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一種“全球化”動畫與新IP宇宙的起點

□ 張晶

《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Arcane）是以全球流行的網(wǎng)絡游戲《英雄聯(lián)盟》為基礎改編而成的九集動畫，于2021年11月7日在騰訊視頻和Netflix全球同步首播，播出后收獲了收視和口碑雙高的成績。①該動畫耗費6年時間打造，是英雄聯(lián)盟IP影視化探索的重要一步，動畫摘取了游戲設定中復雜宏大的符文大陸中的一角，聚焦于皮爾特沃夫和祖安這兩座雙子城的羈絆與紛爭。一場意外的爆破導致原為一體的城邦一分為二，上城皮爾特沃夫由議會和科技主導，底城祖安則由幫派和化學藥品驅動，兩城的貧富差距不斷拉大，矛盾愈演愈烈，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在故事中，兩城均有主人公和支線，同時又通過“?？怂购诵摹边@一科技力量而交匯到一起，從親情、歸屬、科技、秩序等不同層面，展示出人物之間復雜的矛盾沖突和艱難的道德抉擇。

大工業(yè)美感

在制作模式方面，作為游戲衍生動畫，《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不同于以往主要依靠粉絲情懷驅動的影游改編作品，突破了受眾圈層，構建了成熟的敘事和世界觀，創(chuàng)立了一個能夠吸納多元用戶的“英雄聯(lián)盟”宇宙。該動畫共有9集，時長達6個小時，相比起電影的容量，長篇劇集的體量能夠容納更多的劇情、人物和細節(jié)，故事敘述也能更加詳細和豐富。該動畫的制作規(guī)格及水準絲毫不亞于電影大片，高規(guī)格的制作規(guī)模和六年磨一劍的精心打磨，最終成就了其高品質。

在視覺效果方面，《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卓越的畫風得益于法國Fortiche動畫工作室的制作實力。Fortiche工作室曾為《英雄聯(lián)盟》游戲制作過《戰(zhàn)士》《登峰造極境》POP/STARS等短片，其打造的視覺風格與游戲原畫風格十分相符，視覺辨識度極高?！队⑿勐?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共有7000多個鏡頭，其中大部分場景都是由畫師純手繪而成，光是手繪背景原畫就超過了10000張，②畫面觀感非常細膩，具有很強的藝術感。除此之外，該動畫還采用了世界頂尖的“三渲二”技術，這是動畫制作中一種非真實渲染的藝術手段，即在三維模型的基礎上通過渲染來仿造傳統(tǒng)二維動畫的效果，使物體看起來既有三維透視感，也有著二維的手繪美感，呈現(xiàn)出真實細膩和唯美生動兼具的效果。二維動畫和三維動畫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構成了動畫藝術的兩極格局，“三渲二”技術的應用一改傳統(tǒng)二維和三維動畫的風格，催生出了不同的美學風格。該動畫將“三渲二”技術運用到了極致，兼顧了寫實的體積感與風格化的視覺質感，使動畫得以負載自然寫實和主觀表現(xiàn)，使動畫整體帶有一種手繪的筆觸感和美感，呈現(xiàn)給觀眾一場視覺盛宴。

《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動畫風格為蒸汽朋克風格。作為一種美學風格，蒸汽朋克風格在視覺傳達中體現(xiàn)出了本身獨特的機械美學，推崇精密的設計和純手工打造的機械裝置，突顯了一種以機器為代表的大工業(yè)美感。動畫一開始蔚和爆爆等人爬到上城俯瞰城市全景，藍天白云之下，一艘充滿想象力的蒸汽飛艇駛向遠處城堡，該場景就具有明顯的蒸汽朋克風格，符合其科技之城及烏托邦理想的設定。底城祖安陰暗混亂，綠瘴彌漫，魚龍混雜，帶有濃厚的頹廢蒸汽朋克氣息。兩城美術風格的對立也代表了兩城之間的階級對立，為此后的矛盾激化埋下伏筆。同時，劇中出現(xiàn)的螺旋槳、齒輪、懷表、護目鏡、機械雙臂以及各式各樣的煉金科技等蒸汽朋克元素，將科學的想象力和懷舊的古典主義融為一體，構建了一個落后與先進、過去與未來、魔法與科學并存的烏托邦之城。

在視聽方面，音樂是同視覺效果一起構建劇情、營造場景和渲染氛圍的重要力量。一直以來，游戲《英雄聯(lián)盟》的制作公司——拳頭游戲（Riot Games），都被網(wǎng)友戲稱為“一家被游戲耽誤的音樂公司”，在游戲之外衍生了許多膾炙人口的音樂。此次《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音樂配置在各個層面都堪稱豪華，并且還原創(chuàng)了大量音樂，每首音樂都與劇情內容深度契合。由夢龍樂隊演唱的主題曲Enemy表達了一種無畏不羈的態(tài)度，十分契合劇中人物的設定，讓角色的內心世界變得更加豐滿。中文推廣曲《孤勇者》由陳奕迅演唱，以平凡英雄的角度開展創(chuàng)作，緊扣城邦對抗的主題，歌頌那些身處暗巷、在逆境中選擇與命運博弈的無名英雄。動畫的配樂多達90首，融合了電子、流行、嘻哈、搖滾等不同音樂流派，推動著不同流派的音樂與動畫影視、電子游戲的跨界聯(lián)動和藝術融合，并且成功做到了以優(yōu)質音樂反哺游戲和動畫。

邊緣文化與朋克精神

作為一個合成詞，“蒸汽朋克”（Steampunk）可以拆解為兩部分：蒸汽（Steam）和朋克（Punk）?！罢羝贝砹艘哉羝麢C為動力的大型機械，“朋克”則代表著一種主流之外的具有反叛和批判精神的邊緣文化。朋克不只是一種風格，它的本質是美學，是用美來拷問世界、批判世界。蒸汽風格是《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外殼，對階級、工具、科技的思考和人物復雜性的充分刻畫，則構成了該部動畫所蘊含的朋克精神。

《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畫風以暗色調為主，拒絕甜俗和強調過分光感的童話，營造了一種喧囂混亂的氛圍，直面紛繁世界的真問題。該動畫少見地跳脫出了探討性別問題和種族問題的“美式政治正確”怪圈，把視角轉向了最根本的貧富差距。上城憑借運河以及?？怂癸w門成為了世界貿易和文化中心，然而，上城的繁榮之下是底城的破敗，議會將高等學府、科技企業(yè)和旅游業(yè)留在了上城，卻將骯臟的采礦業(yè)和危險的煉金工業(yè)放到了底城。陰影之下的底城默默承受著煉金廢氣、劇毒污水和暗無天日的暗巷交易，終日在貧困與低賤的境地中掙扎。天堂和地獄如此接近，又如此的遙遠。

化學藥劑“微光”的出現(xiàn)，讓底城幫派的領袖希爾科看到了能夠為祖安爭取平等和尊嚴的機會。杰斯和維克托開發(fā)“?？怂购诵摹保跣氖亲寖沙且劳锌萍嫉牧α孔兊酶舆M步，卻沒想過它不僅是工業(yè)力量，也能是戰(zhàn)爭武器。工具的作用依賴于使用者的意志，當沒有達成社會共識的時候，工具就會變成武器，尤其在兩城之間的矛盾愈發(fā)激烈的時候，一點火星就能引發(fā)霍布斯筆下的一場“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zhàn)爭”。正如劇中人物范德爾所說“只要開戰(zhàn)就沒有贏家”，戰(zhàn)爭一旦爆發(fā)，就會兩敗俱傷。

《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還對角色進行了豐富的刻畫，不僅高度還原了原生游戲中的人物，還對原本關系模糊的角色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褪去游戲人物原先設定的英雄光環(huán)，刻畫了角色真實的生活和人際關系，展現(xiàn)了角色作為普通人的一面。劇中沒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他們只是出于不同的目的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隨著利益立場的轉換、誤會的發(fā)生和成長的蛻變，每個人的多面性在撕裂中得到最真實的呈現(xiàn)。

蔚和金克斯兩姐妹在這兩座割裂的城市中走向對立和斗爭，同時心中的羈絆又使二人想要和好初，矛盾的立場和愛恨的交錯促使二人關系一步步走向復雜。金克斯在游戲中人氣非常高，但在動畫中人們看到了她的成長歷程，才明白她何以那般狂躁沖動、肆意妄為。童年時期的金克斯出于好心卻犯下過錯，害死了自己的同伴，被人認為是災星，也被姐姐蔚拋棄。她一直都在努力尋找自我，希望獲得認可與愛，內心敏感，倔強又沖動。兩種不同的人格在她身上矛盾地存在著，她以惡作劇式的方式毀滅著一切，是故事里最大的矛盾點。正直善良、戰(zhàn)力十足、擁有領袖風范的蔚，始終是一個力挽狂瀾的行動者，她想要幫助妹妹，卻不期然將妹妹推得更遠。蔚和金克斯兩姐妹陷入了矛盾復雜的兩端——掙扎的正直和淪陷的混亂。

出生底城的維克多專注于科技發(fā)明，一心想改善民生、造福大眾，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是一個堅守信念、與命運抗爭到底的悲情科學家形象。杰斯同樣出生底層人家，希望能用科技力量改變世界，但他又無力改變現(xiàn)實，后通過自己的發(fā)明實現(xiàn)了階層躍遷，雖曾一度迷失初心，但他最后仍選擇自鑄武器，一躍而起為信仰而戰(zhàn)。此外，反派也極具真實性和復雜性。希爾科固然野心勃勃、手段殘忍，但他經(jīng)歷過上城人的傲慢與壓迫，自己也曾深陷絕境之中，但仍能選擇與不公的命運抗爭，他對失敗者有異常深刻的理解與同情，所以他收養(yǎng)了金克斯，給予了她撫慰和愛護。

《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在當今兩極分化和偏見越來越嚴重的世界中罕見地展現(xiàn)了多種理解、觀點和視角，劇中一切情緒、人物和利害關系都是復雜的。如果說劇中每一個人都懷著美好的初衷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決定，但最后的結果卻是毀滅，那真正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觀眾不免產(chǎn)生這樣的思考，切身感受著人物所處的困境以及那種難以找到出路的掙扎。這種難以走出的困境，可能是人類的永恒悲哀。好的作品都是在表達無解和兩難，從不回避人性的陰暗，正如《孤勇者》唱的那樣“誰說污泥滿身的不算英雄”。非黑即白的二元斷論遠遠無法概括世界的復雜性，走出片面描寫崇高的誤區(qū)，真正站在邊緣人的角度看問題，而不是把黑暗經(jīng)驗當成邊緣思考，這才是《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朋克精神所在。

一種“全球化”動畫與IP宇宙的起點

《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整個制作與消費有著很強的全球化特色，開啟了一種“全球化”動畫的可能。首先，《英雄聯(lián)盟》宇宙設定下的游戲自2009年發(fā)布至今，全球的月活躍玩家數(shù)量達到了1.8億，③游戲、賽事及衍生周邊在全球范圍內孕育出了龐大的粉絲群體與文化，成為影視改編的重要前提。其次，《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有著國際化的制作模式和頂尖的制作水準，其開發(fā)制作橫跨中美法三國。原游戲的制作公司美國拳頭游戲發(fā)起并深度參與了動畫的各個制作環(huán)節(jié)，法國的Fortiche工作室負責動畫制作，而騰訊游戲一直是該游戲的中國獨家代理，與此IP有著深度的合作。以前，騰訊通過游戲和賽事直播等方式，形成了自身的內容矩陣。此次《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播出，騰訊視頻更是形成了國際化的資源合力，將視頻、游戲和動漫生態(tài)聯(lián)系得更加緊密。④再者，《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角色、場景、道具、美術風格等從多國文學、美術、電影等各類文化中汲取靈感，構建了一個豐富多元的多樣化世界，盡可能地滿足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最后，該劇在騰訊視頻與Netflix同步播出，讓全球觀眾可以一起追劇和同步熱議，相關討論和衍生視頻層出不窮。顯然，該動畫的成功，顯示出一種“全球化”制作和“全球化”動畫的可能性和強大力量。

一直以來，游戲改編動畫在業(yè)內都是如詛咒一般的存在，翻車案例數(shù)不勝數(shù)，由于改編后通常會失去游戲中的一些內核，即便有業(yè)內高手、龐大的資本和粉絲情懷加持，也無法產(chǎn)生強烈的化學反應。此次《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成功挑戰(zhàn)了游戲IP的內容改編難點以及“影游聯(lián)動”模式的痛點，為市場上陷入困局而沉寂一時的影游聯(lián)動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對品類創(chuàng)新和全球生態(tài)聯(lián)合也有充分的借鑒意義。相信隨著近幾年科學技術的進步和藝術美學的融入，諸如此類的優(yōu)秀動漫作品和游戲影視改編作品也會相繼出現(xiàn)，新的敘事世界和美學體系也將逐漸被創(chuàng)造出來。游戲和動漫產(chǎn)業(yè)正逐步走向一種成熟的藝術形式并產(chǎn)生一種全新的美學認識：游戲和動漫不僅僅是消遣的工具，它也是生活中的希望和藝術。

作為游戲改編動畫，《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的破圈不僅僅是拳頭游戲為之付出的大量資源和成本，更重要的是其在開發(fā)衍生內容方面積累起的充足經(jīng)驗。在游戲誕生后的十年之間，拳頭游戲一直不斷完善著游戲的世界觀，甚至還設立了一個《英雄聯(lián)盟》宇宙專題站，游戲符文大陸所有地區(qū)的人文建筑、背景故事以及所有英雄的人物背景和人物關系等細枝末節(jié)都包羅其中。同時，拳頭游戲還不斷推出《英雄聯(lián)盟》的衍生內容，例如漫畫、動畫CG、音樂專輯、虛擬偶像等，拓展了游戲的衍生價值與影響力。當今游戲IP的衍生聯(lián)動成為了發(fā)揮IP價值最大化的選擇，盡管國內做過諸多嘗試，但能夠取得良好效果的卻不多。英雄聯(lián)盟在領域內專注深耕，耐心打磨，避免急功近利，把每一部作品都做扎實，一步一步走進受眾的內心，這種細水長流的開發(fā)模式恐怕才是游戲改編動畫的成功之道?！队⑿勐?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第二季已經(jīng)開啟制作，第一季在主線之外解釋了游戲中許多的零散設定，初步構建起了一個相對完整的世界，邁出了英雄聯(lián)盟宇宙立體化的重要一步，展現(xiàn)了其內容建構的野心，人們看到一個更加龐大廣闊和精微細致的英雄聯(lián)盟宇宙正在形成。該季所展現(xiàn)的兩城之間的沖突斗爭，僅僅只是原游戲世界設定中的一塊很小的區(qū)域。在這個英雄聯(lián)盟宇宙里，還有許多尚未出現(xiàn)的具有不同文明和文化制度的城邦和一百多位尚未登場的性格迥異、各具魅力與風格特色的英雄人物，構成了一個異彩紛呈的萬象世界，相信其中能夠拓展的精彩故事數(shù)不勝數(shù)。在未來，這個宏大的IP宇宙也許真的能夠發(fā)展成為一個像漫威宇宙和迪士尼宇宙那樣被無數(shù)人津津樂道和心向往之的真實異世界。

注釋：

①《英雄聯(lián)盟：雙城之戰(zhàn)》播出后，連續(xù)幾周在 Netflix英語系列中排名第一，并在87個國家和地區(qū)保持著前十收視率。在各大媒體網(wǎng)站上廣受好評，如豆瓣評分9.1，IMDb評分9.4，爛番茄好評率100%，并獲2021年度AnnieAwards（安妮獎）9項大獎。

②參考https://www.forticheprod.com.

③拳頭游戲官方新浪微博[EB/OL].數(shù)據(jù)截止至2021年10月,https://weibo.com/riotchina.

④助力《雙城之戰(zhàn)》攻克影游聯(lián)動難題，騰訊視頻都做對了什么？[EB/OL].騰訊網(wǎng),2021-12-02.https://new.qq.com/rain/a/20211203A04PU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