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蛻（組詩）

津 渡

韻律

眉豆的卷須經(jīng)過繁星的指認

找到了方向

它向著虛空伸出了自己

頎長的手指

在清晨濕潤、又空曠的子宮里

聲音

靜坐與冥想，那種聲音

并非來自于任何平凡事物之間的

摩擦與撞擊

它也不出自于它們嘴巴里的

自言自語，或者彼此之間的辯論。

事物沒有自己的本心。

但它可能隱匿在

水、空氣與時間的流動之中

隨物賦形

在我頭頂，渾圓的天空下

開啟靈智的鑰匙

仿佛是從亙古星卷中，泄漏出來的

一粒星光。

境遇

臥室的窗前有塊空地。

我明白，我的車鑰匙也明白

如果我站上去，我將進入一個洶涌的世界。

但是，只要我往左邊

移動兩步，青草就會走向湖沼和森林。

火車開過綠色的樹梢

濕漉漉的早晨，金黃的陽光

像是給鋼軌清洗過后

又點燃了火的緞帶

鋼軌漸漸抬升到高處，高鐵

有時走在字母C 的外緣

有時沿著D 的背脊，但更多的是

絲滑的搖擺，S 形的走位

然后拉直，像靈活的嘴唇

滑過口琴的琴孔

火車突然開進天空，綠色

樹梢里縫合的廊道

不知道正在咀嚼樹葉的蟲子們

會不會也嚇了一跳

你甚至能看到葉面上

露營的小帳篷，一粒粒露珠

晶瑩的穹頂

這只是從沈陽發(fā)往北京

從朝陽站，駛向終點站的一小段

恍惚間，你感覺到只是時間

開了段美妙的小差，帶著你穿越

自然的奇境，在天空里旅行

在湖面上即興寫下什么

整體上，山巒無限蓊郁蒼翠

季節(jié)敞開的又一個白晝，太陽

仍然在天空里踱步

那相對短暫、卻永無止息的循環(huán)。

來了，風

茭白林的葉片，像少女們在夏天的

不插電演唱會上

裸露著，舉起來不停揮舞的手臂。

然后安靜慢慢沉下來

在菱花叢中

一只鋼翅水雉的尖喙，在肚腹下攏好了卵

將它們輕輕覆蓋。

轉(zhuǎn)瞬，鋼藍的雷聲轟隆

在天庭的長廊里起了火，雨點，白魚

濺起，湖面上波光踴躍

像吉普賽女郎顫抖著彈跳的肚皮。

你抽煙，眺望窗外

回到書桌前思考，面對一張白紙

仿佛即興寫下什么

便永不再孤獨。

在父母家

飯后似乎更容易疲倦

父親靠在沙發(fā)上，打起了呼嚕

母親在打盹，只有掛鐘

還像小馬駒蹄子蹦跶

我在廚房里清洗餐具

洗得很慢，不自覺地回憶

水流亮晶晶的

我確信再沒有一絲污垢和油膩

窗下，青草綠得眼睛生疼

兩只蝴蝶，深深淺淺

陽光挪到手臂、餐具上

一大片金黃，輕得令人驚訝

小鎮(zhèn)

黃昏，下著雨，又停了

輪胎軋過一群蕎麥的尖叫

柏油路面上，慢慢爬出的亮點

一陣風吹過，又全部熄滅

天空，穹頂，壓低了的弧線

一排小小的窗格，麻雀

像砂輪上的火星那樣濺出，賣花的女人

拎著慘白的花束

沿著運河，樹枝拼命地搖晃

駛入港口的貨船，觸到了胃壁

有人敲碗，有人走進角落

在黑暗里吃，從他們的臉開始

蛇蛻

遺棄在尖石、草葉和枯枝間

近乎透明的長衫，兜著風簌簌響動

像一卷單薄、破碎的蠟紙。

但那長長的腰身，仍然要使人著迷

我能聯(lián)想到黝暗深井里

鐵桶隨著長繩落到水面，回激開來的

漣漪、光亮和聲響。

蛇，小巧而靈活的頭頸

狹細眼瞼里，散射出炯炯光芒的渾圓眼眸

以及那搖擺蕩漾、修長的軀體

在發(fā)育過程中，膨脹的肌肉與活力

都要使人著迷。

雷雨過后，燠熱、泛著水光的洼地

蛇的身體像濕重的皮鞭

無聲地爬過。

蛇要捕食，相互追逐，瘋狂地交配

蛇最終要擺脫牙管里的詛咒，完成自己

一次次蛻變，成長。

蛇要交出蛇蛻，一生之中的分期賬單。

而眼前，立春日遇到的這只蛇蛻

竟使我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快意與釋然。

金屬的疲勞

嘿，就是這些金屬件

通常會按照統(tǒng)一的標準

鑄造成固定的形制

在流水線上，打磨、拋光

防腐，增加鍍層

以適合整體的審美趣味

事實上，這些金屬件

經(jīng)過鍛造、拉伸、淬火

改變內(nèi)部粒子的運動軌跡

被鉚固、嵌合、焊接

拼搭，遵循理想的進程

在不同的分工環(huán)節(jié)，緊密協(xié)作

最終打造成機器的樣子

需要引起注意的是

因為結構特性，應力循環(huán)

和交變環(huán)境的改變

可能會導致的生銹、腐蝕

斷裂，分散與崩潰

在未知的時間內(nèi)

將隨著疲勞極限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