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博
(西北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127)
清代伊克昭盟(以下簡稱“伊盟”)處于黃河、長城這一習慣性農(nóng)牧分界線的包圍中,形成了一個在自然地理和盟旗封禁體制下看似獨立而封閉的區(qū)域,但在清中后期,已經(jīng)有大量漢、滿、回等各族民眾進入這一地區(qū)耕種、經(jīng)商、傭工、戍守,并與鄂爾多斯部蒙古牧民密切互動,對當?shù)氐纳鐣?jīng)濟文化發(fā)展產(chǎn)生巨大影響。值得注意的是,目前關(guān)于清中后期伊盟地區(qū)民族交流與農(nóng)牧互動的研究,多集中于長城沿線,而對伊盟黃河沿線,特別是伊盟北段黃河兩岸民眾互動則關(guān)注較少。一方面,伊盟段黃河往往被抽象為一個牧民難以跨越的封閉邊界,使其作為開放性界線與運輸通途在兩岸民眾互動中的重要作用被忽視;另一方面,伊盟段黃河對岸的土默特平原等地被簡單視為與鄂爾多斯部同質(zhì)化的游牧地域,這也使得清代內(nèi)蒙古內(nèi)部多元生產(chǎn)地域及多民族互動被忽視。此外,內(nèi)蒙古段黃河水運雖受到部分學(xué)者關(guān)注(1)代表性研究有石兆鑾:《近代黃河與河套航運概略》,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巴彥淖爾盟公路交通史編寫委員會編:《巴彥淖爾盟公路交通史資料選編》第1輯,1982年自印本;巴靖遠:《包頭“南海子官渡”的來歷和演變》,土默特左旗土默特志編纂委員會編:《土默特史料》第9集,1983年自印本;唐泳星:《清水河黃河航運簡述》,《烏蘭察布修志文薈》第2輯,1985年自印本;張世滿:《逝去的繁榮:晉蒙糧油故道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樊如森:《中國近代經(jīng)濟地理:第七卷 華北與蒙古高原近代經(jīng)濟地理》,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徐雪強:《明清晉蒙交界區(qū)商業(yè)地理研究》,陜西師范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2017年,等。,但大部分研究聚焦于黃河北岸的包頭、托克托以及黃河?xùn)|岸的河曲等農(nóng)商業(yè)發(fā)達地區(qū),而對南岸、西岸的伊盟蒙旗關(guān)注較少,且多數(shù)研究重點突出的是黃河航運中的商品與資源、貨運量與經(jīng)濟收益,并嘗試將其融入東部沿??诎杜c世界市場的體系中去,具有一定程度的重沿海口岸不重內(nèi)蒙古腹地、重貨不重人等問題,這些方面均值得我們反思和研究。本文將聚焦清中后期伊盟與土默特、烏蘭察布盟等地相接的黃河河段及長期被忽視的伊盟沿河諸旗,依靠蒙旗地方檔案等多種文獻,通過研究這段黃河上的運輸及活躍于其中的蒙、漢、回多民族群眾互動,分析這段黃河“界線”的開放性、互動性,以及內(nèi)蒙古多元地域的互動和多民族的共生。
伊盟段黃河在運輸量、通航里程、渡口建設(shè)等方面,雖遠不及南方大多數(shù)河流,但其地處農(nóng)牧交錯地帶,西通甘肅,東通山西、陜西,北抵土默特及烏盟地區(qū),對農(nóng)牧區(qū)之間的物資人員往來、兵員糧餉運輸?shù)确矫婢鶚O為重要。自然、技術(shù)與經(jīng)濟是交通運輸?shù)乩韺W(xué)的三大要素(2)參見楊吾揚等:《交通運輸?shù)乩韺W(xué)》,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伊盟段黃河在這三大要素上均有一定的優(yōu)越條件。自然因素是交通運輸?shù)乩淼幕A(chǔ),伊盟段黃河處于黃河的上、中游地區(qū),部分河段可通行船、筏,康熙帝稱贊此段黃河“波流甚緩,非南方黃河之比”。(3)溫達等撰:《親征平定朔漠方略》,中國藏學(xué)出版社1994年版,第772頁。乾隆時期,六世班禪曾先后渡伊盟西段與北段黃河,亦是“風和日麗,頃刻即達對岸”。(4)《伍彌泰等奏報班禪從毛岱安渡黃河抵歸化城筵宴情形折》,乾隆四十五年五月二十二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國藏學(xué)研究中心合編:《六世班禪朝觀檔案選編》,中國藏學(xué)出版社1996年版,第175頁。《蒙古志》也載:“黃河自出長城,北而東,東而南,成一大灣曲,是曰河套,流勢頗緩,非若內(nèi)地黃河之急,故可行舟楫”。(5)姚明輝編:《蒙古志》卷1《河流》,中國圖書公司1907年版,第36頁。如從靜態(tài)的、概念化的地域界線角度來看,伊盟段黃河似乎是均質(zhì)的水域,但黃河在此有限的區(qū)域內(nèi)具有北、東、南三段流向,且不同河段的地質(zhì)、水文等條件變化頻繁,具有多樣性,進而也使其通行條件有所不同(如表1)。
在通行時段和通行條件上,伊盟段黃河于立冬前后結(jié)冰,翌年清明時節(jié)開河,因而“行船時期不過七個月余”(6)王華棠、劉錫彤、吳樹德:《黃河中游調(diào)查報告》,《華北水利月刊》1934年第7卷第9—10期,第80頁。,但冬季“一經(jīng)黃河結(jié)凍,處處可行走”(7)《盟長巴達爾呼為巡查官兵是否嚴加防堵之事札扎薩克貝子札那濟爾迪及協(xié)理臺吉等文》,同治元年九月二十三日,金海等編譯:《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19頁。,“河保以上,直達口外”(8)《清穆宗實錄》卷217,同治六年十一月己卯,《清實錄》第49冊,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852頁。的廣闊冰面,可使兩岸蒙漢民眾直接通行往來。由此可見,伊盟段黃河的運輸是可以通過不同形式(渡水和走冰)而全年進行的。但與此同時,其通行能力仍受自然和社會多方面限制,行船面臨諸多風險與挑戰(zhàn)。如黃河主流極不穩(wěn)定,河道左右擺動頻繁,這使“河岸常被侵蝕,以致泥沙由東向西,或由西向東流失等情俱存”(9)《托克托通判為采掘黃河泥沙事咨準格爾旗衙門文》,咸豐六年五月十一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107頁。,因而“流沙遷徙無常,難覓固定之航線,行船諸多危險”。(10)鐵道部財務(wù)司調(diào)查科查編:《包寧線包臨段經(jīng)濟調(diào)查報告書》,1931年自印本,第D17頁。河道的變動也使部分渡口不穩(wěn)定,“今歲渡處未必即去年之舊,而明年所擇亦未必仍以今歲為準”(11)民國《綏遠通志稿》卷5《要隘》第1冊,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433頁。,部分河段的暗礁、流沙等更對航行產(chǎn)生巨大危險。除地質(zhì)和水文因素外,多變的氣候亦對伊盟段黃河航運產(chǎn)生較大影響。如同治七年(1868),驛站披甲薩瑪?shù)y帶重要公文從伊盟北渡黃河,途中“忽遇大風,船只沉入水中,蒙漢十余人落水,披甲薩馬丹失蹤,公文亦丟失”。(12)《扎薩克貝子散濟密都布及協(xié)理臺吉等為申明公文未能送達一事呈副盟長扎那濟爾迪文》,同治七年十月初一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706頁。又如同治十年“歸綏道屬二十三艘官船前往寧夏將軍景所屬營盤運送軍糧。后,船隊返回,途經(jīng)貴旗頭道圭地方時,因黃河封凍,被捆[困]不能前行”(13)《準格爾旗衙門為派人會議賠償官船事咨歸綏道文》,同治十一年七月,《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870頁。等等。
在交通運輸?shù)乩碇?技術(shù)因素主要指“各類交通運輸方式的建設(shè)方法和生產(chǎn)工藝”。(14)楊吾揚等:《交通運輸?shù)乩韺W(xué)》,第2、3頁。在伊盟段黃河的航運中,面對不同河段的不同環(huán)境,及運載的不同貨物,蒙漢民眾制造了多種船只(如表2)。在航行過程中,蒙漢船夫為應(yīng)對多變復(fù)雜的航行條件,也總結(jié)出豐富的經(jīng)驗技巧,如“察水勢色澤,而定航路之通塞。凡流勢迅急水色渾濁者,即主流也,而其色澤晝夜亦有不同。故有早看青,午看紅,夜看黑圪棱之諺”(15)民國《綏遠通志稿》卷81《水路》第10冊,第183頁。等等。這其中諸如道光年間清水河廳民人張華貴、準格爾旗蒙人毛巴素等船夫更是憑借高超的航行技術(shù)經(jīng)營私人渡船,一度“致使官船閑置無用”。(16)《歸化城副都統(tǒng)衙門為嚴加查禁私設(shè)渡船事札鄂爾多斯準格爾旗文》,道光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日,金海等編譯:《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498頁。
表2 伊盟段黃河航運主要船只類型
交通運輸?shù)乩淼暮诵氖墙?jīng)濟因素,主要指“交通運輸?shù)慕?jīng)濟依據(jù)和管理方法”(14)楊吾揚等:《交通運輸?shù)乩韺W(xué)》,第2、3頁。,這也是清代伊盟段黃河航運的重要推動力。伊盟段黃河水運一般可分為縱段(上下游之間)與橫段(渡口對岸)兩種,長期以來多數(shù)研究關(guān)注的是縱段航運,即蒙地與晉、陜、甘等省之間的物資互通。但值得注意的是,內(nèi)蒙古內(nèi)部的經(jīng)濟因素也在通過黃河運輸影響著伊盟地區(qū)。在多數(shù)研究中,清末大規(guī)模放墾前的內(nèi)蒙古西部地區(qū)往往被視為一個均質(zhì)的游牧地域,因而在討論上述相關(guān)問題時,多數(shù)學(xué)者選擇蒙陜、晉蒙交界地域。但實際在貽谷放墾前,內(nèi)蒙古內(nèi)部已經(jīng)形成了較為多元的生產(chǎn)和文化地域。如康熙年間“山東民人往來口外墾地者,多至十萬余”;(17)《清圣祖實錄》卷250,康熙五十一年四月壬寅,《清實錄》第6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78頁。雍正時期“邊外地方遼闊,開墾田畝甚多”(18)《清世宗實錄》卷8,雍正元年六月辛酉,《清實錄》第7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56頁。,特別是伊盟段黃河北岸的土默特平原較早地形成了“漢種蒙田,蒙食漢租”(19)《總務(wù)等四科為呈送本旗土地人民官制財政之沿革事呈綏遠都統(tǒng)文》,《土默特歷史檔案選(民國時期)》(上),內(nèi)蒙古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59頁。的局面。與此同時,歸化城、包頭等城鎮(zhèn)也先后興起,這均使得伊盟黃河北岸形成了一個蒙漢農(nóng)、商的聚集區(qū)。在山、陜地區(qū)民眾越過邊墻,由南向北進入黑界地開墾的同時,黃河北岸的民眾則由北向南渡河進入伊盟地區(qū)墾殖、經(jīng)商、樵采等,與蒙地牧民進行密切互動。
總之,清代伊盟段黃河在自然、技術(shù)和經(jīng)濟等因素的支持下,有著堅實的交通運輸?shù)乩砘A(chǔ),它不是一條封閉、靜止、抽象的界線,而是與南部的長城沿線一樣,是清中后期蒙漢等多民族互動,農(nóng)牧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通途。
“劃定地界”是清代盟旗制度的重要內(nèi)容,在相當程度上突出對各蒙旗的分離與禁錮,以維護清朝統(tǒng)治。而由于黃河航運的興盛,使伊盟不同于其它僅轄境南部受內(nèi)地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沖擊的盟旗,其四面均受到農(nóng)業(yè)、商業(yè)力量的沖擊,看似封閉的伊盟黃河,實則是一個開放性邊界。清政府對此也有一定認識,因而對伊盟段黃河有著嚴格管控。如黃河北岸的湖灘和碩和毛岱被定為經(jīng)營兩岸輪渡的官方渡口,并“設(shè)防守南海子官渡防御一員,驍騎校一員,防守湖灘和碩官渡防御一員,驍騎校一員,八品筆帖式三員,九品筆帖式四員”(20)張榮錚、劉勇強等編:《欽定理藩部則例》,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2頁。,此外官渡口還有30名擺渡士兵服役。(21)參見[俄]阿·馬·波茲德涅耶夫著、劉漢明等譯:《蒙古及蒙古人》第2卷,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而在黃河南岸的伊盟,僅保留桑哈爾扎、烏敦陀海、巴勒哈孫三處官渡口,“軍臺駝馬及一切往來行走之蒙古、行商均由此渡河”。(22)《盟長齊旺班珠爾為欽定渡口之事札貝子納木扎勒多爾濟文》,乾隆十年九月二十八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14頁。開河之時,諸旗“調(diào)守渡官吏巡查,禁止由他處私自渡河”(23)《盟長齊旺班珠爾為欽定渡口之事札貝子納木扎勒多爾濟文》,乾隆十年九月二十八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14頁。,冬季河流結(jié)冰時,諸旗“沿河設(shè)卡座,每日會哨,至春融冰解時撤去”(24)《清高宗實錄》卷225,乾隆九年九月壬辰,《清實錄》第11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904頁。,嚴查私渡口、私船。
官渡口船只極少,如湖灘和碩僅有官船二至三只,有時連官方的運送任務(wù)都難以保證完成,根本無法滿足民眾需求。因而伊盟沿河諸旗及其對岸有眾多私人渡口與船只,如早在乾隆八年(1743)“漢民李拓米在黃河彼岸鄂爾多斯所轄敖楞淖爾地方私設(shè)船只運木”;(25)《納木扎勒多爾濟為申辦偷運木材案呈理藩院文》,乾隆八年十二月初三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9頁。乾隆五十八年準格爾旗“私設(shè)渡船之民人數(shù)量,今歲更有增多之勢。眾多民人擅自渡河來旗內(nèi),肆意砍柴、揀糞”。(26)《扎薩克貝子色旺喇什為民人私設(shè)渡船事件咨托克托通判衙門文》,乾隆五十八年三月十五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88頁。甚至官方的毛岱渡附近也有民人“買賣船亦算寬大,不下二百余只”。(27)《巴延三奏報造辦班禪于陜晉省渡黃河所需船只情形折》,《六世班禪朝觀檔案選編》,第75頁。至道光時期,政府雖加大查禁力度,并再次發(fā)文“嚴禁住河邊灘民人以釣魚、打草為借口,私設(shè)擺渡運送過往人”(28)《盟長棍藏拉布坦扎木蘇為查辦民人私設(shè)渡船一事札準格爾旗貝子察克都爾色楞及協(xié)理臺吉等文》,道光二十九年九月十八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537頁。,但黃河私渡私船并沒有減少。如道光二十六年(1846),托克托民人劉氏及黑呂子、準格爾旗蒙民毛巴素等人私設(shè)渡口,私營運輸,此外“以清水河廳所屬民人張華貴為首之民人在黃河沿邊擅自制造渡船多艘,致使官船閑置無用”。(29)《歸化城副都統(tǒng)衙門為嚴加查禁私設(shè)渡船事札鄂爾多斯準格爾旗文》,道光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498頁。又如道光二十八年,喇嘛灣民人喬玉蘭等更是“借官府之名”(30)《盟長棍藏拉布坦扎木蘇為查辦民人私設(shè)渡船一事札準格爾旗貝子察克都爾色楞及協(xié)理臺吉等文》,道光二十九年九月十八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536頁。公然運載準格爾旗等地人畜,并與查禁官員發(fā)生爭執(zhí)。咸豐、同治時期,因戰(zhàn)局吃緊,伊盟黃河運輸更被嚴管,但仍沒有阻礙兩岸民眾的往來。清末放墾后,私船私渡更加頻繁,甚至出現(xiàn)民船“不服官兵巡查,亦不遵約束,并有聚眾搶去官船情事”。(31)《理藩部咨綏遠城將軍等就近查明南海子各私渡擬改官渡有無窒礙文》,《政治官報》1910年第1088期。
伊盟蒙民與河對岸各族民眾頻繁冒險私渡黃河的重要目的在于物資交換,涉及多個貨物種類。第一是木材與燃料,主要是從伊盟運送至北岸土默特等地。如乾隆三十七年,準格爾旗上報“民人擅自造船渡河,將本旗地界內(nèi)樹木、柴草等砍伐運走”。(32)《扎薩克貝子納木扎勒多爾濟為渡口事咨清水河通判衙門文》,乾隆三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26頁。乾隆五十八年,“托克托通判衙門所轄民人二禿子、寶子、老八、劉清等私設(shè)渡船,每日不斷,運送成群往來民人,讓民人到本旗地方砍柴草、揀牛糞”。(33)《扎薩克貝子色旺喇什為民人私設(shè)渡船事件咨托克托通判衙門文》,乾隆五十八年三月十五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88頁。同治七年冬“黃河兩岸之蒙古、民人等實于河冰上運送柴禾等”。(34)《準格爾協(xié)理臺吉恩和圖魯?shù)葹楹颖贤敌凶呤伦赏锌送袕d通判衙門文》,同治七年正月二十一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565頁。第二是各類牲畜,除通過官渡口運送的軍用駝馬外,民間私運亦較頻繁。即使在咸豐、同治年間戰(zhàn)亂之時,仍有“自包頭購買馬匹之眾多回民,紛紛驅(qū)趕牲畜,自達拉特旗南海子渡口渡河西行”;(35)《副盟長札那濟爾迪為禁止回民橫渡南海子渡口札扎薩克貝子散濟密都布及協(xié)理臺吉等文》,同治七年七月初七,《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84頁。光緒年間甚至有盜賊“高萬山、高陸成、付氏等經(jīng)常勾結(jié),從黃河兩岸處偷盜蒙古、民人等牛馬后宰殺并用船舶來回搬運銷贓,已成慣偷”。(36)《準格爾貝子為緝拿嚴懲盜馬賊高氏兄弟事咨托克托廳文》,光緒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金海等編譯:《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3輯,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45頁。第三,糧食也是本段航運的重要物資,主要由北部土默特等地運往伊盟,或經(jīng)伊盟運往陜甘地區(qū)。其中部分為軍糧,多通過官渡運輸,如同治四年,陜甘總督都興阿為加快運輸應(yīng)急糧餉,“從包頭渡河,途經(jīng)蒙地,運往靈州所轄橫城口”。(37)《神木理事同知為征調(diào)駱駝咨準格爾旗協(xié)理臺吉恩和圖魯?shù)任摹?同治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361頁。至于民糧則主要通過私渡口、私船運輸,如早在乾隆五十六年,托克托民人韓三、邢三等多人“私設(shè)渡船運糧”(38)《扎薩克貝子色旺喇什為禁止私設(shè)渡船咨托克托通判衙門文》,乾隆五十六年九月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76頁。往來土默特、伊盟兩岸。又如咸豐年間,府谷船夫高本英、白嘉魏等多人經(jīng)營“從達拉特旗瑪呢圖河開往南海子渡口”(39)《盟長處為轉(zhuǎn)行歸化城副都統(tǒng)衙門之通緝令札準格爾貝子文》,咸豐元年閏八月初五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34頁。的航線,糧食便為其中重要物資。此外,諸如鹽堿、茶葉、魚、胡麻等亦是伊盟段黃河兩岸之間重要運送物,其中部分屬于禁運物,但通過私船私渡,這些物品仍能順利運輸,光緒二十六年(1900),民人吳玉堂甚至通過伊盟北段黃河向達拉特旗席勒地區(qū)豪強運送大量槍炮等違禁軍火。(40)參見《綏遠城將軍為查禁民人私運軍器事札伊克昭盟長文》,光緒二十六年七月初二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3輯。除各類物資外,伊盟段黃河上的人員往來也十分頻繁。在清代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中,頻繁可見大量土默特等地漢族農(nóng)民、商人渡過黃河進入伊盟諸旗耕種、經(jīng)商、“砍柴草、揀牛糞”(41)《扎薩克貝子色旺喇什為民人私設(shè)渡船事件咨托克托通判衙門文》,乾隆五十八年三月十五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88頁。,甚至“賣酒肉、玩骨牌”(42)《扎薩克貝子色旺喇什為禁止私設(shè)渡船咨托克托通判衙門文》,乾隆五十六年九月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76頁。的記錄。
通過黃河,伊盟民眾與其對岸諸州縣蒙旗民眾有著密切的互動,極大地促進了當?shù)氐纳鐣?jīng)濟發(fā)展,特別是沿河諸旗有著較好的農(nóng)業(yè)開發(fā)條件,成為蒙漢農(nóng)民較早移入與開發(fā)的地區(qū)。如達拉特、杭錦等旗“因沿黃河岸邊,習于耕作年久”(43)《杭錦、達拉特二旗,烏喇特三旗扎薩克、協(xié)理臺吉等就纏金(柴扎)地方開辦官墾事聯(lián)名呈伊克昭盟長、綏遠城將軍及理藩院文》,光緒十三年五月初十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3輯,第282頁。,準格爾旗亦“定居輪流耕種已久”(44)《準格爾旗為呈報所屬蒙古耕種土地事呈神木理事司員衙門、盟長等處文》,道光四年八月初二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146頁。,清水河廳官員甚至稱:“因鄂爾多斯蒙古租放牧地,民人渡過黃河伙同蒙古耕種牧地,致使本廳每年向民人征收之軍餉糧數(shù)額欠缺甚多”。(45)《清水河廳理事通判衙門為征收兵餉之事咨準格爾旗貝子文》,道光二十三年八月初二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437頁。伊盟沿河諸旗在取得發(fā)展的同時,也成為農(nóng)牧矛盾集中地區(qū),時常發(fā)生占地搶種、經(jīng)濟糾紛乃至搶劫、械斗等事件。如道光十九年,準格爾旗蒙人舍日布稱:“民人王善成之子王永、廷營、二喜子、三喜子、四喜子、向奉三等二百余人從黃河彼岸前來,搶走鄙人四十多畝待收莊稼。又,是月初七日,此等民人前來鄙人家中,搶走倉庫所藏近八十畝之大麥”。(46)《準格爾旗貝子察克都爾色楞及協(xié)理臺吉等為查禁民人強行耕種蒙地事咨托克托廳通判衙門文》,道光十九年六月十三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1輯,第367頁。又如咸豐元年(1851),沿河岸耕種的蒙人薩木楚克等稱:“民人張二柱、張尚華、張華生等二百余人前來我等所耕之地,毀壞莊稼幼苗,并強行將甲喇畢力格圖、章京毛呼二人帶至黃河對岸”(47)《準格爾旗貝子為查辦張二柱等民人案咨托克托廳通判衙門文》,咸豐元年五月十三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18頁。等等。除兩岸蒙漢之間的糾紛外,蒙旗之間亦因渡口問題產(chǎn)生矛盾。以準格爾旗與其對岸的土默特部為例,按道光年間裁定的舊例“土默特渡口為黃河?xùn)|岸之湖灘和碩,準格爾旗渡口為黃河西岸之巴拉嘎孫,看守各自所規(guī)定范圍。若有急情,會同辦理渡口事宜”(48)《扎薩克貝子札那濟爾迪及協(xié)理臺吉等為會同審理搶奪渡口一案咨歸化城副都統(tǒng)衙門文》,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207頁。,但準格爾旗對此一直不滿,雙方圍繞渡口所有權(quán)問題糾紛不斷。如咸豐元年,準格爾貝子旗章京瑪希不僅拒絕土默特因公事借船的請求,更帶人毆打土默特箭丁孟根倉,聲稱“浩特呼樹渡口處位于準格爾貝子旗境內(nèi),河川亦在鄂爾多斯轄境地內(nèi),不得放置土默特旗派來之兩只船。如果繼續(xù)派來船只,不論官員、兵丁,必定鞭打驅(qū)逐,砸毀船只”。(49)《盟長處為轉(zhuǎn)發(fā)歸化城副都統(tǒng)之事札扎薩克旗貝子》,咸豐元年九月十七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38頁。又如同治元年,因渡口管轄及公差工錢問題,土默特船夫圖門、札那、明嘎等人搶奪并試圖刺殺準格爾旗梅林章京瑪喜。(50)《扎薩克貝子札那濟爾迪及協(xié)理臺吉等為會同審理搶奪渡口一案咨歸化城副都統(tǒng)衙門文》,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207頁。此外,諸如盜賊的跨河流竄、跨河賭博與債務(wù)糾紛、蒙漢合伙耕種分成糾紛等也均是伊盟沿岸諸旗蒙漢矛盾的表現(xiàn)。
部分學(xué)者在研究清代盟旗邊界時多將黃河等河流抽象為一條封閉的線。但正如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所言:“線的邊界概念不能稱為絕對的地理事實。政治上所認定的明確的邊界,卻被歷史的起伏推廣成一個廣闊的邊緣地帶”。(51)[美]拉鐵摩爾著、唐曉峰譯:《中國的亞洲內(nèi)陸邊疆》,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6頁。清代盟旗制度下,伊盟各旗雖有著與內(nèi)地州縣及其他蒙旗劃分的界線,但無論是人為建造的邊墻還是作為天塹的黃河均不應(yīng)被視為現(xiàn)代意義上的封閉邊界,黃河在一定程度上不是界限,而是兩岸蒙漢民眾交流的通途。雖然清政府實行了嚴格的官渡及巡查制度,但兩岸民眾的私渡私船長期興盛,兩岸的物質(zhì)文化交流并未中斷,農(nóng)牧雙方在互動碰撞中促進了沿岸諸旗的發(fā)展。
西北回民起義期間,多支反清回民軍隊深入蒙地,由于黃河北岸的歸化城等地不僅是糧食、牲畜等重要戰(zhàn)略物資的集散地,更有通向內(nèi)地乃至京畿的平坦草原之路,使伊盟諸旗一度成為阻擊各支反清軍隊北上和東進的重要戰(zhàn)場。伊盟段黃河也成為清政府與各支反清勢力物資運輸、戰(zhàn)略攻防的關(guān)鍵所在,對整個戰(zhàn)局的走向有重要影響,而蒙漢回各族民眾也在這一過程中持續(xù)互動。
伊盟段黃河水運在清末西北地區(qū)的戰(zhàn)爭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相比于陸運,黃河運輸相對安全,運量較大,更為重要的是速度較快。如由蒙地“赴援寧夏之路,一望沙漠,繞路甚遠,水草處處不便”(52)《清穆宗實錄》卷107,同治三年六月庚寅,《清實錄》第47冊,第340頁。,“從包頭城至寧夏府,車馬要走40天,木駁船逆流而上僅需7天”(53)[俄]尼·米·普爾熱瓦爾斯基著、王嘎譯:《蒙古與唐古特地區(qū):1870—1873中國高原紀行》,中國工人出版社2019年版,第135頁。,這對軍事作戰(zhàn)極為重要,因而清廷多次依靠伊盟段黃河運送兵員與軍糧。這些軍需運輸?shù)拇欢酁楣俅?且多由北岸的包頭等地出發(fā),但沿途保護、救助等任務(wù)多由伊盟等諸旗蒙兵參與負責,船只航行亦需提前告知伊盟沿岸諸旗王公協(xié)助。
反清回民起義軍在西北的作戰(zhàn),也需歸化城一帶的物資,特別是優(yōu)良的蒙古馬匹。為獲得戰(zhàn)略物資,部分反清回民鋌而走險,通過民間渠道聯(lián)絡(luò)伊盟黃河兩岸蒙、漢、回商民購買馬匹等物。而在這一過程中,相比于重兵把守的陸路,黃河水路是相對安全的偷運通道,他們假扮商人“或由蒙古烏蘭察布經(jīng)過,或由河路至三公旗登岸,寄住包頭,繞赴歸化,購買馬匹、軍裝”。(54)《清穆宗實錄》卷207,同治六年七月丁巳,《清實錄》第49冊,第679頁。此外,“自包頭購買馬匹之眾多回民,紛紛驅(qū)趕牲畜,自達拉特旗南海子渡口渡河西行”(55)《副盟長札那濟爾迪為禁止回民橫渡南海子渡口札扎薩克貝子散濟密都布及協(xié)理臺吉等文》,同治七年七月初七,《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84頁。,其中亦有不少為獲高利,鋌而走險,私自購買馬匹,渡河轉(zhuǎn)賣回民起義軍者。左宗棠也發(fā)現(xiàn):“夏間曾有西路回民乘坐大劃船至包頭地方登岸,潛入歸、綏一帶”(56)左宗棠:《遵旨籌議山西河防事宜折》,梁小進校點:《左宗棠全集·奏稿(三)》,岳麓書社1989年版,第433頁。購買馬匹物資,反清回民軍據(jù)點金積堡中“販運之貨均從歸化城、包頭一帶轉(zhuǎn)運”。(57)左宗棠:《復(fù)奏刑部咨查拿獲置買軍械回黨片》,李行之校點:《左宗棠全集·奏稿(四)》,岳麓書社1990年版,第55頁。在偷運物資的過程中,與北岸官渡相比,防御能力明顯不足的伊盟諸旗成為其重要的突破口和轉(zhuǎn)運地。如同治七年,臺吉喇什巴喇在伊盟黃河沿岸“緝捕之偷渡黃河、擅自販賣馬匹之回子、民人二十二名,以及四十六匹馬匹、若干銀兩、刀槍等”。(58)《欽命掌管綏遠城將軍印務(wù)之喀爾喀扎薩克貝子德勒克多爾濟、歸化城副都統(tǒng)桂成為懲治任意偷渡渡口人員之事札統(tǒng)帶伊克昭盟官兵之貝勒銜貝子札那濟爾迪文》,同治七年三月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10、611頁。被捕人員供稱:“以每匹一千五百文購買馬匹,在二月十五日打更時,護送回子過哈喇烏蘇渡口”(59)《欽命掌管綏遠城將軍印務(wù)之喀爾喀扎薩克貝子德勒克多爾濟、歸化城副都統(tǒng)桂成為懲治任意偷渡渡口人員之事札統(tǒng)帶伊克昭盟官兵之貝勒銜貝子札那濟爾迪文》,同治七年三月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10、611頁。等等,清廷為此更是多次發(fā)文勒令伊盟加強黃河沿岸戒嚴與盤查。
除軍用物資的運輸外,伊盟段黃河更是清廷與反清回民軍戰(zhàn)略攻防的要地,一旦黃河沿岸防線被徹底攻破,反清勢力進可占據(jù)歸化城一帶,“繞道草地,竄擾內(nèi)地”(60)《盟長巴達爾呼為調(diào)兵防堵之事札扎薩克貝子札那濟爾迪等文》,同治元年六月二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210、211頁。,退則可向北由草地逃竄。因此,清廷對于伊盟沿河諸旗的防御極為重視,勒令嚴查私渡私船。如同治元年,在布置黃河沿岸防線時,“飭令烏蘭察布、伊克昭兩盟所轄沿黃河各旗就近選派官兵,一體巡查,嚴加防范”(61)《盟長巴達爾呼為派遣官兵防守邊界事札扎薩克貝子札那濟爾迪及協(xié)理臺吉等文》,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九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209頁。,其后“嚴飭準格爾、達拉特、鄂托克、杭錦四旗,沒收私設(shè)之渡船,嚴加防守河口,并于各渡口處添加官兵駐扎,巡防查辦”。(62)《盟長巴達爾呼為調(diào)兵防堵之事札扎薩克貝子札那濟爾迪等文》,同治元年六月二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210、211頁。此外,清廷進一步在伊盟段黃河南北沿岸增兵,加強巡查與管理。如同治二年(1863)伊盟盟長“飭令所屬四旗,由達拉特旗協(xié)理臺吉率前調(diào)三百名官兵,前赴黃河沿岸增援”。(63)《盟長處為重新布防之事札帶兵貝子札那濟爾迪文》,同治二年二月初七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249頁。同治六年(1867),綏遠將軍“派遣貝子阿育爾布呢率烏蘭察布盟蒙兵五百人于昭君墓渡口駐防。另,從伊克昭盟抽調(diào)之五百名蒙古官兵駐防神木縣境內(nèi),以固邊界及沿河防務(wù)”。(64)《盟長處為轉(zhuǎn)行綏遠城將軍為加強河防再次抽調(diào)蒙兵之札文札準格爾旗貝子文》,同治六年七月二十九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506頁。伊盟沿河諸旗更是“速派官兵,星夜巡防沿河一帶”(65)《盟長巴達爾呼為調(diào)兵防堵之事札扎薩克貝子札那濟爾迪等文》,同治元年六月二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210頁。,諸如南海子及與其相對的巴拉嘎孫等重要渡口,要求每十日匯報一次情況(66)參見《扎薩克貝子散濟密都布及協(xié)理臺吉等為報告無形跡可疑之人路過南海子渡口一事呈副盟長扎那濟爾迪人》,同治七年二月二十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非持有印文者,嚴禁私運馬匹渡河。如有偷渡者,即刻抓捕嚴懲”。(67)《綏遠城將軍、歸化城副都統(tǒng)為嚴禁私販馬匹渡河給回匪札副盟長札那濟爾迪文》,同治八年三月初九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752頁。而為防止反清勢力在防守薄弱的蒙旗奪船渡河,清軍甚至將黃河西岸伊盟地界各渡口船只“一律遷至黃河?xùn)|岸”(68)《托克托通判為防范回匪及捻軍渡河騷擾咨準格爾貝子等文》,同治六年四月二十七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495頁。,黃河南岸伊盟地界渡口船只也“全部移至北岸”。(69)《欽命掌管綏遠城將軍印務(wù)之喀爾喀扎薩克貝子德勒克多爾濟、歸化城副都統(tǒng)桂成為懲治任意偷渡渡口人員之事札統(tǒng)帶伊克昭盟官兵之貝勒銜貝子札那濟爾迪文》,同治七年三月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11頁。
對反清回民軍而言,清廷構(gòu)筑的黃河防線并非密不透風。一方面,大量反清回民憑借偽印信,“冒充商人,經(jīng)烏蘭察布、烏喇特三公旗,渡河后暫居包頭,隨后繞道進入歸化城購買軍馬、武器等”(70)《盟長處為轉(zhuǎn)行綏遠城將軍為加強河防再次抽調(diào)蒙兵之札文札準格爾旗貝子文》,同治六年七月二十九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506頁。,部分蒙、漢、回民眾也為獲得高昂利潤而通過私船運馬販賣。另一方面,清廷在蒙地構(gòu)筑的河防戰(zhàn)線并未徹底落實。負責防御的蒙旗王公稱:“雖分派兵防守本旗各路要沖及渡口,然均未能得力”(71)《扎薩克貝子紀錄四次、軍功紀錄三次巴圖莽鼐及協(xié)理臺吉等為報告本旗大半疆域被回匪滋擾之情呈副盟長札那濟爾迪文》,同治八年四月十一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758頁。,甚至在看似防守嚴密的黃河北岸,“回子、民人,前來包頭、歸化、薩拉齊等地,任意販賣馬匹,并通過渡口。但各該所屬地方官員及駐守河岸之兵營,并未嚴加緝捕,讓回子、民人等任意往返偷渡,毫無阻擋”。(72)《欽命掌管綏遠城將軍印務(wù)之喀爾喀扎薩克貝子德勒克多爾濟、歸化城副都統(tǒng)桂成為懲治任意偷渡渡口人員之事札統(tǒng)帶伊克昭盟官兵之貝勒銜貝子札那濟爾迪文》,同治七年三月十六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11頁。這使反清回民頻繁穿梭于伊盟段黃河兩岸,如同治七年四月初二,蒙官報告“回匪乘兩艘船自黃河彼岸橫渡烏蘭呼舒都斯圖河渡口,搶奪烏蘭呼都格西部蒙人牲畜,當日返回黃河彼岸”(73)《二等臺吉管旗章京依喜喇布丹為報告回匪搶掠蒙人牲畜之事呈副盟長札那濟爾迪文》,同治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38頁。,初五日,準格爾旗查干套海渡口、廣惠寺均報告有反清回民登陸蒙地。(74)《欽命掌管綏遠城將軍印務(wù)之喀爾喀扎薩克貝子德勒克多爾濟、歸化城副都統(tǒng)桂成為調(diào)兵堵截回匪札統(tǒng)帶伊克昭盟官兵之貝勒銜貝子札那濟爾迪文》,同治七年閏四月二十九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65頁。政府經(jīng)調(diào)查也稱反清回民“或由西路坐船橫渡黃河,或由北路潛入,滋擾兩岸蒙人。據(jù)此看來,黃河北路及黃河諸渡口萬分吃緊,包頭已危在旦夕”。(75)《欽命掌管綏遠城將軍印務(wù)之喀爾喀扎薩克貝子德勒克多爾濟、歸化城副都統(tǒng)桂成為調(diào)兵堵截回匪札統(tǒng)帶伊克昭盟官兵之貝勒銜貝子札那濟爾迪文》,同治七年閏四月二十九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665頁。至同治八年(1869),扎薩克貝子巴圖莽鼐也報告:“黃河南岸亦有回匪出沒,傳遞公文之路被阻斷。難?;胤瞬粨寠Z黃河渡口船只東竄。今年三月二十八日夜,回匪近三百人沿黃河乘七條船,于二十九日竄至查干套海渡口。渡口駐防官兵奮力拒敵,然未能得勝”(76)《扎薩克貝子紀錄四次、軍功紀錄三次巴圖莽鼐及協(xié)理臺吉等為報告本旗大半疆域被回匪滋擾之情呈副盟長札那濟爾迪文》,同治八年四月十一日,《準格爾旗扎薩克衙門檔案譯編》第2輯,第758頁。等等。進入伊盟地區(qū)的各支反清回民軍雖未跨河攻陷綏遠、包頭等地,并最終被各路入蒙清軍鎮(zhèn)壓,但看似封閉而嚴密的伊盟段黃河防線在這一過程中既沒有中斷兩岸蒙漢滿回各民族的商貿(mào)往來,也沒有完全阻斷反清回民勢力等的滲透與突破。
清代伊克昭盟處于長城、黃河的包圍之中,形成了一個看似封閉的區(qū)域,但無論長城還是黃河,均非西方政治地理和民族國家視域下線性和封閉的界線,而是具有動態(tài)、多元和互動性。伊盟段黃河在自然、經(jīng)濟和技術(shù)等綜合因素下,具有著較大的交通運輸價值,在伊盟與周邊地域之間的物質(zhì)文化交流中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是兩岸多民族群眾互動交流的通途與軸線。在和平時期,清政府雖采用設(shè)置官渡管控、打擊私渡私船等方式限制兩岸民眾間的自由往來,但收效有限。在伊盟南部邊墻界線逐漸清晰化和強化的同時,伊盟北部黃河的界線感卻逐漸模糊,蒙地內(nèi)外人員物資往來強力地推動著蒙、漢、回多族民眾在伊盟黃河兩岸開私渡口、行私船,運送各類人員物資。這雖在一定程度上引發(fā)了部分農(nóng)牧民及蒙旗之間的矛盾糾紛,但在整體上促進了伊盟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而在戰(zhàn)亂時期,伊盟段黃河更是戰(zhàn)爭雙方物資運輸、戰(zhàn)略攻守的重要陣地,清廷雖想通過重兵戒嚴來構(gòu)筑封閉防線,控制伊盟黃河兩岸的人員物資流動,但收效甚微,反清回民仍能通過與兩岸部分蒙漢回商民的聯(lián)系而橫渡黃河進行物資偷運與進攻,黃河也依舊是兩岸各族民眾交流互動的通途。“以動態(tài)、復(fù)線和多面的‘空間邊疆’來突破單線化的民族主義史學(xué)觀下的靜態(tài)‘邊疆’”(77)黃達遠:《區(qū)域視角下的西北:地緣與空間中的農(nóng)耕、游牧與綠洲》,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第110頁。,需要我們不僅關(guān)注治邊政策,更要關(guān)注多民族民眾之間互動。清中后期伊盟黃河兩岸各族民眾依托黃河運輸,在和平及戰(zhàn)亂時期的物資人員往來,物質(zhì)文化交流乃至糾紛與碰撞等均使他們在長期復(fù)雜的互動中形成一個更大范圍的共同體,伊盟段黃河這個所謂的“界”,不僅沒有起到分離和隔閡的作用,反而將兩岸各民族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民族融合與邊疆穩(wěn)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