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超
2023 年的春節(jié)檔迎來了一部別具一格的諜戰(zhàn)片——《無名》,這部電影是由程耳編劇并執(zhí)導,梁朝偉、王一博領銜主演,以上海孤島時期共產黨“隱秘戰(zhàn)線”為背景的諜戰(zhàn)片。
《無名》是程耳繼《羅曼蒂克消亡史》后的又一力作,也是他對“新主流大片”美學的一次探索和創(chuàng)新。從題材選擇到敘事風格,這部影片都與其他春節(jié)檔作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展現(xiàn)了“新主流大片”的多樣性和創(chuàng)新性。在程耳充滿辨識力的藝術風格,實力派演員以及新生代流量的加持下,這部影片打動了觀眾的心弦,也引發(fā)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上映兩周內就斬獲9 億元票房。盡管這部影片后續(xù)的市場表現(xiàn)和口碑并不一致,但其在類型及敘事上對“新主流大片”的革新也體現(xiàn)出了《無名》之于當下中國電影的價值。本文將從電影敘事、類型與明星效應等多層面進行分析,探討《無名》在“新主流大片”中的創(chuàng)新之處。
“新主流大片”在2010 年前后開始興起,如《建國大業(yè)》《十月圍城》等影片,以港式美學與內地家國敘事相結合的方式,開創(chuàng)了主旋律電影的創(chuàng)新表達之路。此后,“新主流大片”不斷發(fā)展壯大,涌現(xiàn)出《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戰(zhàn)狼2》等大片,將動作、戰(zhàn)爭等類型與家國敘事進行嫁接,極大地提升了主旋律電影的觀賞性和市場性。
《無名》則是在這一背景下誕生的一部“新主流大片”,但它不再拘泥于歷史題材中常見的抗日戰(zhàn)爭或解放戰(zhàn)爭的場景和人物,而是選擇了一個較為少見的時空——1937 年至1941年間被日軍占領下的上海孤島。這個時期的上海是一個充滿了矛盾和沖突的城市,既有外國租界和華人區(qū)域的對立與交融,也有漢奸與抗日者、白道與黑道之間的斗爭與勾結?!稛o名》以此為背景,展現(xiàn)了一個多元而復雜的上海,不僅還原了當時上海的風貌和風情,也揭示了當時生活在上海的普通民眾所面臨的困境和選擇。
“孤島時期”一直是華語電影所鮮少涉足之處,這不僅是由于當時上海多種政治勢力的錯綜復雜性難以言明,更是由于多方視角下不同資料的眾說紛紜。但這并非是程耳第一次將影片背景設置在“上海孤島”中,導演程耳在接受采訪時透露自己對近代史的濃厚興趣。他表示,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很大程度上來源于閱讀,他通過閱讀不同的書籍,從不同的視角去了解同一個事件,然后試圖梳理出自認為更靠近真相的版本。①
如果說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是從“大人物”們的視角下見證上海淪陷(葛優(yōu)飾演的陸先生即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杜月笙),那么,電影《無名》則是從普通人的視角對1937 年上海的淪陷及淪陷后故事的又一次訴說。在此次重述中,程耳“盡可能立足于真實的歷史、人性和情感……所有情境與細節(jié),既沒有煽情與浮夸,也沒有投機……真實地還原歷史以及表現(xiàn)每一位在場的人物?!雹?/p>
影片中的人物都是無名英雄,他們沒有姓名,只有代號,他們沒有面孔,只有身份。他們是何主任、葉先生、陳小姐等等。他們代表了中國人民在抗戰(zhàn)中的堅定信念與無畏犧牲,也代表了中國共產黨在抗戰(zhàn)中的領導力以及組織力。
《無名》通過這些人物的故事,表達了對國家命運和民族精神的關注,展現(xiàn)了他們在戰(zhàn)爭中的艱難處境和復雜心理。他們不是英雄化或神化的形象,而是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普通人,他們也有自己的夢想和愛情,他們也會面臨生死和良心的抉擇?!稛o名》通過這些人物的真實性和立體性,使觀眾能夠更容易地與他們產生共鳴和感動,也使觀眾能夠更深入地思考個體命運和人性選擇的問題。
諜戰(zhàn)片是一種常見的商業(yè)類型電影,一般以懸疑、驚險、刺激為主要特征,以間諜、特務、情報為主要內容,以對抗、暗殺、逃亡為主要情節(jié)?!稛o名》延續(xù)運用了諜戰(zhàn)片的類型元素,并進行了新的探索。
《無名》采用了諜戰(zhàn)片常規(guī)的倒敘和插敘的敘事方式,不僅增強了戲劇張力,使得觀眾在不斷回顧過去和探索真相的過程中,不禁有“草蛇灰線,伏跡千里”之感。影片中有很多出人意料的轉折和驚喜,如何主任的身份、葉先生的計劃、陳小姐的選擇等,都讓人目不暇接。影片也運用了懸疑元素來增加故事的趣味性和吸引力,構建了一個跨越四年時間、多重空間、多條線索的復雜故事結構,符合當下大眾對娛樂性和創(chuàng)新性的需求。
然而,電影《無名》在敘事上并未沿著它的諜戰(zhàn)片“前輩”們——《風聲》《聽風者》或張藝謀的新作《懸崖之上》——所開創(chuàng)并繼承的以戲劇性情節(jié)為主要特征的敘述方式,而是通過鏡頭語言以及對歷史的高精度還原去敘述它的諜戰(zhàn)故事,同時渲染其懸疑氛圍。大量的閃前、閃回不僅增加了故事的層次和豐富度,也增加了故事的懸念和謎題,引導觀眾參與到故事中,打破了觀眾對于諜戰(zhàn)片的固有套路和預期,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穎的敘事方式和觀影體驗,使之成為一部“反常規(guī)諜戰(zhàn)片”。
《無名》雖也展現(xiàn)了暗戰(zhàn)的驚險,但抗戰(zhàn)這一宏大背景則被轉化為微觀的人性化暗戰(zhàn)。如主角不再設定為中共特科或日本間諜機構中最高層或最核心人物,而是選擇了之前不太被歷史關注或者身份模糊難辨的無名英雄。影片所涉及的其他重大歷史事件也不再被賦予正統(tǒng)歷史書寫方式,而是進行了人性化暗戰(zhàn)置換,例如,葉先生與痛恨日本侵略者而參加了暗殺隊的方小姐之間的幾次交鋒,并無戲劇性的、夸張的表演和臺詞,僅僅靠演員細膩的表演、布景以及燈光調度來克制地進行表達,這樣將具有驚險性的諜戰(zhàn)背景平淡化、日?;粌H使該片在同類作品中獲取了藝術創(chuàng)新,也使其具備了濃厚的人文性。
《無名》在藝術風格上也進行了新的突破。不僅注重還原歷史現(xiàn)場,在鏡頭運用、音樂配合等技巧層面,也打造出“孤島時期”的時代氛圍,從而體現(xiàn)了程耳電影的“作者性”。
在具體攝制時,程耳及其主創(chuàng)團隊嚴格地調控了色彩和鏡頭運用,使得一切內景條件盡可能貼近故事里復雜的情感。影片中許多場景以黑白畫面呈現(xiàn),盡可能地營造出身處其中的緊張,讓角色具有生死危機之感,增強影片的懸疑氣氛。這種對色彩和鏡頭的控制能力顯然極具程耳的個人風格。
電影《無名》是對“新主流大片”的又一次藝術革新。與“無名”形成對比的還有本片的全明星陣容所帶來的明星效應。除匯集了梁朝偉、周迅、黃磊等實力派演員,《無名》還大膽地采用了新生代偶像王一博作為男主角。王一博在片中飾演葉先生,一個身份復雜的汪偽政府打手,與梁朝偉飾演的何主任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王一博的角色是一個亦正亦邪,眼神撲朔迷離的人物,對于他的真實身份和立場,觀眾也充滿了猜想。這不僅是出于對票房的考量,實力派與偶像派的加持吸引了不同年齡層和喜好的觀眾前往電影院觀看,“明星”與“無名”形成的反差下,“無名”的英雄們被聚焦在銀幕視野中,在社交媒體上產生了大量的討論和傳播,以個人化的表達為愛國主義做了一次趣味性的注解。
綜上所述,繼《羅曼蒂克消亡史》之后,程耳再次探索近代史上的重要事件和人物。他的《羅曼蒂克消亡史》與《無名》兩部影片都展現(xiàn)了他對于人性、社會和歷史的深刻洞察和獨特表達,貫穿著現(xiàn)實的冷酷與荒誕,以及游離于主流視線之外的獨立電影氣質。如果考慮到程耳的電影不是純粹的現(xiàn)實主義,而是現(xiàn)實與虛構的雙重游戲,這種“作者性”的延續(xù)就更為明顯。
注釋:
①②程耳、侯克明、蘇洋《<無名>“超級商業(yè)片”的嚴肅創(chuàng)作——程耳訪談》,《電影藝術》2023 年第2 期,第97~10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