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視角下葛浩文的四字成語英譯策略研究
——以莫言小說《生死疲勞》為例*

歐陽珊

(廣東財經(jīng)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東 廣州 510320)

一、引言

中國文學作品集寫人、敘事、寫景、抒情于一體,是中國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中國文化走出去,就是借助翻譯,向世界推廣和介紹中國的文學瑰寶。四字成語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古典形式,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具有獨特的中國特色話語。因此對它的英譯能否理想地傳達其中的審美意義,這是翻譯作品的一個重要評估參數(shù)。翻譯批評是翻譯理論與翻譯實踐之間的紐帶[1]17,它是指依據(jù)一定的翻譯標準和翻譯規(guī)范,運用科學的方法,歷史、全面、系統(tǒng)地觀察和分析翻譯過程和翻譯結果,客觀、公正地評價譯者的翻譯能力、翻譯風格、翻譯理念、翻譯作品的質(zhì)量和價值。胡壯麟總結韓禮德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來分析語言符號與社會文化的情景關系后認為,對語言符號系統(tǒng)的解釋取決于它所依賴生存的社會或文化語義系統(tǒng)的解釋。因此對符號信息意義的獲取離不開對整體文化語境的認識[2]172。漢語言的特點在于“以意賦形,以形寫意”,這使得中國文學作品帶有言語性質(zhì)的環(huán)境。四字成語的存在率極高,以翻譯的手段把它們譯介到西方英語讀者世界具有重要研究價值。研究需考慮文化和文學兩個維度。一方面,“文化維度”是四字成語的基本屬性,代表中華民族通過日常實踐和生活歷練總結出來的語言精華,具有深刻的民族烙印,是中國文字最獨特的現(xiàn)象之一。另一方面,“文學維度”是四字成語在英譯過程中的跨文化特點,翻譯是跨文化交流的重要手段,通過對四字成語的加工來重新呈現(xiàn)。在何種程度上實現(xiàn)譯入語目標讀者的有效交流和實際接受取決于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所以譯者會動態(tài)地調(diào)整自己對原作的理解,不斷變化自己的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最終使自己的譯作符合出版方的期待和譯入語目標讀者的期待。在筆者看來,對譯者的翻譯策略研究只有立足于上述兩個維度去分析,才能充分解釋其背后的翻譯動機或翻譯目的,進而更好地實現(xiàn)文學作品英譯的文學價值和社會價值。解釋學中的“視域融合”,指解釋者對文本進行解釋時,都帶有自己的前瞻,他們依據(jù)自己的認知視域與文本相接觸。任何解釋者在解釋文本前都有前瞻構成解釋者的視域,解釋者對文本的解釋是以前瞻為基礎在自己的視域內(nèi)進行的[3]96-100。

二、四字成語的文化淵源及內(nèi)涵

成語的存在價值用“源于地域,超越地域”八字來概括。 “源于地域”是指成語產(chǎn)生的隨機性和偶然性。它涉及中國民間智慧的源遠流長和古今思想史上的諸多流派。它的內(nèi)容凝練,意味深長,卻又朗朗上口,婦孺皆知。人們?nèi)粘Ｊ褂玫某烧Z大概有兩千個,實際總量已超過兩萬個。當代歷史學家蒙曼認為四字成語代表著幾千年來中華傳統(tǒng)文化基因中的核心價值觀。例如“鐵杵磨針”是褒義,而“守株待兔”是貶義。“愚公移山”并不能從字面意義上簡單理解為“傻老頭搬了一座山”,而是意在形容要堅持不懈地去達成一個難以想象的目標,甚至中國文化認為這樣做并不愚蠢。四字成語中意境和意指往往是高度濃縮的,背后蘊含的道理才是成語使用者在特定時間和空間以及特定語境下所要表達的真正內(nèi)涵。成語的“超越地域”則是指它們的表達式用于多維度的語境下,韻律有序,濃縮精華。例如,四字成語“屢敗屢戰(zhàn)”和“屢戰(zhàn)屢敗”的意義作為對比,原字未動,僅僅是順序的改變,就能將原本敗軍之將的狼狽變?yōu)橛⑿鄣陌僬鄄粨?。蘭州人民出版社的《漢語成語詞典》[4]351-353對漢語成語的出處進行了系統(tǒng)統(tǒng)計分析,該詞典共搜集成語5552個,其中無出處者2132個,語意重復者125個,有出處來源的成語共3295個,占總數(shù)的59%。近六成的漢語成語出自古代英雄和歷史名人,出自《傳世藏書》[5]1的漢語成語共2816個,占總數(shù)的51%,占有出處成語的85%。出自歷代名人事跡或其言行著述的漢語成語479個,占總數(shù)的9%,占有出處的15%[6]213-219。由于語言習慣,漢語成語大概率采用四字格形式,研究四字成語的英譯有利于探討如何實現(xiàn)最佳關聯(lián),提高翻譯效果。

莫言對高頻出現(xiàn)的四字成語巧妙融入了特定語境,反映作者的特定立場和思想意識。翻譯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從跨文化角度看需要涉及漢語和英語在文化、歷史等方面的差異處理。其中的成語翻譯研究旨在從跨文化角度對譯者葛浩文的翻譯策略進行分析和歸納,將原著中的審美信息和譯文中的適用性和文化性作對比,再現(xiàn)譯者的思維運作和意義構建過程。

三、《生死疲勞》譯文中的翻譯策略研究

3.1從語言習慣思維出發(fā)

葛浩文在談及對《生死疲勞》翻譯感受時認為,“譯者如何將源語作品譯入目的語文化,如何應對復雜的跨文化交流活動,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7]10譯者基于語言習慣的考慮,意識到原文的創(chuàng)作特征和語言風格,有意識地在譯語輸出方面作出適應性變化,即“不同的自然和社會形成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文化對客觀世界有著不同的理解和認識,不同的理解和認識形成了不同的思維方式,思維方式的不同又必然造成表達思想內(nèi)容在語言形式的不同”[8]12。四字成語體現(xiàn)出中文的短小精悍卻語意豐富,即使是簡單的詞語疊加也能創(chuàng)造出豐富的語言文化世界。

例(1)(1)本文關于莫言小說的釋例,均選自莫言小說《生死疲勞》(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葛浩文的英譯釋例均選自以下這本書:Mo.Y.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Trans. Goldblatt, H.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8年版,特此說明,正文中各例句后面不再一一詳標出處。我知道樹大招風,財多招嫉,許多人在暗中期待著西門鬧倒霉。

I was well aware that the tall catches the wind and that wealth always causes envy.

成語的意義可以直接從構成成語的每個詞義中產(chǎn)生,這種能依據(jù)字面意義整合而構成的詞語叫做組合性成語,可以用直譯的方法來翻譯。黃伯榮、廖序東在《現(xiàn)代漢語》中明確將該類成語歸為熟語一類,并提出其三大特性:意義整體性、結構凝固性及風格典雅性。這是中國語言特色的一個縮影。在例(1)中成語“樹大招風”的意義明顯,被譯為“the tall catches the wind”,同理 “財多招嫉”也被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文的形式與內(nèi)容而翻譯成“wealth always causes envy”。這種翻譯策略一直是文學翻譯中的重要方法之一?！爸弊g”即譯出語的語法結構轉(zhuǎn)化為譯入語中最接近的對等結構,但詞語依然是在脫離語境的情況下被單獨加以翻譯[9]46。直譯是翻譯過程中的第一步驟,紐馬克認為它是最基礎最重要的翻譯技巧。葛浩文在分析詞語、句法、修辭、文化內(nèi)涵等方面存在的異同之后,再選擇直譯策略,是認定這種策略可以保留原文的形式和意義。直譯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翻譯方法,它可以保留原文本的民族色彩,使譯語更加豐富。根據(jù)本人統(tǒng)計,葛浩文采用直譯的翻譯策略較集中地運用在含環(huán)境意義的成語中,意指涉及地理因素,包括人類動物以外的天空、地球、植物甚至天氣和環(huán)境描寫。漢語同該民族國家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密切相關,語言依存于一定的社會載體,必然帶上本民族獨有的山川、河流、交通、氣候等方面的特色。如以下例句:

例(2) 我冤枉!想我西門鬧,在人世間三十年,熱愛勞動,勤儉持家,修橋補路,樂善好施。P4

I am innocent!Me,Ximen Nao;in my thirty years in the land of mortals, I loved manual labor and was a good and thrifty family man.I repaired bridges and repaved roads and was charitable to all. P4

例(3) 那是臘月里的二十三日,離春節(jié)只有七天,寒風凜凜冷冽,彤云密布。P8

It was the twenty third day of the twelfthmonth,seven days before New year's.Cold winds cut through us that day;red clouds blotted out the sun.P8

例(4) 我說老少爺兒們,咱們一個村住著,遠日無仇,近日無怨,兄弟有什么對不住你們的地方,盡管說出來,用不著這樣吧? P8

You men we all live in the same village and there's never been any enmity between us,not then are not now.If I have somehow offended you,tell me how. There is no need to do this, is there? P8

“持家”在中西方觀念中有區(qū)別,中國的傳統(tǒng)觀念認為“男主外女主內(nèi)”,家的瑣碎事務均由女主人負責打理。葛浩文已從“woman”轉(zhuǎn)變?yōu)槟行砸暯?西方文化強調(diào)男主人通常被稱為“The bread earner”,人們的傳統(tǒng)主食是牛奶和面包?！皹飞坪檬焙汀爸獣_理”中“樂”和“好”,“知”和“達”的重疊意義也反映漢語的“一意多詞”,同一個意思可以產(chǎn)生多個同義詞或近義詞來定性描述,這基于漢語語音構造的特點與文學語言的傳統(tǒng),四音節(jié)為其基本形式,成語的音綴連為一個整體,或通過音素的結合構成為聲韻的復沓,或憑借音高的變化組成為平仄的配對,按照屬對的格局,還可聯(lián)成駢儷的格式[10]112,如下表1所示:

表1 漢語四字成語音素和詞格歸納

音素和對偶辭格凸顯了漢語成語的“均齊美”“回環(huán)美”或“錯綜美”的特色,代表一種民族語言色彩[11]82-87。葛浩文利用直譯可以保留漢語民族文化色彩和內(nèi)涵。

3.2從傳播受眾和目的出發(fā)

葛浩文有選擇性地通過變通翻譯策略來注重目標讀者的閱讀取向。譯者還必須兼顧出版商的利益以及圖書市場的需求。葛浩文指出:“我認為一個做翻譯的,責任可大了,要對得起作者,對得起文本,對得起讀者……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要對得起讀者,而不是作者。”[12]46他強調(diào)“可讀性”,反對古文字典式解釋和俚俗近代式翻譯這兩種極端。他善于使用意思相近的英語表達法來替換,甚至對原文中過多涉及中國歷史和文化典故的部分做出翻譯策略調(diào)整,具體包括意譯、刪譯、減譯、套譯等。意譯是指根據(jù)原文的大意來翻譯,不作逐字逐句的翻譯。意譯從更深層次來挖掘其表達內(nèi)涵,采取隱喻或轉(zhuǎn)喻的認知策略。刪譯和減譯是譯者直接深度介入原文文本進行主體性干預的結果,表現(xiàn)出譯者的個人傾向性,發(fā)生在譯者認知上意識到原文文本存在英文難以描摹的或譯入語讀者難以理解的成語。套譯是用目的語的習慣用法翻譯原文的習慣用法,即套用譯入語中某個與源語成語喻義相近的成語來翻譯,需受制于特定的制約因素和相應條件。上述多種翻譯策略都被譯者葛浩文根據(jù)具體語境選擇使用,他會根據(jù)該四字成語的必要程度而定。在翻譯文體學中,“受限”(servitude)與“選擇”(option)的區(qū)分十分重要[13]89?！笆芟蕖敝敢騼煞N語言系統(tǒng)的差異而在翻譯時必須采用轉(zhuǎn)換和調(diào)節(jié)手法。“選擇”指非強制性的變化,這源于譯者的個人風格和喜好[14]62-67?？ㄌ馗５聦Ψg的定義是:“把一種語言的篇章材料用另一種語言對等的篇章材料來代替。”[15]20所以選擇的基礎建立在對“受限”程度的認知層次上,譯者不但要認知在文學上的區(qū)別,還深析由于語言環(huán)境差異而造成的不同語言風格。

例(5) 但收納秋香,卻是我的輕狂。日子過順了,得意忘形,公狗得意翹尾巴……

Bring QiuXiang into the house, on the other hand, had been a frivolous idea of mine.Success during good times can fun a man's head; When a dog is happy with the way things are going, it raises its tail; When a Mam is happy with the way things are going, it's his pecker that gets roused.

翻譯受制于特定的制約條件,即原文有些內(nèi)容不適合也無法直譯時,葛浩文會采用套譯的方式。 “得意忘形”指人高興過頭,舉止失?；虿环弦欢ㄐ袨闇蕜t,被譯為turn a man's head,這是對原文進行了重新闡釋。原成語中的“意”和“形”都有中文哲學中的抽象概念,暗指人類精神之內(nèi)外差別。葛浩文依托英語文化背景來重新解釋原文,讓目標語讀者產(chǎn)生最大程度貼近源語讀者的閱讀感受。這策略靈活實用,易于操作,在詞匯、短語(詞組)、句法、(段落)篇章等層面均有較強的可操作性。套譯策略適用范圍廣,特別是對大量新詞和熱詞的理解能起到一目了然的作用,使譯文與原文在各自語言體系的功能意義上保持不變。雷迪(Reddy Michael J.)的管道隱喻(The Conduit Metaphor)理論,形象解釋意義與語言結構的關系:講話者將“思想(物體)‘放到’詞語(容器)”中并通過“管道”傳到聽話者處,聽話者再從這個“詞語”中將“思想”提取出來。[16]相對“意譯”,套譯更有優(yōu)勢。意譯雖然實現(xiàn)了語義和功能對等,但多少會造成原文意象的丟失和相應內(nèi)涵的缺失。

例(6)

以牙還牙 tit for tat

物肖其主 Like master,like ox

紙上談兵 paper war

“tit for tat”是英語俚語的巧妙使用,“物肖其主”套用英語俚語Like father,like son?！凹埳险劚背鲎詰?zhàn)國時期趙括在長平一役中的“罪魁禍首”形象,該翻譯如果偏重于實現(xiàn)語義對等和功能對等,那只能被譯成“fight only on paper; all talk and no action; impractical”,這導致原文意象丟失和文化內(nèi)涵缺失。譯者在處理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意象的難點在于,若只考慮譯入語讀者的接受程度,停留在直譯或意譯會出現(xiàn)文化傳遞困難,文化空缺成為缺憾?！癴ight only on paper”只讓譯入語讀者理解分歧,是指“在圖紙上空談理論,不能解決實際問題”還是“僅僅為了爭奪紙張而斗爭”。因此,不僅是語言層面的語碼轉(zhuǎn)換,更是傳播文化信息的跨文化轉(zhuǎn)換。葛浩文譯為“paper war”更貼切。他重視文化在翻譯中的作用,主張在翻譯過程中突出不同文化的獨特魅力,使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可以通過翻譯在文化意義層面交際。他曾引用辛格和昆德拉的結論闡述自己的翻譯觀,認為如意大利諺語所說“翻譯即背叛”,如斯坦納所說“百分之九十的翻譯都是不完備的”,但無可奈何,這些都是翻譯的性質(zhì)使然。Bassnett(1990)對文化翻譯理論作過如下論述[17]211:

首先,翻譯應以文化作為翻譯單位,它根植于語言所處的文化之中。其次,翻譯不僅是簡單的譯碼和重組的過程,更重要的是,翻譯是交流的行為。再次,翻譯不應僅僅局限于對源語文本的描述,而應考慮該文本在譯語文化中功能的等值。最后,翻譯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原則和規(guī)范,但這些原則和規(guī)范都是為了滿足一種文化的需要,以及一種文化中不同群體的需要。

文學翻譯之所以較之其他類型的翻譯更為復雜和艱難,原因在文學作品語言本身的特殊性,它源于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真情實感,但它更高于人們的生活和感覺。詩意是文學語言的一項特質(zhì),也是文學語言的魅力所在。在將譯入觀眾的接受能力和審美能力納入譯者的考量范圍之內(nèi)的時候,譯者需要且有必要利用文字語言營造出詩意,既要讓語言更具吸引力,也要讓語言的意味更加深刻,使人讀后產(chǎn)生無盡想象,這就是譯者翻譯策略中所刻意追求和營造的藝術策略。

3.3從翻譯美學角度出發(fā)

作為人類文明結晶的文學作品和社會經(jīng)濟、文化政治的關系密切,它記錄了特定歷史時期人和事物的發(fā)展歷程。譯者應認識到文學作品中美學價值的重要性,推敲文學語言特點,力求將翻譯變成集準確性、藝術性和可讀性于一體的作品。實現(xiàn)美學價值對譯者來說并非易事,原著是作者主觀世界的集中體現(xiàn)和精神境界的追求。而譯者作為獨立個體在對原作的審美過程中,更需要以自身文化營養(yǎng)來充盈作品的美學立意。

莫言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大陸新潮文學中極具個性的重要作家代表之一。他的作品令人聯(lián)想到福克納和馬爾克斯,是他們的融合,同時又連接著中國傳統(tǒng)文學和口頭文學。莫言的言語方式變化多姿,不拘一格,獨樹一幟。其小說創(chuàng)作跨度40余年,不沿襲他人,不重復自己,一直堅持“莫言式”創(chuàng)作的美學原則和精神追求。莫言在《紅高粱》中曾寫到,“高密東北鄉(xiāng)無疑是地球上最美麗最丑陋、最超脫最世俗、最圣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盵18]7這既是作者對故鄉(xiāng)所懷有的復雜糾纏感情的一種文學表達,也可視為莫言寫作的一種大膽且直白的美學宣言。他的創(chuàng)作朝著“審美”與“審丑”的兩個極端進行反復的探索和橫跳。他的寫作總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有時飽含優(yōu)美、含蓄和溫柔敦厚,如陽光之花朵,春雨之田園。但也可能是泥濘不堪的審丑沼澤,血肉模糊,觸目驚心。如果說美的本質(zhì)是人的本質(zhì)力量對象化的肯定形式,那么丑則是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的背離;如果說美是真的主體化善的客體化,那么丑則是假的主體化惡的客體化。[19]10

葛浩文在看待作者風格時曾表示:“忠實是大前提,也必須以讀者為中心?！盵20]47這在某種程度上能解釋翻譯態(tài)度,譯者認可并尊重原作的文化內(nèi)涵和精神基因,力求忠實地再現(xiàn)精神價值和美學趣味。但更看重翻譯活動的再創(chuàng)造性。譯者的主體性使得忠實與再創(chuàng)造相結合的翻譯策略能夠?qū)崿F(xiàn)更包容的審美接納度和文本的跨文化旅行。兼?zhèn)錆h學家和翻譯家的葛浩文具有這兩種文化身份特性,他是傳統(tǒng)性和開放性文化身份的代表。美國塔斯基吉大學波茨—伯恩斯坦教授在《線條哲學:從新藝術到賽博空間》中指出:“線條在所有文明中都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因為它們有助于理解、解釋和再現(xiàn)現(xiàn)實?！盵21]2這可以用來解釋在跨文化語境中,西方線條美學與東方美學的異同之處。他還強調(diào),“非歐幾里得幾何學通過將線條從靜態(tài)推進到動態(tài),改變了人的對線條的感知。……美學家和藝術家的作品中提煉出一種獨特的線條哲學,這種哲學與東亞書畫的線條美學是一致的。在西方的非歐幾里得傳統(tǒng)和中國及日本的書法中,線條不僅通過肯定,而且通過否定來代表現(xiàn)實?！盵21]32東西方審美傳統(tǒng)方面彼此交織,拓寬了互闡互釋的無限可能性。

從東方美學的角度看待中國四字成語,它形態(tài)靈活、意象豐富、篇幅短小,其中大量的語言形式被成語保存了下來。葛浩文在翻譯時,雖然力求忠實于原文但由于四字成語的文化特殊性,更樂意選用意譯的翻譯方法,并輔助以其他的翻譯技巧。例如成語“信馬由韁”被譯成“prepared to go with the flow-that was how he lived his life-he followed the man inside”。“信馬由韁”指人騎在馬上,不拉韁繩任由馬自由行走,比喻漫無目的地隨便游走。出自清朝李綠園的《歧路燈》第八十六回:卻說王氏是一個昏天黑地的母親,紹聞是一個信馬由韁的兒子。葛浩文不但翻譯了成語的直白意義,還關照在上下文和作品中的情景語境,將具體情況作了補充說明。直譯的方法并不適用于所有的四字成語翻譯,簡單的固定意義必顯單薄無力,補充說明不失為一種合適的策略,它便于為缺少語境背景知識的西方讀者提供較方便的閱讀模式。20世紀80年代由朱光潛先生始提“翻譯美學”,他認為翻譯離不開美學,中國的傳統(tǒng)譯論已體現(xiàn)出翻譯美學思想。再反觀葛浩文,他偏向于通過合理的補充詮釋讓異國讀者的閱讀體驗順暢一些。例如“借坡下驢”一詞,本指利用有利條件之意,比喻順水推舟或順勢找臺階下。葛浩文采用直譯加意譯方法,在其后補充“in other words using her arrival as a way forward”進行解釋,拓寬了讀者的文化認知。

四、結束語

葛浩文對四字成語的理解順應了英語的語言系統(tǒng)和文化背景下對中文的重新定義,在保證譯文平易可讀的前提下,譯者的翻譯策略應多樣化,包括直譯、意譯、刪譯、減譯、釋譯和套譯等多種。2008年,葛浩文在接受《中國日報》采訪的時候,較明確地談到了自己的文學翻譯原則。他說:“到底是為了達到特定的目的,還是他的母語規(guī)范使然?如果是后者,我就遵照英語的行文習慣進行翻譯。如果這種寫法很‘特別’,如果我覺得作者這么寫是為了使顯得‘陌生’,或是減慢讀者的閱讀速度,那么我就盡量去捕捉這種效果?！盵22]46葛浩文對作品的理解深刻,他雖然遵從原文精神,但更明確譯文讀者的審美期待和閱讀習慣,選擇恰當?shù)姆g策略將中國四字成語的跨文化審美實現(xiàn)最大化,這些多樣的翻譯策略在譯文的重視性和可讀性的平衡方面作到了較好的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