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日子

強雯

秦珠進辦公室之前， 寫字間里的幾個男人都還忙著手里的活兒。 剛過了處暑， 天氣不似前般熱了， 人心漸安， 趕著給印刷廠送單。 除了鼠標(biāo)的嗒嗒聲之外， 沒有什么動靜。

老豐查看印刷廠送出來的一批小樣， 搖頭晃腦， 一會兒仰起頭說， “兄弟們， 這辦公室要添個女人了?！?簡宏方正在電腦上繪圖， 回頭掃了老豐一眼， 沒理睬。

“你們看如何？” 老豐又重申了一遍。

“早就該這樣了， 瞧這辦公室騷的， 生態(tài)平衡要從娃娃抓起， 我們都成年人了， 您說是不是？” 劉三從報紙堆里探頭， 咧嘴說著。

“就屬你在辦公室待得最少， 還生態(tài)平衡， 要平衡回家去?！?/p>

劉三嘿嘿地干笑著， 起身去接水了。

老豐并不是個說風(fēng)見雨的人， 但下午果真就有個穿包臀短裙的女人在門口左顧右盼， 三個貓在辦公室的男人都瞧見了。

33？ 田非說。

我猜36， 劉三道。

簡宏方?jīng)]理會他們兩人的斗嘴， 他假裝上廁所， 看見包臀女人朝老豐辦公室左一扭右一扭地去了， 回辦公室的時候鼓著嘴說： “老豐敢用?！?/p>

劉三蹭上來： “未必！ 你沒見過他那口子吧， 鳳凰對山雞， 沒法比?！?/p>

簡宏方說： “人家要換口味呢?！?兩個男人又一陣壞笑。

第二天， 包臀女人穿著昨天一樣的行頭來公司上班了。

“我叫秦珠， 以后為大家服務(wù)。 端茶遞水的都可以叫我?！?她自我介紹完后， 就一言不發(fā)地坐在簡宏方的右邊，劉三的對面。

簡宏方覺得這個位次排得很好， 既避免了面對面的尷尬， 又能在空隙中自然交流。 主要是她穿得太讓人目不轉(zhuǎn)睛了。 俗是俗了點， 但新鮮。 秦珠從頭到尾都盛裝打扮， 要做一番風(fēng)情和韻致， 但實則年輕； 老豐安排這樣的女人來做內(nèi)勤， 圖什么， 懶得費神猜測。 總之有這樣一個女同事， 簡宏方覺得空氣流動了許多。

來老豐的公司之前， 簡宏方是沒見過秦珠這樣的女人的。 他一畢業(yè)就到紅生中學(xué)教書，穩(wěn)定是應(yīng)屆大學(xué)畢業(yè)生的首選。 紅生中學(xué)雖是個區(qū)重點中學(xué)， 編制也不是這么好弄的， 家里不知托了多少人， 塞了多少禮， 熱臉貼著冷屁股的事沒少干。 好了， 終于進去了， 一個月才拿1200 元的工資。

紅生中學(xué)在土灣， 過去是民國時期名企西南紡織工廠所在地， 處于兩個山頭的夾角內(nèi)。后來衰敗， 凋零， 但幾千人的家屬區(qū)還在， 只是周圍的商業(yè)不發(fā)達， 信息相對閉塞， 跟個山溝差不多。 是沒落貴族的沒落氣氛。 不過也好， 少了些好高騖遠的攀比， 一年過去了， 簡宏方倒也知足， 大家也差不多， 其樂融融， 沒什么壓力， 就算一輩子和學(xué)生打交道也沒什么不好， 知足常樂， 領(lǐng)導(dǎo)、 同事、 學(xué)生對他的印象都還不錯。 如果日子一直這樣下去， 簡宏方也不會想到離開的。 但是這一年女朋友外派到西安去工作， 少則一兩年， 多則一輩子。 時長易情變， 丑話就要說在前頭。

這就要計劃未來了。

簡宏方?jīng)]有計劃。 說不去， 已經(jīng)太晚。 自己要辭職跟過去， 從沒想過。 女朋友去西安一個電腦配件店里做店長， 立志在一兩年里當(dāng)上西南總代理。 她能掙錢， 是重慶20 世紀(jì)90 年代最早用上大哥大的人——年輕人， 年輕女人。 對未來， 還有很多想法。 她不覺得編制有什么吸引力， 掙到手上的錢才是穩(wěn)當(dāng)?shù)摹?/p>

簡宏方對現(xiàn)狀沒有不滿， 雖然錢是少點，但這種秩序讓他安定、 愉快。 人生地不熟地到外地去， 多大的風(fēng)險，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找什么職業(yè)。 他是師范專業(yè)畢業(yè)的， 并沒有什么特殊技能。 女朋友說你怎么這么保守呢， 我是肯定要去了。 簡宏方聽她這話心里就發(fā)慌了，可是他心里發(fā)慌也不能怎么樣， 他就是急， 上課的時候老跑詞兒， 慌慌的， 病句叢生， 聽得學(xué)生在底下議論紛紛。

世事怎么會變化這么快呢？ 簡宏方想肯定還有辦法解決的， 他就這么想著， 心也撓撓著， 卻始終沒有行動。 終于一天上午， 女朋友給簡宏方打了一個電話， 她說我在火車站呢，我走了。 就像平常出門一樣打個招呼， 然后就掛了。

簡宏方似醒非醒， 晚上回到職工宿舍才覺得變故是真的發(fā)生。 女朋友就這么走了？ 就像出門前打了一聲口哨這么輕松？ 他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可這就是真的。 他以后再也不會在石橋鋪的一個什么通訊器材門面等他的女朋友下班了。 兩個月之后， 他們徹底斷了通聯(lián)。 白云蒼狗， 細雨潤物， 他們之間就算這么完了。簡宏方想起西安， 有些茫然， 那里有什么啊，兵馬俑？ 楊貴妃？ 那里有什么好掙錢的？ 他實在想不出來他去那里能得到什么， 太陌生了，可是又想他還有愛情呢， 只要他狠得下心來辭去這個工作……他就這么磨蹭了一個月， 惶惶不安了一個月， 若有所失了一個月， 才發(fā)現(xiàn)時間都過去了， 他甚至連女朋友的異地電話號碼都沒有， 無奈接受了現(xiàn)實。

最后呆在紅生中學(xué)的半年里簡直是度日如年， 本來還無憂無慮的幸福日子突然閃電般消失了， 學(xué)校里愜意、 平緩的生活也變得枯燥無味起來。 和孩子呆在一起不過是浪費青春， 大家安貧樂道的選擇不過是一群迷糊蟲罷了。 簡宏方表面上還和大家一起說笑， 但心里已經(jīng)厭惡透了， 一到夜深人靜， 他又是懊惱又是不安， 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沒有意思。 半年后， 簡宏方不顧家里的反對， 扔掉編制， 他要去見見外面的世界。

從紅生中學(xué)出來， 簡宏方才發(fā)現(xiàn)天大地大， 自己的選擇看來并沒錯。 他是學(xué)物理教育的， 身無長物， 就低調(diào)點， 學(xué)學(xué)東西， 總會有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的一天。 簡宏方就這么歷練著， 脫掉了教書匠那層皮， 漸漸也就混到了老豐這里。

老豐以前也在紅巖機械廠子弟校教美術(shù)，那是個軍工大廠， 但是重慶直轄后， 大廠就不行了， 老豐就自個兒出來搗鼓， 后來看見印刷行業(yè)生意還成， 就開了一個一席圖文公司。 剛開始謹慎， 自己跟印刷廠聯(lián)系點廣告業(yè)務(wù)做，后來忙不過來了， 想招點人手， 這不就撞上簡宏方了。 許是有相同經(jīng)歷， 兩人有些惺惺相惜。 老豐的公司不大， 58 個平方米的兩居室，除簡宏方外， 另一個就是劉三， 劉三主要是跑外面的散業(yè)務(wù)， 簡宏方是技術(shù)骨干， 老豐自己也做， 老豐說做印刷這一行的老板可不是好玩的， 翹腳老板那是開飯店的事， 這一行若不親力親為， 那就兩個字 “包死”！

簡宏方是把一席公司當(dāng)培訓(xùn)基地的， 老豐人和氣， 做事也嚴謹， 這樣的老板還能學(xué)些東西。 簡宏方出來以后了解到許多公司挺缺平面設(shè)計， 他想自己就從這里入手。 上班的時候他主要是做宣傳冊子以及名片設(shè)計， 顧客的要求一般都比較簡單， 簡宏方自己買了些平面效果和設(shè)計的電腦書籍， 工作不忙時， 或下了班就研究一下， 簡宏方的腦子活， 幾下就入了門，以前老豐那些他認為還不錯的設(shè)計通通太簡單， 也不過癮。 簡宏方給顧客又提供了幾種新的設(shè)計圖案， 排版模式， 沒想到還挺受歡迎，老豐也更喜歡他， 有時候技術(shù)上的問題還來咨詢他。

老豐的公司不大， 四個人同時在的話， 就顯得有些擁擠， 空間小了， 空氣中就會摩擦出某種異于尋常的能量。 三個男人中出現(xiàn)個女人， 就有些邀寵的味道。 簡宏方也會在此時很把秦珠當(dāng)回事， 特別是和劉三一起， 快樂無比。 通常都是劉三會選一個秦珠不太忙的時候， 說， 秦珠你今天的妝化得， 哎， 真的是，沒法說——你知道像什么嗎？ 劉三一邊作陶醉狀一邊給簡宏方使眼色， 簡宏方你說， 秦珠今天像什么。 簡宏方就說， 你說呀， 秦珠我告訴你， 劉三上午還給我說秦珠今天真像只雞，哎， 秦珠， 這可是劉三上廁所時說的。 劉三還沒回話呢， 秦珠就一張報紙打到簡宏方臉上。簡宏方捂著臉有些輸不起地說， 秦珠， 這可是劉三說的， 你打我干什么呀。 秦珠緋紅一張臉說， 都打， 打爛你們這些臭男人的嘴。 正準(zhǔn)備打劉三的時候， 劉三早就躲開了。 簡宏方不服氣地說， 劉三， 我都是替你受過， 你得請客吃飯。 劉三躲在門口說， 你小子賣乖不成活受罪。

秦珠這時通常是站在中間， 拿起劉三和簡宏方的水杯， 做出一副兇悍相， 說， 信不信我把你們兩個的杯子扔出去了！ 窗戶開著， 下面是個大草坪。 劉三連忙討?zhàn)垼?說， 別， 我怕你不成。 秦珠問簡宏方， 你呢？ 簡宏方看著她，不知是真是假， 秦珠才不管， 一手就把簡宏方的杯子扔了出去。

哎喲， 大小姐， 我服了您了。 劉三連忙跑進來， 把自己的杯子接過去。 簡宏方?jīng)]想到秦珠真扔了， 跑到窗臺上一看， 玻璃碎了。 秦珠盯著他， 一副不好惹的姿態(tài)， 簡宏方想這女人真是沒趣， 剛想說兩句， 老豐就出來了。 老豐說， 早就給你們說了要尊重婦女。 是不是， 吃虧在眼前。 劉三湊過來說， 這女人不得了， 誰娶誰倒霉。 老豐笑笑說， 女人就是該對男人狠一點， 要有自我保護意識。 劉三皮笑肉不笑地說， 豐總， 您說這話要讓馬太聽見該多好。 老豐不理睬他， 繼續(xù)說， 女人在這個男人圈中混， 就是要潑辣些， 不會吃虧的。

四個人在一起肆無忌憚的說笑就像潮水一樣， 很快就退下去。 大家都是無心的， 至少劉三是， 他才說過的話， 一支煙的工夫就忘到九宵云外。 老豐就更不說了， 老板嘛， 人情世故涇渭分明。 而簡宏方就是趁火打劫的人， 他也觀察過這樣對秦珠是不是有些過火， 女孩子多少要些顏面。 但是秦珠表現(xiàn)得毫發(fā)無損， 簡宏方想想也就沒過多理會。 這種認知給簡宏方一個理解： 秦珠是一個頂仨， 單獨一個男人千萬不要去招惹她。 所以若屋子里只剩下秦珠和簡宏方兩個人， 簡宏方就不敢造次了， 甚至還有些怕她， 躲她。

這樣的情況是很多的。 劉三是開拓業(yè)務(wù)的， 所以大部分時間在一線戰(zhàn)場； 老豐是業(yè)務(wù)后盾， 有什么需要攻堅的， 或是后期聯(lián)絡(luò)， 通常都是他親自出馬， 而且業(yè)務(wù)來源老豐必須要過手， 誰讓做印刷生意競爭激烈呢， 沒準(zhǔn)哪天劉三翅膀硬了， 自己單干， 那些業(yè)務(wù)關(guān)系都流失了， 老豐可要防著點。 尤其是和印刷廠談價格的事情更是親力親為。

僅秦珠和簡宏方兩個人在辦公室的時候，氣氛就會變得異常安靜。 秦珠的事情很簡單，打字、 接電話， 或干些拿著軟盤出去發(fā)膠片等跑腿的事。 不忙的時候， 秦珠就翻翻報紙， 偶爾望望窗外搖曳的樹枝， 簡宏方就在她的側(cè)邊， 一直在電腦面前繪圖。 通常這種情況， 秦珠就會變得很主動。 她問， 簡宏方你多大呀？簡宏方說屬牛的， 秦珠就說哎呀我也屬牛的，還以為你比我小呢。 秦珠就接著問， 那你幾月的？ 簡宏方就說12 月的， 秦珠就一副大姐的口氣說， 果真沒看錯， 你還真比我小兩個月。簡宏方不搭腔， 兩只眼睛死盯著電腦， 鼠標(biāo)不停地動。 秦珠又接著問， 你家住哪里呀？ 都有些什么人？ 簡宏方知道她是沒話找話， 有時答有時就不答， 秦珠也不介意， 簡宏方不回答的話她就換一個問題。 總之她是要說話的， 不然這空氣多悶啊。 秦珠說， 簡宏方你是不是怕我呀？ 簡宏方不回答。 秦珠接著說， 昨天我在家里弄了好大鍋紅燒肉， 可好吃了， 紅油熬得一汪一汪的， 肥肉一嚼一口化， 滿嘴都是香辣辣的油， 吃得我爸贊不絕口。 簡宏方愛吃肥肉，聽秦珠這么繪聲繪色地描述忍不住咽口水，說， 看不出來你還會做菜。 秦珠說， 不是吹，我做菜可是一把好手， 賢妻良母呢。 秦珠一邊自夸一邊轉(zhuǎn)到簡宏方的身后， 說， 真羨慕你啊， 我要是會你這一手就好了。

什么？ 簡宏方還沒察覺秦珠轉(zhuǎn)換了話題，還以為她在說紅燒肉。 沒想到一轉(zhuǎn)頭， 秦珠水盈盈的眼睛正對著他笑。 簡宏方突然不自在，后頸到后背熱辣辣， 他想很自然地說以后我教你吧， 可又不知為什么開不了口， 嗓子口還有剛才因幻想紅燒肉沒咽下的口水呢。

秦珠見簡宏方?jīng)]什么反應(yīng)， 就主動拿過簡宏方的水杯幫他倒水， 說， 知道我上次為什么扔你的杯子嗎？ 就是太舊， 瞧， 這下?lián)Q個新的多好， 我要直接勸你換個新的， 你還不肯， 你說是不是？ 秦珠嬌柔地把杯子放到簡宏方電腦桌前， 將身子靠近了說， 簡宏方， 聽說你以前是做老師的， 對嗎？ 秦珠雖然化的是艷妝， 可是眉毛畫得特別好， 像工筆畫， 起承轉(zhuǎn)合， 細膩至極。 簡宏方盯看秦珠的眉頭， 竟不覺秦珠的胸部都要貼到自己的肩頭上了， 簡宏方被撩得心口咚咚地跳， 好像那是個滾燙的煤球， 燒著他了。 簡宏方猛地一下站起身來， 由于重心不穩(wěn)， 竟然擦到了秦珠的外胸， 秦珠 “啊” 地叫了一聲， 簡宏方匆忙扔下一句 “對不起”，就沖到辦公室的洗手間去了。 從洗手間的窗戶望去， 天空是一片積云堆積的陰霾， 簡宏方真想它此刻就下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 大雨沒有等到， 簡宏方放了酣暢淋漓的一泡尿。

簡宏方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 秦珠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報紙， 好像沒事發(fā)生一樣， 簡宏方便坐回到原位。 秦珠拿眼睛偷偷瞄簡宏方， 忍不住笑， 什么話也不說。 等到四點鐘的時候， 老豐和劉三才相繼回來。 劉三是個話癆， 坐下來沒喝完一口水就嘮叨今天在大街上的見聞， 秦珠和他有一腔沒一腔地搭著， 簡宏方卻一反常態(tài)沒有接話。 5 點半到了， 秦珠收拾好東西， 眼睛四顧著， 說， 下班了， 先走一步了。 劉三照例開玩笑， 沒良心的這么急， 今天這么急沖沖地趕回來， 不就是想你多陪會兒嗎？ 秦珠眼一笑， 臉不紅心不跳地站在辦公室門口， 說， 你嘮了一大下午的廢話， 就這句中聽。 劉三眼睛看著秦珠嘴卻沖著簡宏方說， 這丫頭， 可真惹不起。

有過幾次單獨相處的尷尬， 秦珠也不去招惹簡宏方了， 表面上看似乎完全適應(yīng)了與他在一起的沉默， 面對這么個不解風(fēng)情的頂真人，她也就不說什么話了。 無事時只是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頭發(fā)。 簡宏方也開始察覺到空氣有些異樣， 尤其是當(dāng)他在電腦上完成一份技術(shù)活兒， 心中滿是驕傲?xí)r， 一下就覺得周圍怎么少了些什么。 對了， 秦珠不說話了。 在簡宏方想說話的時候秦珠不說話了， 這就是一個問題了。

簡宏方望了一眼秦珠， 秦珠馬上就捕捉到他的眼神， 但也只是奇怪地望著他。 簡宏方很少看見秦珠這種奇怪的眼神， 就沒由頭地問，咦， 怎么你不說話了？ 秦珠反問， 為什么要說話呢？ 簡宏方 “哦” 了一聲， 站起來， 舒活一下筋骨， 眼睛卻盯著秦珠。 秦珠抬頭望他。 簡宏方說你每天這樣坐著不累嗎？ 秦珠說那不然做什么？ 簡宏方說， 可以學(xué)點東西啊， 像我這樣。 秦珠說， 我一點基礎(chǔ)都沒有， 怎么學(xué)。 簡宏方又 “哦” 了一聲， 片刻后說， 我可以教你啊， 這么好的條件， 以后你學(xué)會了， 可以去找更好的工作， 不用每天接電話了。 秦珠這時臉上露出點笑容， 說， 你呢？ 看樣子你學(xué)得差不多了， 就快跳槽了？ 簡宏方愣了愣， 說， 山外有山， 人外有人， 再說老豐這人不錯， 我不能過河拆橋。 秦珠笑著說， 是呀， 我也覺得老豐這人實在。 那他現(xiàn)在給你開多少工資呢？ 簡宏方望著電腦說2000， 你呢。 好高啊， 秦珠說，我只有800， 說完又大度地笑笑， 其實我也挺滿足的， 做文秘的差不多也是這個價， 你也不錯， 秦珠贊許著， 你這么有才能， 這個價，值！ 我來這兒都4 個月了， 還沒見漲工資呢。簡宏方有些遺憾地聳聳肩。 秦珠說， 我看出來了， 你是水中的大龍， 遲早會游出去的。

秦珠打這以后就端根板凳坐在簡宏方身邊看他做設(shè)計了。 一開始秦珠看不進去， 像天書一樣， 秦珠就跟簡宏方嘮話。 簡宏方說， 別說話， 正集中精力呢， 被你一打岔， 還得分心?？吹?jīng)]， 這些數(shù)據(jù)， 參數(shù)值一個都不能錯， 錯之毫厘失之千里。 秦珠 “哦” 了一聲， 又悶著頭皮看下去。 簡宏方安慰著說， 別怕， 你先看看我怎么做的， 有了感性認識后， 我再教你基本知識， 這樣你就上手快了。

秦珠學(xué)得很認真也很吃力， 簡宏方看了后就感嘆， 這活還真不是女人干的。 秦珠說怎么這么說話呢， 要是我文憑高點， 也不會干這接電話打字的活兒了。 簡宏方說那跟文憑高低沒關(guān)系， 女人還是不適合做技術(shù)， 主要是邏輯能力， 不會學(xué)著找巧方， 教一就是一， 不會舉一反三。 秦珠有些不高興， 但是也不能反駁什么， 事實證明， 她確實學(xué)得比較辛苦， 還好，她僅僅是學(xué)， 老豐也沒逼著她做， 沒有工作壓力。 簡宏方有時見她太笨了， 數(shù)落她幾句， 秦珠也沒往心里去， 電話來了， 她就放下鼠標(biāo)，去接。 有時老豐拿回來的印刷成品， 秦珠看了， 也評論兩句， 老豐就說， 看看， 秦珠都知道怎么好怎么不好了， 有長進， 這說明我們公司的學(xué)習(xí)氛圍還是很濃， 秦珠以后要跳槽， 肯定是身懷絕技了。 秦珠就笑著說， 豐老師， 你這是正話還是反話呢， 我這點水平要去混飯吃， 還不如討飯呢。 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簡宏方一眼， 簡宏方正好也在看她。 兩個人都會心不已。

這么一段時間的交往， 簡宏方覺得秦珠心地還是質(zhì)樸的， 不像剛開始來那樣瘋瘋癲癲，尤其是學(xué)技術(shù)的時候， 她那個尊敬的眼神， 簡宏方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秦珠， 她是好學(xué)的， 上進的， 不是只會穿包臀裙的膚淺女人。 日子一長， 簡宏方就有些期盼地等待著大家出去， 這樣好剩下秦珠和他兩個人了。 日漸融洽的空氣讓人有些上癮， 簡宏方覺得會發(fā)生什么， 但是又不敢貿(mào)然去挑破。 秦珠是有男朋友的人， 他們都好了三年了， 秦珠是不會平白無故告訴簡宏方這些的。 那天簡宏方又和秦珠坐在一起，他們以前就這樣坐在一起， 挨得也是這樣近，簡宏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發(fā)了， 順手就抓住了秦珠的手，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摩挲，秦珠沒有拒絕。 窗戶亮亮的， 光線照得人刺眼， 簡宏方像找到了一個障眼物一樣順著秦珠的這只手往上看， 盤完了水滑的皮膚， 就撞見了秦珠和他一樣在燃燒的眼神， 簡宏方的心頭熱乎乎地， 這次他沒有一下子蹦起來跑到外面去， 而是將自己的臉朝著秦珠的緋紅色貼了過去， 秦珠的皮膚白嫩白嫩， 那個微微上翹的紅唇， 眼看就要讓人心旌蕩漾時， 秦珠就把臉給錯開了。

簡宏方的嘴唇就在秦珠的脖子上那么滑了一下， 像蜻蜓滑過池塘， 也不知道滑沒滑到，反正是起了一陣風(fēng)， 帶著池塘淡淡的水香， 送進了簡宏方的鼻孔里。 久違了的女人的體香，讓簡宏方有些回不過神來。 秦珠變成了池塘里戛然而止的漁船， 兀自就說了句， 我有男朋友的。 簡宏方那天的行為就到此為止。

那天像往常一樣看似平淡地結(jié)束了。 第二天， 秦珠抹了淡妝， 事無巨細地告訴了簡宏方她和男友錢小冬的事情。 比如他倆好了三年了， 秦珠正住在她準(zhǔn)公婆家里， 錢小冬是農(nóng)村的， 現(xiàn)在一個公司跑跑外勤。 秦珠說了很多，但簡宏方只記住了一件事——秦珠是有男朋友的， 而且關(guān)系還不一般。 這就是一個警告了。秦珠和簡宏方的關(guān)系就只能發(fā)乎情止乎禮。

那一個星期兩人還真有些尷尬， 特別是兩個人獨處時， 秦珠不說要學(xué)做平面設(shè)計了， 簡宏方也不提教學(xué)， 但是兩個人總不能這么沉悶地坐著， 簡宏方就只好問些錢小冬的事情， 其實簡宏方并不是真心想知道， 只是目前只有這個話題， 讓彼此的關(guān)系不太僵硬。 開始的時候， 秦珠很樂意談， 后來談著談著就變成了抱怨， 她說小冬老打牌， 深更半夜不回家， 一回家就吵， 吵了第二天準(zhǔn)公婆又來當(dāng)和事佬。 簡宏方本無心聽， 沒想到秦珠越講越細， 還要拉他當(dāng)裁判， “是不是相處久了男人都這樣??？”“我婆子媽說， 男人年輕都好這一口， 年齡大了自然就好了。” 簡宏方就有些厭煩， 不接話。女人就是這么啰嗦， 怪不得整天化濃妝， 穿包臀裙， 秦珠她也只有這點東西了。 后來， 簡宏方也不問了， 兩人各做各的， 好像挺喜歡這樣的清凈。 公司人員全部在場的時候， 秦珠突然就很高興地談起自己的男朋友， 好像故意彰顯什么似的。

整個冬天， 簡宏方和秦珠的關(guān)系都這么忽冷忽熱， 忽緊忽松， 好像他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那種單獨相處的光景， 只是這次不平靜的是秦珠。 簡宏方一如既往地埋頭學(xué)習(xí)平面設(shè)計的新技巧。 簡宏方很大方地問過她幾次， 還要繼續(xù)學(xué)嗎？ 秦珠都推說， 太冷了， 天氣暖和的時候再學(xué)吧。

幾場綿綿細雨后， 黃葛樹吐出綠芽， 天氣開始回暖， 久違了的啁啾在枝頭歡鬧著春意。房里的人受了節(jié)氣的影響也莫名喜氣。 但是簡宏方?jīng)]有喜氣， 冬天的倦怠似乎還蟄伏在他身上， 懨懨地打不起精神。 秦珠倒變得格外大方， 她買了束新鮮的香水百合養(yǎng)在辦公室里，高叫著， 要把去年的晦氣通通趕掉。 她和每個人說話， 又像過去那樣說笑著坐到簡宏方身邊， 向他繼續(xù)學(xué)習(xí)平面設(shè)計， 簡宏方這才告訴秦珠， 這兩天他正在為重新租房的事情奔波。過去租的房子已經(jīng)到期限了， 新房東還沒找到， 他對這樣新三月舊三月， 東一處西一處的租房生活感到有些疲憊， 想找一個穩(wěn)定點的房東， 可以住長久一些。 秦珠問， 那你要什么住房條件？ 簡宏方說我對住房沒什么要求， 總之是越便宜越好。 秦珠問， 那合租你愿意嗎？ 簡宏方說， 只要性格不怪就成。 秦珠就說， 我準(zhǔn)公婆家還有一間單間， 150 元一月， 包干， 你如果愿意的話， 可以住過來；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 就算了。 簡宏方眼睛一亮， 那好啊，省得我再去找了， 反正我每天回去都很晚， 水電氣也用不著什么。 兩人一合計， 簡宏方第二天就打著不多的鋪蓋卷搬到秦珠準(zhǔn)婆婆家去住了。

簡宏方剛開始不習(xí)慣， 5 個人住一套房。不過好的是， 簡宏方住在閣樓里， 可以盡量避開和這家人的過多接觸。 秦珠給錢小冬介紹這是我們公司的人才， 技術(shù)總監(jiān)， 老板的紅人。錢小冬就伸出胖乎乎的肉手來相握： 幸會， 幸會， 咱秦珠啥也不會， 以后在公司多關(guān)照。 錢小冬手胖人也胖， 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長細縫。 秦珠的公婆對簡宏方還很客氣， 但簡宏方后來才知道， 他住的那間房其實是錢小冬的房間， 而小兩口并不經(jīng)常在此居住。 原來秦珠的公公一直反對他倆在一起。 秦珠原是農(nóng)村丫頭， 中專畢業(yè)后不過一兩年， 就花了兩萬元買了個城市戶口， 穿衣打扮， 吃喝拉撒把自己弄成個城市居民的派頭。 那個時候秦珠在一家汽修公司做內(nèi)勤， 十七八歲的一個大姑娘， 人見人惹。 錢小冬家也是農(nóng)村的， 過去在石河子屠宰場跟父親殺豬， 錢父賣豬賺了點錢， 也給錢小冬買了個城市戶口。 錢小冬進城前是個只會殺豬的小崽子， 有了城市戶口后， 自然想找份體面的工作， 可是錢小冬初中文憑都沒拿到，能做什么呢？ 錢父想那就學(xué)車吧， 這碗飯看起來倒適合這個身板壯實的兒子； 學(xué)開車的錢小冬就在汽修公司遇見了還是姑娘的秦珠， 一來二往， 兩個人就打得火熱。

秦珠被領(lǐng)進錢家時， 錢父沒說什么， 想年輕人的戀愛誰不是談上三個四個五個六個的才成， 何況錢小冬還年輕， 也就不多管。 但是錢小冬實心眼， 非要把秦珠領(lǐng)回家里來住， 要先試婚。 錢父雖然知道這是城里的風(fēng)氣， 但還是不同意， 他想這事得從秦珠入手。 他找到秦珠說， 秦珠， 你一個女孩子， 年紀(jì)輕輕的又沒結(jié)婚， 和我們家小冬住一塊， 不太好。 秦珠不卑不亢地說， 叔叔， 我和小冬是真好， 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子， 是準(zhǔn)備結(jié)婚的。

錢父不聽不打緊， 一聽到結(jié)婚， 就氣不打一處出。 他找到兒子說， 怎么， 你就愿意跟那個農(nóng)轉(zhuǎn)非結(jié)婚了？ 錢小冬不樂意地說， 什么農(nóng)轉(zhuǎn)非， 我還農(nóng)轉(zhuǎn)非呢， 這不門當(dāng)戶對嗎？ 錢父說， 你真要把我氣死！ 門當(dāng)戶對， 你懂個屁！好不容易給你辦了城市戶口， 你就正經(jīng)八百地找個城市女孩結(jié)婚生子好了， 偏偏找這個貨！那一家人花錢啥的， 不給你白折騰了！ 錢父說什么都不讓他們在一塊， 錢小冬說難道還把我憋死了？ 頭也不回地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明目張膽地過起了同居生活， 并周知家里， 這房租可是400 元一月呢。 錢父氣得打電話讓錢小冬回來， 錢小冬偏不回來， 說一次性已經(jīng)交了半年的房租了。 錢家老兩口恨得在屋子里跳腳，直罵秦珠是狐貍精， 錢母百般無奈只得在電話里央求秦珠叫錢小冬回來。 秦珠說， 小冬， 你家里讓你回去吃飯， 錢小東愛理不理， 說， 我不回去。

秦珠對錢家父母也沒什么好印象， 也就生硬地給回了過去。 錢母思兒心切， 不得不給秦珠說盡好話， 推了一次兩次后， 不好推第三次， 怎么說以后還有可能做人家兒媳， 態(tài)度也就不好一直僵硬， 秦珠就勸了錢小冬回去吃飯。 兒子回來， 父母皆大歡喜， 噓寒問暖的，可錢小冬一點都不領(lǐng)情， 一吃完飯撒腿就要走。 錢母說夜這么黑， 你要走明早走啊， 這是你的家啊。 錢小冬說沒有秦珠在， 就不是我的家。 錢父一生氣又罵秦珠， 說都是那個女人帶壞的， 一說秦珠的壞話， 錢小冬走得更快。 錢母抱怨著， 你看看你， 吵吵吵， 兒子好不容易才回來， 又走了。 看著還冒熱氣的紅燒肉， 連聲哀嘆。

秦珠和錢家父母就這么磕磕碰碰摔打了近三年， 關(guān)系時好時壞， 錢父威脅說， 你再不回來， 我就把房間租出去， 你就永遠別回來了。錢小冬說， 也好， 房間空著也是空著， 還可以把我們在外租房的那點損失補貼回來。 錢父一氣之下就貼了租房啟事， 秦珠說你爸也真是的， 我看租給簡宏方得了， 熟人， 不怕家丑，對他也是一個人情。 簡宏方就這么不明就里地搬來了。 秦珠雖然不在錢家住， 但還是經(jīng)常和錢小冬過來吃飯， 這也是應(yīng)錢家父母的要求。所以， 為了不給他們四口之家造成太大的麻煩， 簡宏方都是一個人在外吃了晚飯后才回來， 回來后倒頭就睡。 因為租房的緣故， 簡宏方和秦珠的關(guān)系越來越近了， 上班也見著下班也見著。 中午要休息兩個小時， 有時秦珠也會叫上簡宏方一起回家吃個便飯， 反正是坐月票車， 秦珠因為自己是房東的緣故， 對簡宏方也就很照顧。

這天， 簡宏方又跟著秦珠回家吃刀削面，暮春的太陽照得人暖洋洋， 秦珠的屁股被灰呢絨一步裙繃得圓滾滾的， 左一甩右一甩地在簡宏方眼前晃動。 簡宏方勾著頭， 被臀部區(qū)域左右， 突然覺得自己像是秦珠的小跟班。 她常說， 咱小冬被我喂得肥肥胖胖的， 趕明兒也把你給催肥了。 簡宏方聽著心里有些怪怪的， 覺得秦珠怎么把男人都當(dāng)成她家的錢小冬了？

錢父不在家， 錢母就煮了三個人的刀削面， 簡宏方端著面， 上了自己的小閣樓里， 吃完了， 人一斜放， 就橫著睡了。 春日真是好入眠啊， 簡宏方心里想著， 不免睡思昏沉， 眼皮黏在一塊兒。 正待落入睡坑， 只聽得秦珠在樓下嚷嚷： 簡宏方， 快把碗拿下來一塊給洗了。

簡宏方應(yīng)了聲， 說知道了， 睜開眼懶懶的， 人并不想動。 小閣樓有一個大窗戶， 白蒙蒙沒怎么擦拭， 但光線充足下依然看得見對面的屋頂和屋頂上的人。 對面的也是一個兩層樓的房子， 屋頂上正掛著女人的一條花裙， 還有單衣， 樹影兒在旁邊晃動， 簡宏方看著看著就想入非非。 這時， 木板樓梯就響起嗒嗒的拖鞋聲， 簡宏方知道是秦珠上來了， 空氣中都浮著曖昧的氣味， 簡宏方的腳還是這么斜放著。 秦珠走到他面前了， 看了眼碗筷， 又看了眼簡宏方， 問， 怎么了？ 簡宏方看著花裙子不說話，對面陽光下裙裾隨風(fēng)輕輕搖動。

不舒服嗎？ 秦珠走過去問， 側(cè)身下腰手就放在了簡宏方的額頭上， 眼神關(guān)切地注視著他。 秦珠是真把他當(dāng)錢小冬了， 眼神都這么坦然， 簡宏方也盯著她， 對峙了10 秒鐘， 簡宏方一個猛子翻身， 把秦珠壓倒在床上， 秦珠的眼睛里掠過一絲驚慌， 很快又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剛才的親切， 這親切對簡宏方來說就是慫恿， 他一邊盯著她， 手也一邊朝秦珠的胸部逼近， 秦珠沒有反抗， 好像是縱容小孩子一樣， “來呀， 快來呀?！?她微閉著眼睛， 身體不由自主地變?nèi)彳洠?春天的風(fēng)一陣緊一陣松，花裙子舞得半高。 簡宏方正把自己的身體壓上去品嘗這蜜果的時候， 樓下的錢母突然說話了： 秦珠——秦珠——她的聲音異常嘹亮， 順著樓梯往上爬， 一聲比一聲急迫。

秦珠像聽到軍歌似的一個趔趄翻過來， 差點把壓在她身上的簡宏方推翻在地， 秦珠的頭上臉上都是蘇醒后的驚惶未定， 聲音卻是一派從容問向樓梯外： 什么事？

快一點半了， 你還不走嗎？ 婆婆的聲音在樓梯口徘徊， 有進一步上升的趨勢。

知道了， 知道了。 秦珠大喊。 她站起來，將簡宏方吃過的碗筷收拾起來， 順著樓梯又嗒嗒地下去了。

那個春天的中午在秦珠和簡宏方的心里留下了某種反復(fù)咀嚼的美好，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 這會成為一個美好的記憶。 但是兩人都有些蠢蠢欲動， 意猶未盡。 尤其是簡宏方， 這幾日莫名產(chǎn)生了幻覺， 有七八種不同的畫面。 這件事得有個說法。 周末下班的時候， 他悄悄地和秦珠約會， 星期天上午在松坪公園見。 秦珠也不知受什么差使， 也答應(yīng)了這次約會。

這次約會當(dāng)然是背著錢小冬進行的。 日日夜夜見面的同事， 突然來這么正經(jīng)八百的地方面談， 既不是公事又不是私事， 大家都有些莫名歡快， 又一派糊涂。

松坪公園一片綠意蔥蘢， 幾畝紫色鼠尾草搖曳， 一種類似洋槐的結(jié)著紅色花朵的樹， 迎風(fēng)招搖， 葉子片片翻飛像孩子的手。 和風(fēng)溫煦， 遠山茶樹。 這就是春天啊， 新鮮的草香和泥土香味， 聞一口人就飄然欲仙。 簡宏方說我們坐一坐吧， 兩個人就勢在草地上盤腿。 太陽當(dāng)空并不熱， 簡宏方躺了下去， 他拉拉秦珠的衣角， 秦珠扭捏了兩下， 也躺了下去。 兩個人面對面地望著， 有些不能自持， 其實草坪上還有些其他的情侶， 或依偎或擁抱， 只有簡宏方這邊最矜持， 簡宏方望了下遠處的人， 受到了鼓舞， 一只手就伸到了秦珠的裙子底下。 這個動作簡宏方想了很久， 從進公園的時候就一直在想什么時候入手， 偏偏秦珠沒有一點暗示，一直到坐在草坪上， 他滿腦子里想的還是這個。 直到他的手放進去了， 腦中轟然就空白了。 秦珠沒有拒絕， 簡宏方喜不自勝， 一時間覺得這女人倍兒可愛， 但因著公眾場合的緣故和簡宏方熱辣辣的眼神， 秦珠又有些害羞， 想遮掩什么。 簡宏方被她迷離不定的表情刺激，心跳越發(fā)加快， 他隱約感受到女人特有的潮濕， 從內(nèi)而外。 他一邊撫摸， 一邊又恨這是個露天場所， 不能肆無忌憚。 他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叫喊， 快活死了， 快樂死了。

秦珠也沉浸在這種狀態(tài)中， 好像無限綿長， 沒完沒了。 太陽像一層暖暖的被子遮擋他們的羞怯。 直到又有人過來了， 簡宏方才抽回自己的手。 兩人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各自躺好。

你怎么濕得這么快？ 簡宏方臉朝天問。

秦珠轉(zhuǎn)過頭， 有些嗔怒地看著他。 她想坐起身來， 不讓他這么放肆了， 可是好像沒有力氣， 簡宏方側(cè)頭看出了她的意想， 他把秦珠的肩按下說， 歇歇吧， 歇歇再起來。 秦珠胸口起伏著， 太陽也微笑著照耀草地上的一切。 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 翻起身朝廁所走去， 簡宏方看見秦珠故作無恙地朝前走， 裙子上卻明顯一塊印跡， 心里暗自嘀咕。 秦珠再從廁所里出來時， 就一直用手提包擋住屁股， 簡宏方也不挑明， 兩人上了車， 各自回家了。

晚上， 簡宏方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起白天的一幕， 有些不可思議的興奮。 他想秦珠和錢小冬在一起是不是也這樣呢？ 想到這里簡宏方就有些惡心， 覺得秦珠惡心， 自己惡心， 錢小冬也惡心， 可是看秦珠也愿意的樣子， 也鬧不清楚秦珠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想著想著就抱著被子入了眠。

睡了個好覺， 早上醒來精神百倍， 簡宏方再看秦珠的時候眼神就有了些情意。 有時會在午睡時夢見錢小冬跑到辦公室來了， 而且當(dāng)著他們大家的面， 就在辦公桌上和秦珠行周公之事， 一會又將男主角換成是自己， 一個中午下來， 不覺放松， 反倒覺得奇累無比。 他有意無意地試探秦珠， 很想再聽到秦珠說， 走， 我們回家吃面， 可是自從松坪公園事件以后， 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鶯飛草長， 不知不覺樓下的草就長得深了， 樓下始終有個噴水管在突突突地冒水， 幾只小貓小狗躲在樓房的陰影處休息， 太陽一會在云層里一會又鉆出來， 讓這個看似單一的中午有了些變化。

這兩天都沒什么事， 簡宏方也在一邊打盹， 秦珠一個人坐在電腦面前畫一個圖， 開始簡宏方還沒怎么在意， 后來瞪起眼睛仔細一看， 不對呀， 怎么這么眼熟， 定睛一看秦珠畫的不是月票嗎？ 他小聲叫了下， 秦珠。 秦珠“哎” 了一聲， 頭也不回， 正專心致志呢。 這一陣子秦珠總是對簡宏方愛理不理， 平時簡宏方還有些不高興， 但今天他卻沒在意， 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有意思的事。 簡宏方說， 秦珠， 你膽子可真大。 秦珠這才回過頭來， 處變不驚地一笑。 簡宏方的睡意沒了， 看看里面的老豐正忙活， 劉三正好也不在， 就湊過去， 問， 被抓了可不是小事。 秦珠卻到大方地說， 沒事， 我都用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沒被發(fā)現(xiàn)。 我這是幫我一個姐妹做呢。

是嗎？ 簡宏方有些吃驚， 這女人還真不能小看。 但簡宏方嘴上卻說， 你居然背著我做這種事。 秦珠說， 誰叫你沒膽量呢。 簡宏方輕輕地在秦珠的腿上揪了一把， 說， 看我有沒有膽量。 秦珠瞪了一眼他， 說， 別動手動腳的， 我是有家室的。 簡宏方酸酸地道， 你那也叫家室？ 秦珠不與他多說。 沒多久， 簡宏方也悄悄做了一張以假亂真的月票， 一用， 還真沒被發(fā)現(xiàn)。 簡宏方想真是窮則思變啊， 自己弄平面設(shè)計這么久了， 就沒想到過這一點？ 便宜事總是一傳十， 十傳百， 后來劉三也弄， 老豐也跟著卷了進來。 劉三腦子活， 說， 我有一女朋友是尋呼臺的， 可以向她要點電話， 就說這里有內(nèi)部便宜月票辦理。 秦珠一聽， 拍大腿說好！ 和你女朋友吃個飯， 交個朋友。

劉三的女朋友把一些客戶的電話提供給秦珠， 說我可怕事， 若出了事， 可別供我， 我不參與進去。 秦珠說， 行， 這事我全權(quán)辦了。

秦珠說做就做， 她很快就聯(lián)系到一批置辦月票的用戶， 秦珠把簡宏方拉進來說， 你來校色， 我來粘貼， 第一次很順利， 一個月下來，置辦了200 余張， 秦珠一高興讓客戶口口相傳， 要辦優(yōu)惠月票的越來越多， 秦珠和簡宏方都忙不過來了， 秦珠就把錢小冬叫過來幫忙，地上厚厚的攢了一大摞假月票， 秦珠高興地說， 這下要發(fā)財了。

錢小冬肉堆堆地坐在地上粘貼， 不像是在工作， 倒像是玩疊紙飛機玩的孩子。 老豐回家了， 設(shè)備騰出來任他們用， 簡宏方說不行了，要得這樣急， 趕不完怎么辦。 秦珠說， 趕不完也得趕哪， 我們不睡覺可以， 人民幣可不睡覺。 錢小冬像個傻孩子一樣說， 怎么不睡覺，我就要睡覺， 還要你陪我睡覺。 秦珠拍拍他的臉說， 乖， 做完了咱們就走， 啊。 簡宏方看見他倆這般膩歪， 心中不舒服， 話也不說， 自個兒低著頭做。 秦珠看出了什么， 說， 簡宏方你累了吧， 我給你倒水喝， 活兒可不要歇。 真是釘子碰到了榔頭， 簡宏方說再累也比不上你累啊。 秦珠聽出了話里話外的意思， 尷尬上臉。錢小冬還是一點都沒有察覺。

我去上個廁所。 秦珠朝外面走。 要我陪你嗎？ 錢小冬在后面問。 不用。 秦珠遠遠地回答。 簡宏方看了錢小冬一眼， 說我也去方便一下， 一骨碌就鉆進了黑暗里。 外面并不黑， 遠方還有路燈照明， 簡宏方看見了在墻角陰影的秦珠， 他兩三步就堵了過去。 別這樣， 秦珠說。 別怎樣？ 簡宏方壓低聲音帶著惡氣說， 一只手就伸到了秦珠的裙子底下。 秦珠抓住了簡宏方的手說， 不要讓錢小冬等久了。 簡宏方說， 你還在乎這些？ 說著， 手就使勁地朝一個部位摩挲起來。 秦珠忍住疼痛， 不高興地說，這算什么？ 簡宏方血管都要爆了， 說， 我也想問你這算什么！ 秦珠悶悶不樂地避開簡宏方口中吐出的熱氣， 說， 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說罷， 打開簡宏方的手， 欲走。 簡宏方猛地逮住她， 問， 那又怎樣？ 你， 你那個算什么破家室。 結(jié)婚證呢？ 把結(jié)婚證拿給我看！ 秦珠鎮(zhèn)定地說， 簡宏方， 你該找個女朋友了。

錢小冬看見秦珠回來了， 說， 珠珠， 你的手抖不抖？

為什么要抖？ 秦珠心里咯噔了下。

我右眼皮跳得慌。

不怕事， 要出早出了， 不會等到現(xiàn)在。 秦珠安慰道。

這時， 簡宏方也進來了。 你呢， 簡宏方。錢小冬抬頭問。

我什么， 主謀都不怕， 我還怕什么， 秦珠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簡宏方盯著秦珠若有所指。

秦珠瞄了他一眼， 說， 簡宏方， 話不能這樣說， 好處大家得， 壞處一起擔(dān)。

簡宏方說， 是呀， 一個巴掌也拍不響， 怎么說我們也算里應(yīng)外合。

哎， 真的， 右眼皮又開始跳了。 錢小冬嚷道。

一只蒼蠅嗡嗡地在日光燈下作了一道弧形滑行， 錢小冬揉著眼睛抬頭望燈說， 奇怪了，十幾層高的樓， 蒼蠅怎么飛得上來？ 錢小冬看看兩人， 十分不解又十分肯定。

三天以后， 真出事了。 上午， 一個年輕男人火急火燎地給秦珠打電話說要辦月票。 秦珠本就忙得不可開交， 聲音也變得有些不耐煩說， 你等等， 這里排隊的人多了， 忙不過來。我們的票是有定額的， 一次只能拿那么多張。年輕男人說， 你就想辦法再多弄幾張啊， 秦珠說我也想啊， 但是7 月份的滿額了， 要不給你辦理下個月的？ 男人著急了說， 不行啊， 我著急著用呢。 秦珠說， 你要太著急， 我也沒辦法了， 要不這次委屈一下， 到公交公司辦去。 為了彌補損失， 我把下個月的優(yōu)惠票給你留著，行不行？ 年輕男人無可奈何地說， 好吧。

秦珠說真對不起你了， 下次要辦提前說，一定給你辦。 年輕男人無奈去了公交公司， 那天賣票的正好是小組長， 大清早的警惕性特高。 一看他上月的月票就發(fā)覺不對， 你這是假月票。 年輕男人說， 不可能， 我都用了兩個月， 這是你們內(nèi)部的優(yōu)惠票。 負責(zé)人一聽覺得不對， 說你這月票要扣留， 隨即就報了案。 派出所的民警不一會就到了， 大蓋帽下目光炯炯問誰賣給你的， 年輕男人一看好象事情還挺大， 就說一個小丫頭， 說是內(nèi)部票， 便宜20元。 警察說， 你打個電話把她叫出來。 年輕男人在警察的監(jiān)督下， 撥了秦珠的電話， 說這里還有幾個要辦月票的， 你過來一下， 秦珠在那頭還不知道被查了， 說， 這次沒貨了不接了。年輕男人說， 他們時間要得不緊， 是辦下一批的， 你出來一下就好了。 秦珠說好吧， 要再等個把小時。 秦珠一個小時后出現(xiàn)， 馬上就被警察抓了。

下午， 當(dāng)?shù)赝韴缶陀袀€新聞 《兩小時警察抓獲假月票犯》。 簡宏方一看， 糟了， 這事無巨細說的可不是他們嗎？ 他趕緊給老豐說秦珠出事了， 老豐也慌了， 說你們平時怎么這么不小心， 這下， 這下， 老豐抱怨著， 生意也不敢繼續(xù)做了， 趕緊把掃描儀、 打印機、 電腦一股腦兒從辦公室里撤了。 簡宏方又給錢小冬打電話說， 你知道秦珠被抓了嗎， 錢小冬說知道，秦珠已經(jīng)打過電話來了， 說要罰款， 我正跟我家里商量呢。 老豐關(guān)了店說， 這事可大可小，現(xiàn)在不要去找秦珠， 錢小冬是她家屬， 讓他去打理好了。 末了又說秦珠可千萬不要把我們給供出來。 那一夜在惶惶不安中度過， 每個人都怕連累到自己， 劉三也趕緊把他的女朋友藏了。

簡宏方回到錢家除了安慰錢家父母外， 并沒有別的辦法， 錢小冬拿了筆錢到派出所去了。 錢家父母一直都沒睡， 擔(dān)心著兒子， 時而又罵罵咧咧， 說秦珠真是個敗家子， 凈連累小冬。 簡宏方安慰了一陣， 老年人熬不住夜深，先睡去了。 簡宏方在小閣樓里睡不安生， 自己現(xiàn)在什么忙也幫不上， 也不禁埋怨起自己， 那天盡跟秦珠說賭氣話， 結(jié)果都成了讖語。

第二天清早， 秦珠和錢小冬蓬頭垢面回家了。 怎么樣？ 錢母老早就起來， 顯然昨晚并沒睡好。 擺平了。 錢小冬懶懶地把提包往沙發(fā)上一扔說。

媽， 我們餓了， 煮點荷包蛋。 錢小冬嚷嚷。

簡宏方也下樓來， 看見秦珠略顯疲憊的身影問， 怎么處理的？ 秦珠笑笑說， 沒事了， 就是在值班室過了一夜。 多虧了小冬陪護。

以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錢小冬突然像個家長似的命令秦珠。 好了好了， 回來就沒事，以后別去想那些歪門邪道的事情， 錢父也出了臥房， 滿腔對秦珠不滿， 此時正逮著了機會。秦珠好像有話要說， 嘴唇動動， 又包住了。 錢小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還有你， 一天正事不做， 助紂為虐， 都上報紙了。 錢父指著兒子罵。

你有完沒完。 錢小冬火氣又躥上來。 錢母拉開兒子， 好了好了。 錢父指著秦珠說， 你要問她有完沒完！ 不檢點做出些丟人現(xiàn)眼的事。錢小冬站起來， 我跟說你， 你死了我都不會給你辦喪！ 眼看一場家庭戰(zhàn)爭就要爆發(fā)， 錢母拉住兒子說， 你看你， 好好的， 說這些做什么。一邊說一邊拉秦珠， 示意勸勸。 簡宏方見勢不妙， 忙說， 秦珠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我要去上班了， 順便給你請個假， 昨天都關(guān)門歇業(yè)了， 看來沒事， 今天要正常營業(yè)。 簡宏方讓自己面帶微笑， 這樣聽起來比較幽默。 秦珠點點頭。

錢小冬說， 你就請兩天吧， 秦珠要壓壓驚。 你讓老豐放心， 我們秦珠講義氣， 一個人擔(dān)了， 他沒事。 錢小冬突然男子氣的話讓簡宏方頗有些吃驚， 看來一夜之間也可以讓一個蠢貨成熟。 簡宏方正欲出門時， 聽見身后錢小冬對他母親說， 還不去買只雞， 我們要補補， 又對錢父說， 吵什么吵， 一回來就吵， 還不如不回來的好！ 簡宏方搖搖頭， 甩手出了門。

這幾日， 秦珠和錢小冬都在公婆家吃飯，簡宏方撞見了幾次總覺得不好意思， 他想找個機會仔細問問秦珠那天在派出所的事， 表示他的關(guān)心。 不知是錢小冬在場的緣故， 還是秦珠壓根就不想給他這么個機會， 總是故作輕松地一句帶過。

就在派出所睡了一夜唄。 她總是這一句，問了兩次后， 簡宏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多問了。 因為這次的事件， 秦珠也不似以往對錢小冬那么蠻橫， 其實錢小冬是吃那一套的， 他就喜歡秦珠一天到晚管著他， 大家看久了也適應(yīng)了， 現(xiàn)在秦珠整日小女人溫順的模樣， 簡宏方反倒覺得別扭， 兩人不管當(dāng)著誰的面都黏糊，為了避開這尷尬的一幕， 簡宏方盡量早出晚歸。 劉三在辦公室說， 秦珠這下老實了， 不過呢， 秦珠不老實更可愛些。 攤上這么個老實的錢小冬， 哎——劉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老豐是驚弓之鳥， 他慎重地對秦珠說， 違法亂紀(jì)的事可千萬不要做了。 這次幸好沒有案底， 不然以后工作都不好找。 秦珠打保證說，豐總， 你放心， 我也不敢了。 都是鬼迷心竅，人窮志短， 說真的， 也沒掙幾個錢， 搞得這么狼狽。

只有簡宏方， 沒對秦珠說什么， 他想這總不是個好事， 盡量少提， 讓秦珠像以前一樣工作， 就是最好了。 再說她公婆家也因為這事，又加深了對她的成見， 秦珠也挺難的。 這么想著， 簡宏方的言行看起來就冷漠了很多， 但他心里卻像為別人分擔(dān)了個天大的苦難一樣有些滿足。 秦珠認為簡宏方疏遠她， 是因為她沒有把那晚的事情對簡宏方掏心窩子嘮嗑一番， 便覺得簡宏方小氣。 再想又覺得也好， 她再跟他掏心窩子， 那她的終身大事可就真是水深火熱、 前途未卜了。 “平安是?！?， 秦珠滯留在派出所里這樣想著， 現(xiàn)在也這樣想著， 風(fēng)軟軟地吹過耳畔， 池塘里的青蛙一鼓一噪的， 日子就朝著平安里過了。

夏天來得很急， 大葉風(fēng)吹楠、 八寶樹、 思茅木姜子、 見血封喉、 合果木交錯參天， 蚊子和蜘蛛爬滿墻角， 氣溫就嗖嗖地往上跑。 本來還習(xí)慣在陽光下走走的閑散之人， 也不得不頂起了陽傘， 夏天就這么來到了。 氣流變低，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索性脫掉了單衣， 露胳膊露腿的， 排散著多余的能量， 一到了晚上， 路攤邊的夜啤酒張燈結(jié)彩地擺上， 熱鬧喧囂。

劉三倒上了一杯啤酒， 先灌了一大口， 連聲三個 “爽”。 簡宏方有酒量， 但此時并不多喝。 劉三說， 老豐那個精算盤， 我這么替他跑， 他還背地里說我壞話， 有本事怕被別人搶了資源， 就不要請人， 一個人吃整黃鱔——獨吞好了。 他這樣防著我， 你說， 你說， 他的生意做得大嗎？ 他也就那幾個固定的老關(guān)系， 不然， 早就垮臺了。

簡宏方不說話， 笑笑， 給劉三又斟上了酒。

他防我， 難道我就沒有反間法？ 劉三哈哈大笑了一聲。 簡宏方說， 老豐這方面確實比較保守， 搞印刷廣告的， 現(xiàn)在利潤越來越薄， 生意不好做了。 劉三不屑地說， 那也要看你怎么做。 簡宏方說是啊， 如果關(guān)系夠多， 做起來肯定要好些。 比如包幾個學(xué)校的業(yè)務(wù)， 穩(wěn)賺！哎， 說來說去都是靠關(guān)系。 他有多少我大致也知道， 接一單我這里也就做一單。 劉三說， 所以呢， 我說老豐不是個會做生意的人。 簡宏方說這一年多了不少新的公司， 大家趕集似的做這一行。 劉三說，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說罷得意地笑。

簡宏方問， 是不是萬事俱備了？ 劉三說，這段時間在辦執(zhí)照呢。 簡宏方給劉三再倒酒，說， 深藏不露， 原來自己當(dāng)莊家了。 劉三搖搖頭笑笑， 老豐早就察覺了， 一直防我呢， 不過我已經(jīng)租下了一個門面， 我婆娘先打理著。 兄弟， 我看你是個人才才告訴你。 簡宏方歪歪頭說， 看來老豐是真的扛不久了。 劉三說， 兄弟， 我看你也不是池中之物， 是不是已經(jīng)物色好下家了？ 簡宏方笑笑說， 哪里， 還沒有呢。劉三說， 不過老豐對你很好， 可能你有些舍不得了。 但是大丈夫做事當(dāng)機立斷， 時機都是趕早的。 簡宏方點點頭。

劉三走了后的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里， 公司里都比較安靜。 好像有沒有劉三， 公司并無多大損失， 只是秦珠的工作增多了。 有時還要跟老豐一塊去印刷廠盯樣片。 回到辦公室老豐除了和簡宏方討論一下技術(shù)上的問題， 就沒有其他的話了。

老豐把自己關(guān)在那個小屋子里， 沒有事幾乎不出來， 簡宏方想老豐表面看沒事， 心里肯定著急， 劉三這一走不知帶了多少關(guān)系過去。辦公室的言笑也少了， 仿佛大海喧鬧過后的平靜， 每個人都心事沉沉。 業(yè)務(wù)不飽和， 員工的收入就會銳減。

簡宏方始終埋頭做東西， 晚飯后也一直待在公司里， 直到深夜11 點左右才回那間小閣樓里睡覺， 夏季晚風(fēng)清爽， 簡宏方有時不坐車， 會沿途走上兩站路。 一個人在大街上， 影子拉得長長的， 轉(zhuǎn)一個彎就變得短短的， 簡宏方忽左忽右地踩著自己的影子玩， 一邊跳一邊踩， 自娛自樂， 不勝自得。 累了就長長舒口氣， 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快樂， 快到目的地之前， 他會先去夜啤酒小攤上要一份涼拌豬耳朵吃， 覺得踏實。 到了錢家門口， 他貓身鉆進去， 匆匆洗完臉腳， 倒頭就睡。 他現(xiàn)在什么也不多想了， 這世上總有選擇， 總有缺憾。 沒有過多欲望的人是快樂的人。 這時躺在床上， 簡宏方就會回味， 在辦公室的偷學(xué)習(xí)平面設(shè)計新技術(shù)的心得， 要在這個時代立足腳跟， 沒有真技術(shù)是不行的， 簡宏方已經(jīng)把目前流行的平面設(shè)計的軟件都學(xué)會了， 自認為也達到了中級水平， 他開始接觸動畫制作， 動畫的難度要大些， 但在學(xué)習(xí)的過程中也更有快樂和挑戰(zhàn)性帶來的成就感， 他越學(xué)習(xí)越覺得沒有止境， 始終都有更高的世界在召喚他。

而且他發(fā)現(xiàn)這不僅是一門單純的技術(shù)， 要想做一個出色的設(shè)計師， 還有不少藝術(shù)方面的修養(yǎng)， 比如音樂的剪輯、 長短鏡頭的運用、 畫面節(jié)奏等。 還有一些創(chuàng)意的設(shè)計， 可惜公司沒有辦理寬帶， 還不能和高手進行溝通。 那時候， 上網(wǎng)還是件少數(shù)人享用的事情， 許多個體戶公司并未辦理， “省成本唄?！?而且， 老豐的這個小小的圖文公司也沒有機會運用動畫制作。 簡宏方先積攢著， 晚上的空氣有股噴薄欲發(fā)的因子。

這天， 秦珠悄然來到了辦公室。 簡宏方正在專心致志地看3D 動畫制作的書， 看見她來， 有些意外。 加班嗎？ 秦珠問。 沒有， 簡宏方回答， 你怎么來了。 我看見辦公室燈亮著，就上來看看了。 錢小冬呢？ 沒和你一塊？ 可能在打牌， 我正尋他呢。 簡宏方 “哦” 了一聲，又繼續(xù)看書。 秦珠就側(cè)對著他坐了下來， 說，最近人氣少了很多。 簡宏方?jīng)]有答話。 要是他有你這樣一半努力就好了。 秦珠輕輕感嘆。 簡宏方說， 小冬那樣也很好， 無欲無求， 很快樂， 而且你也喜歡他那樣的。 秦珠眼神有些飄忽， 說， 你一直在生我的氣嗎？ 簡宏方笑笑，我為什么要生你的氣？ 秦珠說， 是啊， 我也覺得沒什么必要生氣， 可是聽媽媽說你通常都很晚才回去。 簡宏方說， 盡量不打擾他們。 秦珠說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簡宏方說我的身體好著呢， 不會餓著自己的。

秦珠不說話， 只盯著他。 簡宏方合上書問， 你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 秦珠眼睛一亮， 繼而又黯淡下去， 你都看見了， 他家里人這樣。 簡宏方說， 也是， 什么時候不鬧了也就把婚結(jié)了吧。 秦珠說， 你怎么和老年人一個口氣。 簡宏方說， 秦珠， 如果你當(dāng)我還是個朋友， 就聽我一句話， 你要跟他好好過就結(jié)婚， 如果你要有其他打算， 就不要跟錢小冬拖拖拉拉。 秦珠不言語， 片刻又說， 劉三開了個夫妻店， 你去看了沒有。 簡宏方說， 去了一次。 秦珠接著說，其實我也想開個什么店來做， 每月守著這幾百塊怎么活， 錢小冬也指望不上。 簡宏方說， 你適合干， 你現(xiàn)在缺的是一個貴人， 能夠給你指一條什么路， 你就成了。 上次假月票事件我就看出來了， 只可惜那次你出事的時候我什么忙也沒幫上你。 如果以后幫得上的， 我一定幫你。 秦珠說， 怎么像背毛主席語錄一樣？ 簡宏方笑了。 秦珠問， 你常待在辦公室不悶嗎？ 簡宏方說， 不悶。 秦珠搖搖頭說， 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吧。 簡宏方笑笑， 我不喜歡介紹的。 秦珠問， 那我能幫你什么？ 簡宏方搖搖頭。

秦珠走出樓的時候， 又有兩層樓的燈光熄滅了， 錢小冬等得很不耐煩了， 他問， 怎么待了這么久， 東西拿好了嗎？ 秦珠說拿好了。 錢小冬問上面都有些什么人在？ 秦珠說， 都在。錢小冬就不理解地說， 老豐也在？ 真是亡命，你說簡宏方一個人無家無室的倒沒什么， 老豐怎么就這么不顧家呢？ 秦珠說， 難道你顧家？錢小冬拍著胸脯說， 我顧家， 我怎么不顧家？秦珠說， 你把那牌癮給戒了， 再說顧家不顧家。 錢小冬連說， 是， 是。 秦珠說， 給簡宏方介紹個女朋友吧， 錢小冬說， 行， 你給他張羅。 秦珠說， 你看見合適的女孩介紹給他， 錢小冬機警地說， 我哪認識什么女孩， 你逗我得吧。 說不定人家心還高著呢， 就別操心了。

春節(jié)一過完， 簡宏方就給秦珠和錢小冬分別打了電話， 錢父母說你給小冬說過就行了，簡宏方?jīng)]什么衣物， 簡單收拾了下就上路了。他新找了個200 元合租的地方， 離新公司較近。 這個公司也不見得穩(wěn)定， 一個廣告公司，說好了基本工資加提成。 老豐對他的離去很難過， 但沒辦法， 還和秦珠一起請簡宏方吃了一頓飯。 老豐說你看我們?nèi)齻€像一家人一樣， 現(xiàn)在說散就散了。 簡宏方也有些感傷， 說， 豐總， 以后你需要的時候吱一聲， 我隨時過來幫你。 秦珠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悄悄埋怨著， 你要走怎么都不早通知呢？ 現(xiàn)在我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 簡宏方說不怕， 老豐要招人的， 我要不走你也成不了主力軍對不對？ 秦珠說， 哎，你真是的， 不是因為我才走的吧？ 簡宏方就開玩笑地說， 要是因為你我早就走了， 會等到現(xiàn)在？

簡宏方去了新公司做平面設(shè)計， 新公司只做房地產(chǎn)設(shè)計院的單子， 畫室外房屋效果設(shè)計， 接到了就有得做， 本來說好基本工資加提成， 簡宏方進去了才知道， 業(yè)務(wù)員跑了好幾個， 才招來的不到一個月又跑了， 根本就是經(jīng)營不善。 經(jīng)理也著急， 就想了個權(quán)宜之計， 讓設(shè)計人員順便也去跑跑業(yè)務(wù)。 簡宏方想我要跑到了業(yè)務(wù)就自己做了， 憑什么讓給你， 我做事的還只能得零頭。 想到這里簡宏方覺得自己可以去搞一個小公司或工作室， 只可惜沒有原始資金， 想到這里還是只得打工， 先賺錢。 于是把這個干了不到兩個月的工作辭了， 重新在高新區(qū)這一帶找工作。

秦珠有時會在晚上打來電話， 問透窗效果怎么做？ 元旦素材包能否發(fā)我一套？ 簡宏方已經(jīng)自己在家安裝了寬帶， 正和高手網(wǎng)上切磋，就說， 你怎么老是晚上打電話呢， 白天怎么不做呢。 秦珠說白天怎么沒做？ 方法笨了， 做不完了， 只有晚上加班。 然后簡宏方就在電話里講解， 有時候怎么講秦珠都聽不懂， 簡宏方就干脆打車過去幫她做了。 完后， 秦珠就感嘆，簡宏方還是你好。 簡宏方說這種情況不能太多， 你要自己抓緊學(xué)會。 秦珠就說， 是啊， 老豐現(xiàn)在也不打算招人了， 她差不多成了技術(shù)骨干。 業(yè)務(wù)也萎縮了很多。 簡宏方就說， 不管怎樣你現(xiàn)在總算給逼出來了。 秦珠說， 可是不漲工資。 簡宏方說， 要不你再出來重新找份工作？ 秦珠說， 那也對不起老豐， 久了， 感情就擱那兒了， 再說老豐再找什么人也沒找我放心啊。 簡宏方說， 老豐那個公司注定是做不大的， 就這么小打小鬧， 競爭太激烈， 他也不開拓點其他渠道。 秦珠問， 你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嗎？ 簡宏方說， 是啊，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你呢， 怎么還不結(jié)婚？ 秦珠說， 拖久了， 結(jié)婚不結(jié)婚都沒什么區(qū)別。 簡宏方說， 總得要孩子。秦珠說， 孩子都流了兩個了， 不敢要。 簡宏方說， 你也不太不愛惜自己。 錢小冬呢？ 秦珠說， 錢小冬還不是在開車， 什么也不會， 像帶個孩子一樣。 簡宏方問， 家里不鬧了吧？ 秦珠說， 也沒怎么鬧了， 年底我們打算搬回去住，小冬他爹接了一個活， 要去外地， 媽一個人孤零零的， 我們回去可以照顧。 簡宏方說， 你們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秦珠說， 你說誰呢？簡宏方說難道還說的是我嗎？ 秦珠說， 我怎么聽起來就像在說你呢。

兩個人就這么分別了， 雙方心里都有些不平靜。 簡宏方想秦珠也是， 熬了這么久， 還是這個樣子， 人也不比以前光鮮了， 這女人就好像是上了發(fā)條的時鐘， 時間過去了， 發(fā)條就漸漸松了， 邁不動步子了， 惰性就這么產(chǎn)生了，再好的夢想在惰性面前也就是幻覺， 和稀泥一樣地過日子了。 日子總也好不起來的秦珠覺得簡宏方也不怎么好， 還是像以前樣， 沒個定數(shù)， 孤零零一個人沒女人照顧怪可憐的。 想到這里， 母性的關(guān)懷又涌上心來， 但一想至少他的經(jīng)濟條件要比自己和錢小冬的好， 自己憑什么去關(guān)懷他呢。 反復(fù)地想著， 秦珠就莫名地惆悵起來。

一晃又是一個冬季了， 天空變得陰沉， 很少看見溫暖的太陽。 氣象員解說， 這樣的季節(jié)里要多喝水， 防干防燥。 那年的冬季特別像但又有點什么不一樣。 城市的冬天常常是陰天，很少下雨， 路面干凈得很， 除了風(fēng)有點冷外。走在外面急了， 手心還會冒汗， 不過心里卻是非常涼爽。

重慶的冬風(fēng)一點都不凜冽。 只是早上的時候， 人的心情不似其他季節(jié)一樣明媚。 趕著上班的時刻， 天總是蒙蒙黑， 賣包子的、 油條的仍然熱氣騰騰地在車站邊擺開來； 不出一會兒功夫， 天也就亮了， 但是他們通常都要擺到天亮透了以后才收攤， 這段時間里， 還能聽見游走的叫賣聲 “專業(yè)鹵雞蛋， 五毛錢一個”。 這聲音是記錄在磁帶里反復(fù)播放的， 在社區(qū)間、街道間盤旋不已。 因為這樣一群人， 覺得勞碌命的人多少得到些安慰。 不過還有一件更喜慶的事情， 劉三在這個冬天結(jié)婚了。 親朋故友都被邀請在列。 簡宏方、 秦珠先后到了， 商場沒有永遠的敵人， 老豐也到了， 據(jù)說， 劉三還照顧過老豐的兩三個業(yè)務(wù)。 紅光滿面的劉三對自己的生活非常滿意， 領(lǐng)著曾經(jīng)是尋呼臺小姐的女友現(xiàn)在為老板娘的妻子四處敬酒。 老板娘認出了秦珠， 寒暄幾句， 倍感親切。 劉三陪了大半圈后， 他又坐到老同事的身邊， 先干為敬后說， 這事業(yè)上了軌道， 就想著有個安樂窩了，人那， 都是要一步步計劃著走的， 幸福也就在計劃中一步步來到， 簡宏方， 你怎么還一個人， 該找個女人了。 簡宏方笑笑， 倒是什么也不說。 他轉(zhuǎn)過頭來問秦珠， 秦珠， 什么時候輪到喝你的喜酒？ 秦珠笑而不語。

簡宏方已經(jīng)在這個行業(yè)里如魚得水了， 不愁找不到高薪工作， 但總是缺少點什么， 外人看起來他已經(jīng)混到電視臺去了， 有不錯的前途， 但簡宏方卻不滿意， 電視臺的人事和體制他并不喜歡， 而且有本事的人正從電視臺里往外跳呢， 他心里依舊不安， 像任何時候一樣四處溜達著， 希望在某個間隙里能夠找到什么機遇。 這天他正在房屋交易會上， 秦珠的電話就打來了： 簡宏方， 我結(jié)婚了， 下周過來喝酒。簡宏方有些驚愕， 忽而又平靜下來， 問， 是嗎？ 怎么又想起結(jié)婚了？ 秦珠輕描淡寫地說，我又懷了唄。

簡宏方參加婚禮那天， 是和一個誰也沒見過的女孩去的。 秦珠說， 簡宏方你有情況都不匯報？ 罰酒罰酒。 秦珠那天穿的是旗袍， 化的濃妝， 簡宏方覺得這和她第一次到一席公司時穿的那副模樣差不多， 一下子時光有些倒流，人物也顯得滑稽。 雙方的父母親都到了， 彼此都很高興的樣子， 照相， 拉手， 說著祝福的話。

簡宏方拉過秦珠問， 幾個月了？ 秦珠說，三個月了。 簡宏方說， 那你可不能喝酒。 秦珠說我喝的是白水。 錢小冬更胖了， 過來和簡宏方握手， 說， 怎么混到電視臺去了， 還以為你開公司了。 簡宏方說， 從長計議。 錢小冬小聲說， 我那口子說， 孩子落地后， 她就去開個飯館， 現(xiàn)在正在物色門面， 到時候捧場， 捧場！簡宏方說， 那好啊， 你又開車的， 可以經(jīng)常拉些生意過來了。 秦珠走過來打斷錢小冬說， 他喝多了， 別聽他吹。 簡宏方說， 小冬從來不吹， 他說的事多半準(zhǔn)， 我信他。 錢小冬說， 就是， 我什么時候說過假話了， 要說也是你倆說， 簡宏方， 你說對不對？ 簡宏方攘了一把錢小冬說， 胖子， 油了， 真油了。

晚上， 喜宴結(jié)束， 人群漸漸散去。 簡宏方送女孩回家， 一路上無語， 月色很好地輝映著大地， 一片光芒。 快到家的時候， 女孩突然轉(zhuǎn)頭問， 簡宏方， 你和新娘以前有過什么吧？ 簡宏方望著她， 反問， 有過什么？ 女孩說， 用不著騙我。 簡宏方說， 騙你什么？ 我們是同事，她還是我房東。 明天還上班呢， 進去吧。 簡宏方哄著讓女孩進屋。 女孩跳上一層臺階， 眼睛閃閃地說， 不過他倆倒是挺登對的。 簡宏方說秦珠老了， 頭幾年見她的時候還是很漂亮的，氣質(zhì)也比現(xiàn)在好。 女孩狡黠地說， 還說你們沒什么。 簡宏方說， 當(dāng)然沒什么， 秦珠和錢小冬都好了七年了， 誰都拆不散。 女孩說， 你怎么知道拆不散？ 除非你拆過。 簡宏方說， 瞎說，你們年輕人都這么聊天嗎？

女孩刨根問底， 總有點什么不一樣的吧？簡宏方說， 哪有？ 干凈得很。 女孩說， 兩人天天一起洗澡當(dāng)然干凈了。 簡宏方笑了， 做了一個扇耳光的動作， 說， 壞丫頭， 腦子里想些什么。 女孩說， 想什么， 就想著你倆干凈唄。 簡宏方走上一步貼著女駭?shù)男卣f， 你是不是想讓我給你干凈干凈。 女孩一步跳開來， 你敢打賭你們什么都沒有嗎？ 簡宏方攤攤手說， 什么都沒有。 女孩抿著嘴不信任的樣子。 簡宏方說，不信月亮可以作證。 此時， 月亮正好在他們頭上空高懸， 簡宏方和女孩同時仰起頭， 清澈的光芒一瀉如注， 原本黑色的天空變成了墨藍色， 兩個人都張著嘴， 一時無語。

無數(shù)蟬鳴， 環(huán)繞在天地間， 不見其身， 也不必搜尋， 它們齊聲高唱， 彼此鳴和， 錯落有致，不急不躁。 簡宏方伸出手掌， 這個絕美通透的夜晚， 如此明亮， 明亮執(zhí)著于照耀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