄弟是姨表兄妹，她聰敏、漂亮，與覺新自小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卻因為其母親錢太太與覺新的繼母周氏之間存在矛盾而被拆散，被母親嫁給了宜賓的一戶有錢人家。嫁過去不到一年，丈夫便因病去世了，梅芬從沖喜變成了克夫，被婆家人處處排擠，無奈之下只好回到娘家，跟著母親生活，最終郁郁而終。

《詩·齊風·南山》載：“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狈饨ㄉ鐣橐龅木喗Y，主要是父母包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封建婚姻的合法形式，子女只能聽從，不得反抗，沒有任何自主權。這種制度給青年人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導致了無數(shù)的愛情悲劇。梅芬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封建婚姻制度的犧牲品。

（三）瑞玨

瑞玨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巴金將中華女子的傳統(tǒng)美德集于瑞玨一身，精通琴棋書畫，外表婉約秀氣，秉性純良溫和，用理解和溫柔獲得了覺新的愛，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形象，卻在生產(chǎn)之時因為陳姨太等人的“血光之災”之說難產(chǎn)而死。

瑞玨的死，是封建迷信的犧牲品，也是封建家族制度的犧牲品。瑞玨的丈夫——覺新，從小深受封建家族制度和封建倫理道德的毒害，軟弱妥協(xié)，所以在他被召回家中結婚，但對象卻并不是他喜歡的梅芬時，他沒有反抗；在高家長輩提出了“血光之災”的鬼話，逼瑞玨搬到野外生產(chǎn)時，他沒有反抗，最終造成了瑞玨的悲劇。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子，最終也沒逃過封建社會的毒害。

《家》中的三位女性，她們身份不同、性格相異，但結局令人辛酸。瑞玨和梅芬順從封建禮教，最終被封建社會扼殺；鳴鳳不顧階級觀念，平等意識初步覺醒，依舊成為封建社會的犧牲品。與祥林嫂一樣，她們美麗善良、溫柔賢惠，她們努力生存，但在封建禮教和封建思想占統(tǒng)治地位的舊社會，她們都避免不了受封建禮教的制約。處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女性的命運都免不了帶有一定的悲劇性。我們不禁感嘆：時代終究還是給不了女性完全的平等。

四、結語

祥林嫂們的悲劇不是一個人的悲劇，是一群人的悲劇，是一個民族的悲劇［3］，是舊時封建社會的環(huán)境使然，是封建禮教和封建思想一步步把她們逼向了深淵，誰也反抗不了一個時代。我們應該慶幸，自1919 年“五四運動”提出“打倒封建禮教”的口號，向封建禮教以及封建專制思想猛烈開火以來，人們的思想不斷解放，我們的民族不斷進步，女性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她們擁有了獲取知識的權利，她們可以自主選擇自己的婚姻，她們有了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的能力，她們可以盡情展現(xiàn)自己的才能、發(fā)揮自己的價值，她們有了更多的選擇。是時代、是社會，給了我們更好的生活，我們應該學會珍惜，珍惜我們這個自由、平等的社會，珍惜我們擁有的知識、擁有的青春、擁有的熱情，去努力生活，努力實現(xiàn)“祥林嫂們”拼盡全力想要獲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