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娟 王超[牡丹江師范學(xué)院,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1]
譯者是翻譯活動中不可忽視的主體,學(xué)界對譯者這一角色的研究也從未停止過,然而談及譯者,過去人們都默認為其性別為男性。隨著20世紀60年代第二次女性主義運動浪潮的興起,女性主義思想逐步形成,翻譯理論與女性主義思想的融合形成了女性主義翻譯理論。該理論摒棄了傳統(tǒng)將男性譯者視為主體的觀點,主張把“創(chuàng)造性叛逆”所涉及的翻譯策略運用于翻譯實踐中。因此,本文擬在女性主義翻譯理論觀照下,針對文本《夜鶯與玫瑰》的兩個不同性別譯者的漢譯本,對比分析其譯者主體性,以期探索女性譯者在翻譯作品中區(qū)別于男性譯者的譯者主體性的具體表現(xiàn)。
20世紀60年代,隨著第二次女性主義運動興起,女性主義翻譯理論應(yīng)運而生。然而傳統(tǒng)翻譯理論將原文視作男性,處于主導(dǎo)地位并起著絕對領(lǐng)導(dǎo)作用,把譯文視作女性,處于從屬地位并服從于原文。直到20世紀90年代,女性主義翻譯理論逐漸在加拿大盛行,并逐漸傳播到全世界,其理論從女性主義角度進行闡釋,基于社會性別差異的觀點,主要為女性服務(wù),因此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的到來為翻譯界拓展了一個全新的研究領(lǐng)域。
20世紀90年代翻譯研究振奮人心的“文化轉(zhuǎn)向”的提出,為翻譯界提供了更為廣闊新穎的研究,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開始重視起譯者在翻譯中的地位及發(fā)揮的作用。在國內(nèi),譯者一直處于邊緣的地位,但是在翻譯研究的“文化轉(zhuǎn)向”后,我國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也將譯者主體性列入翻譯界的課題研究中。因此,國內(nèi)學(xué)者深受西方譯學(xué)對譯者主體性研究的影響,對此進行大量的研究。但是,“譯者主體性”的定義仍舊很含糊。簡而言之,譯者主體性包含兩層意思:第一,譯者主體性所呈現(xiàn)的本質(zhì)是譯者的存在和活動,甚至是對自身和世界的把握的方式;第二,譯者主體性歸根結(jié)底就是原作者、譯者、讀者和文本的關(guān)系中呈現(xiàn)的特征,并帶有一定的主觀色彩。
女性主義翻譯理論不但將譯者主體性視作重中之重,而且將其視為該理論的基礎(chǔ)。這自然而然就要求譯者拓展原文,為原文增添新的色彩,為女性贏得更多的話語權(quán)及更高的社會地位。由于譯者在翻譯活動中扮演著核心的角色,因此在女性主義翻譯理論中,具有性別、文化等意識的譯者必定會在譯作中留下特殊的印記。
總之,在翻譯活動中,女性主義譯者應(yīng)盡量從女性意識來駕馭文本,而這將會導(dǎo)致不同的譯者對于同一文本的理解、闡釋和采取的翻譯策略不同。
奧斯卡·王爾德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著名作家、詩人、戲劇家,也是唯美主義運動的主要倡導(dǎo)者。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各類文學(xué)巨著,《夜鶯與玫瑰》作為其經(jīng)典童話之一,敘述了一位貧窮男青年欣慕并追求一位女郎,該女郎是一位教授的女兒。男子為了與女郎共舞,渴望采摘到一枝紅玫瑰。夜鶯得知青年男子無法得到紅玫瑰而哀苦后,為了幫助男青年實現(xiàn)與女子共舞的愛情愿望,毅然決定徹夜歌唱,用生命之血染成一枝鮮紅的玫瑰。男青年手懷玫瑰請求與女郎共舞,卻狠遭拒絕,男子隨即將這只珍貴的血色玫瑰扔到大街上。玫瑰掉進了陰溝里,并被車輪碾了過去。該童話不但贊揚了愛情的可貴,而且揭露了人性的可惡。
自1888年首次出版以來,《夜鶯與玫瑰》受到許多譯者的關(guān)注,據(jù)統(tǒng)計,其譯本現(xiàn)達20余種。1942年,“人民作家”巴金在成都翻譯了該作品,并將標題定為《夜鶯與薔薇》。而“民國才女”林徽因不但是出色的文學(xué)家、建筑家和翻譯家,還是國內(nèi)第一位翻譯該作品的女性譯者,并將其翻譯為《夜鶯與玫瑰》。從那以后,《夜鶯與玫瑰》的譯法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因此就其標題翻譯的角度,我們可以觀察到兩位譯者因性別的差異對標題“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中的“rose”的理解也不一樣。下面筆者還將列舉更多的例子,從女性主義翻譯視角來進行對比分析。
由于不同的譯者擁有不同的審美能力、文化視角和意識形態(tài)等,譯者在對原文的再現(xiàn)時難免具有個性色彩,使譯文呈現(xiàn)不同特色,因此造成了譯本的多樣性。下面,筆者將從兩位不同性別的譯者的語言特色、修辭的處理和翻譯策略三個角度出發(fā),比較探討兩位譯者對于其譯本的譯者主體性的發(fā)揮情況。
由于現(xiàn)實主義作家巴金與新月派才女林徽因所翻譯的時代背景不同,兩者表現(xiàn)出來的語言特色也不盡相同。在巴金翻譯此作品之前,他已經(jīng)創(chuàng)作了許多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因此他更加注重對客觀現(xiàn)實的細致描寫。然而,林徽因在翻譯此作品時,正在精心照料住院的丈夫梁思成。為了避免丈夫疼痛難忍,分散其注意力,她才決定翻譯王爾德這部歌頌愛情的童話作品。原著中的夜鶯對愛情的執(zhí)念正符合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戀愛經(jīng)歷,因此林徽因譯本呈現(xiàn)出的語言特色與巴金譯本不同。
例1:For love is wiser than philosophy,though she is wise,and mightier than power,though he is mighty.Flame-coloured are his wings,and coloured like flame is his body.His lips are sweet as honey,and his breath is like frankincense.
林譯:因為哲理雖智,愛卻比她更慧;權(quán)力雖雄,愛卻比她更偉。焰光的色彩是愛的雙翅,烈火的顏色是愛的軀干,她的唇甜如蜜,她的氣息香如乳。
巴譯:因為不管哲學(xué)是怎樣的聰明,愛情卻比她更聰明,不管權(quán)利是怎樣的偉大,愛情卻比他更偉大。愛情的翅膀是像火焰一樣的顏色,他的身體也是像火焰一樣的顏色。他的嘴唇像蜜一樣甜;他的氣息香得跟乳香一樣。
通過對比,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原文使用了比喻和排比的修辭手法,使文章富有節(jié)奏感和美感。很明顯,巴金的譯文采用了直譯的翻譯方法,在字句上與原文基本貼近;林的譯本采用了結(jié)構(gòu)對稱的小句翻譯,更加凝練,富有詩意和浪漫的情懷。
二者對于一些單詞的翻譯也不盡相同,林徽因的辭藻更加華麗,而巴金的譯本略顯單調(diào)枯燥。美國著名認知語言學(xué)家George Lakoff 出版的Language and Woman’s Place一書,提出了一種特殊的“女性語言”假說,即女性對同一物體或者同一事件的描述有更加豐富的形容詞、副詞、程度詞等。林徽因?qū)ⅰ癴lame”譯為“焰光”和“烈火”,而巴金只翻譯成了“火焰”;同樣,林徽因?qū)ⅰ癱oloured”譯為“色彩”“顏色”,而巴金只翻譯成了“顏色”。通過對比可以看出,巴金用詞比較單調(diào),而林徽因善于運用豐富的語言來表達同一詞語,使譯文更細膩,飽含情感。由于譯者性別的不同,二者對原文的理解和表達的視角也不同。林徽因的譯本充分發(fā)揮其主體性,體現(xiàn)了她細膩柔美以及對愛情忠貞不渝的品格。
作為唯美主義的倡導(dǎo)者,奧斯卡·王爾德在其作品中大量使用修辭,如排比、比喻、擬人、突降、層進等修辭手段。謝元春博士于2014年由同濟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女性修辭研究》一書指出,女性修辭不同于男性修辭,我國的女性在處理修辭時更偏愛采取一些嬌柔、溫和的詞語,呈現(xiàn)一種陰柔的特征。
例2:Her voice was like water bubbling from a silver jar.
林譯:婉轉(zhuǎn)的音調(diào)就像銀瓶里涌溢的水流般清越。
巴譯:她的聲音好像銀罐子里沸騰的水聲一樣。
例3:And a delicate flush of pink came into the leaves of the rose,like the flush in the face of the bridegroom when he kisses the lips of the bride.
林譯:如今那玫瑰瓣上生了一層嬌嫩的紅暈,如同初吻新娘時新郎的絳頰。
巴譯:一層嬌嫩的紅暈上了薔薇花瓣,就跟新郎吻著新娘的時候,他臉上泛起的紅暈一樣。
通過以上對比分析,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出兩位譯者對于比喻這一修辭手法的處理發(fā)揮了各自的主體性。例2中,林徽因不但將夜鶯發(fā)出的聲音形象化地處理為婉轉(zhuǎn)的音調(diào),而且還將其比喻為“銀瓶里涌溢的水流”,給讀者創(chuàng)造了遐想的空間,令讀者仿佛置身于一場美妙的音樂會里。然而巴金采用直譯的翻譯方法,將聲音比喻為銀罐子里沸騰的水聲,呈現(xiàn)了一種令人生畏、不敢親近的畫面。此外,例3中,兩位譯者對于喻體的描述也不一樣,林徽因?qū)⑵渥g為“如同初吻新娘時新郎的絳頰”,巴金采用小短句,將其譯為通俗明了的語言。以上兩個句子均可以看出女性對于修辭的處理發(fā)揮了更強的創(chuàng)造性與譯者主體性。
譯者主體性的表現(xiàn)有很多種,不僅包括譯者對原文的理解,還包括對譯文的闡釋和所涉及的翻譯策略,因此譯者主體性與翻譯策略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但不管譯者采取哪種翻譯策略,其實都參與了翻譯活動,都發(fā)揮了不同程度的譯者主體性。
例4:In the centre of the grass-plot was standing a beautiful rose-tree.
林譯:青青草地上站立著一棵玫瑰花樹。
巴譯:在草地的中央有一棵美麗的薔薇樹。
例5:“Tell it to me,”said the Nightingale,“I am not afraid.”
林譯:“告訴我吧,”夜鶯勇敢地說,“我不怕!”
巴譯:“告訴我吧,”夜鶯說,“我不怕。”
例6:But passion has made his face like pale ivory,and sorrow has set her seal upon his brow.
林譯:但是摯情已使他臉色憔悴,煩惱已在他眉端引著痕跡。
巴譯:可是熱情使他的臉變得像一塊失色的象牙,憂愁已經(jīng)印上了他的眉梢。
上述例子可以發(fā)現(xiàn),巴金的譯文主要遵循了原文的形式,運用了直譯的翻譯方法,然而林徽因大膽發(fā)揮其女性譯者的主體性,通過增刪內(nèi)容,突破了原文的束縛。比如例4與例5增添了形容詞“青青”“勇敢”,采用意譯增詞的翻譯方法;例6中,林徽因?qū)⒂黧w“pale ivory”省略掉,而巴金將喻體直譯為“失色的象牙”。從譯文來看,林譯本更加通順自然,且符合讀者的閱讀審美期待,可見,女譯者林徽因發(fā)揮了更大的譯者主體性。
通過對奧斯卡·王爾德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兩個漢譯本的對比分析,可以得出譯者在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的觀照下,在語言風(fēng)格、詞匯、修辭、翻譯策略四個方面發(fā)揮了各自的主體性??偟膩碚f,林徽因的譯本主要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充分考慮到了譯文的接受程度和讀者的審美期待;而巴金的譯本則偏向直譯異化的翻譯策略,句式較為簡單,缺乏變化。因此,女性譯者林徽因的女性主義思想及性別意識在其翻譯活動中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且發(fā)揮了更大的譯者主體性。本文通過此研究,以期闡明性別對翻譯活動的影響,試圖消除翻譯活動的性別不平等現(xiàn)象。
當(dāng)然,我們也不能完全否定巴金的譯本。兩位譯者都充分發(fā)揮了其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林徽因在追求譯文對等的同時,更重視王爾德主張的“art for art’s sake”(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審美原則,文字優(yōu)美,風(fēng)格浪漫,仿佛一首情詩;而巴金的譯文通俗易懂,更適合作為兒童讀物。因此,在分析譯文的時候,我們不能單從一個視角去評價孰優(yōu)孰劣,而是要從多維度去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