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岳父

劉金起

人老了，總愛回憶。那一日，我又一次來到中山門老七段，又一次佇立在三岔路口。此時，我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低矮墻頭，仿佛又看到“帥帥發(fā)廊”發(fā)出的不眠的燈光……信步前行，橫亙眼前的卻是幢幢高樓，昔日低矮的土房和那破墻頭早已不在。拔地而起的樓群顯得格外整潔、漂亮，高樓的窗口不時傳出笑語，飄來陣陣飯菜酒香。這飯菜是否和我當年吃的佳肴一樣？這濃濃的酒香是否還和當年的美酒一樣？沉思中，三十年前的往事就像開了閘的江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那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老岳父還健在。每年雷打不動的要舉辦兩次家宴，一次是在初冬時節(jié)岳父的壽辰時，一次是在大年初二時。每逢家宴，岳父居中而坐，東床依次列席。宴席中，岳父不聲不響，慈祥地看著我們。

岳父是紡織廠退休的老工人。盡管不識字，但說話辦事處處在理，讓人折服。岳父一生仗義，廣交朋友，對人總是以禮相待。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岳父的嗓子需要做手術(shù)。那時，有病住院是件挺難辦的事。我就找到弟弟請他幫忙，準備在他工作的市級醫(yī)院住院并手術(shù)。過了幾天，我去醫(yī)院看望岳父，只見他正在走廊上散步。我忙走上前，問：“您的病情檢查得怎樣？大夫行嗎？”岳父說：“很好，你上班挺忙的就別跑來了?！苯又?，岳父和我說：“老兄弟不錯，一天往我這兒來好幾趟，告訴我病情，以及手術(shù)的日子、手術(shù)方案等。同屋的病友都羨慕地問我這個大夫是誰，我告訴他們，這是我的親家兒?！痹栏刚f這話時，看得出他滿臉的欣慰和自豪。按現(xiàn)在的話講，這件事給岳父帶來了人緣，掙足了面子。只是后來岳父害怕手術(shù)，就放棄，改為吃藥進行保守治療了。就為這點兒事，岳父歉意地和我說了好幾次，并讓我捎話給弟弟，說給醫(yī)院添麻煩了。

1987年秋天，我蓋房子，是獨門獨院的三間房。俗話說，“土木之工，不可擅動”，是指蓋房子并非容易的事。更何況我要蓋三間房，動靜可是不小。起房那天，老人不辭辛勞從中山門來我這兒。因為我的父親剛剛?cè)ナ酪荒?，遇到大事正缺少主心骨，岳父便親臨現(xiàn)場，為我觀局瞭陣。當我從忙碌中看到他時，心中涌起陣陣感動，急忙走到他的面前。岳父不緊不慢地對我說：“蓋房子是件大事，千萬要注意安全，不要和鄰居發(fā)生爭吵，盡量把胡同走道弄利落了，免得有人磕了碰了都是事兒……”聽著他的話，我的眼圈有些發(fā)熱。在我缺少父愛的困難時刻，缺少堅強后盾之時，是岳父在默默地承擔著父親的使命，把如山般的愛給了我。聽著岳父的叮囑，內(nèi)心滿滿的感動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挽著老人的手臂更加用力，用力。

1995年的冬天，已是耄耋之年的岳父，腦梗病情突然加重，進入了陣陣昏迷的狀態(tài)。于是，我就讓我的弟弟前去看看?？春?，他對我們小聲說：“老人家這次病得不輕，考慮是腦出血，你們看，是去住院，還是在家輸液？”經(jīng)過家里研究，最后老岳母說：“別折騰了，都這歲數(shù)了，先輸液看看吧?！庇谑牵惴蚝腿惴蝽斨L奔向我弟弟工作的醫(yī)院。隨后，我坐在老人的床邊，握著老人的手，輕輕地問：“爸，您感覺好些嗎？”他這時好像清醒些，似乎聽出我的聲音，被我握著的手輕微動了動，雖然力氣微弱，但我知道，這已是岳父在用盡所有的力量了。只聽見岳父的喉嚨里發(fā)出聽不清的喃喃話語。這話語是否在對我的家庭再次關(guān)心詢問？這話語是否是在向我做最后的告別囑托……看著一生為人正直，一生結(jié)交善緣，一生衣著干凈，且時時關(guān)愛我們的老人如今竟這樣躺下了，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顆顆淚珠成串摔落地下。我知道，這摔落的眼淚代表著岳父對我們的關(guān)愛，對我們的掛念與親情……

“別夢依稀咒逝川?！比缃?，岳父離開將近三十年了，但岳父對我們的疼愛及對家庭的關(guān)心在我的腦海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今生今世難以抹平……

今天，我站在老七段的舊址，撫今追昔。我多想再現(xiàn)春節(jié)家宴的情景，再給岳父祝壽；我多想在冬天的暖屋里看岳父下棋，在炎熱的夏天，我們爺倆兒坐著小馬扎，搖著蒲扇，喝著茶，聊著天兒……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蒼天已經(jīng)不給這樣的機會了。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日日想念我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