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娜
晚上下班回來,發(fā)現(xiàn)門竟未鎖,以為是自己忘記了。我放下包以后,發(fā)現(xiàn)從廚房里悠悠走出一個清癯而熟悉的身影。原來,是我那即將八十歲的祖父。
祖父見到我回來,從廚房里迎上來,核桃般的面孔上是藏不住的興奮與喜悅。我想,他一個人獨自生活,一定是需要親人陪伴的。西邊,一枚蛋黃似的落日吐出橘黃的光,廚房被照得亮堂堂、金燦燦的。
不知道他坐在廚房里等了我多久,見到我回來,他如一朵盛開的蒲公英,笑容滿面,連那對梅豆般的小眼睛都顯得神采奕奕。
祖父像頑皮的孩子一樣,示意我朝竹筐里看,好像那里藏著什么寶貝。我這才注意到筐里安靜地臥著兩袋子綠瑩瑩的香菜,葉片上還掛著亮晶晶的小水珠。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一股暖流在胸腔里滌蕩。那是上周的事情了。因為我要去市里參加考試,于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離去。臨走時,我看到祖父在摘一堆鮮嫩的香菜,就順嘴提了一句,“多好的香菜啊,可惜我要下周才能回來了?!睕]想到祖父竟然記在了心里,還特意用塑料袋包裹著香菜放在冰箱里保鮮。
記憶里,祖父是不善言辭的。每次見到他,不是在菜畦里忙著種菜點豆,就是在門前那片空地里種南瓜。每次,他像變魔術(shù)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或者豌豆莢,抑或抱了一對南瓜送到家里。他把南瓜放在飯桌上,掏干凈了口袋才肯離開。有時候他沒什么事要忙,也不愿來打擾我,就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房間里看電視。我去找他說說話,聊聊家長里短,他倒顯得很開心。
祖父兄弟四人,都相繼離世了。二爺爺在世的時候,他還會經(jīng)常去那里坐坐。姑姑叔伯們離得遠,一年也難得回來幾次。我一想到他一個人要面臨巨大的孤獨,就常常心酸得落下淚來??伤]有半分寂寞的樣子,總有事情要忙。春天,祖父的豌豆花開好了,菜花在春風里沐浴著陽光,香了幾里地。我有時去那片坡地里找他,就看見他彎著腰用鋤頭刨出一個個深淺均勻的泥坑—他又忙著種花生呢。
我接過他手里的鋤頭,彎著腰,學著他的樣子挖出一個個泥坑,本以為這活兒對我來說不算什么,但沒多會兒便感覺渾身酸痛了。我只好停下來,將鋤頭交還給祖父。祖父并沒有責怪我的笨拙,而是接過農(nóng)具,繼續(xù)在溫暖的春風中如同老牛般執(zhí)著、勤懇地鋤地。我的心里生出無限敬意。風輕輕地吹拂著草葉,我仿佛看到豌豆結(jié)了莢,花生長得肥碩,滿地都是沉甸甸的果實。
晚上,我拿出一袋香菜洗凈,準備用香菜炒雞蛋。祖父坐在灶臺前幫我添柴。我煎香兩個雞蛋,盛在盤子里。然后,我又重新放入一些油,示意祖父多添些柴,還告訴他這樣炒出來的菜才會更加可口。祖父只是應(yīng)了一聲,如同溝壑般縱橫的臉上溢滿了藏不住的笑容,好像他很樂意為我做些什么。我不停地翻動鍋鏟,在一陣油煙的滋滋聲中,一盤金黃翠綠相間的雞蛋炒香菜被我端上了飯桌。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幸福,二十幾歲的年紀里,還能這樣被人疼愛著。
星星出來了,橘黃色的燈光亮起,四周響起悅耳動聽的蟲鳴聲。廚房里飄出了絲絲縷縷的香味,那是被香菜染香的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