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緒雍
一早,吳書記看著紅紅的朝陽,心里火燒火燎的。
“今天氣溫高、風(fēng)力大,請各位堅守崗位,守住重點路口,看住重點人員,嚴防野外冒煙?!?他在村“兩委”微信群里把這條信息連發(fā)了三遍。然后,把車上的小喇叭和一些要張貼的宣傳畫都拿下來交給村主任,還特別交待一番,便駕車直奔富水湖畔的老家。
老家住著老父親,今天是老人家九十大壽的日子。
其實,老父壽誕也很簡單,不做壽不擺席,就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餐飯,這是父親定的老規(guī)矩。
早些時日,弟兄們在聊這事時,就怕他這個大書記到時事情多,故意當著老父的面叮囑又叮囑。
“那還要看天氣?!眳菚浾摽诙?,但看著佝僂的老父,看著老父滿眼的期待,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他輕輕“嗯”了一聲。
這位年近花甲的第一書記,駐大坪已有六個年頭。這里的百姓差不多天天能看到他的身影。“五天四夜”的駐村制度,對他來說這個概念早就模糊了,尤其是防火戒嚴期。
大坪山多林密,森林覆蓋率居全縣第一。兩萬余畝郁郁蔥蔥的山林楠竹,既是村民經(jīng)濟收入的主要來源,也是他心心念念忙碌不完的根本所在。
駐村第一年,正是秋干物燥之時,一輛在杭瑞高速大坪王家垅段行駛的小車自燃,引燃路邊雜草,火借風(fēng)勢,呼嘯著撲向山林。吳書記還沒見過這大陣勢,不知是因山火灼烤、天氣炎熱還是內(nèi)心焦灼,汗水迷蒙了雙眼,雙腿也軟綿綿的。幸好本村及臨村護林員五十余人齊集而來,在公安、消防等專業(yè)人員的帶領(lǐng)下,一面追著火魔,一輪輪強攻,一面利用地形開劈出一條寬寬的隔離帶,沖天的大火才得以控制。
過火后的山林留下一地焦黑,評估報告上冰冷的過火面積、死去的樹木、楠竹數(shù)量以及經(jīng)濟損失等,縈繞在吳書記心頭,揮之不去。
從那時起,吳書記日常工作之余便研究起山林的保護與利用。他的案頭堆滿了諸如“產(chǎn)業(yè)鏈”“產(chǎn)業(yè)路”“山火隔離帶”等這些原本陌生的專業(yè)資料。那以后,大坪的山該禁的禁,需植的植,當建的建。
吳書記常說:“保護好這翠綠工程,就是保護村民的經(jīng)濟命脈?!?/p>
他把爭取的項目資金投入到山溝溝里挖挖補補,他招商引資將竹木加工廠建在了山溝溝里。一部分人就在家門口打工,而山上的楠竹樹木也不再是人扛馬馱了。
幾年下來,不少村民看在眼里,明白了吳書記的良苦用心。三三兩兩的人有事無事去那彎彎曲曲的“產(chǎn)業(yè)路”走走,有人文縐縐地說:“看到綠意盎然,心情舒暢極了?!蹦切揲L的翠竹彎著腰身,在路的上空架起一道綠色拱門,陽光斜照下來,更像是鋪了一路的碎金。
有的村民想象力相當豐富,說大坪的地形就是村頭那棵600年楓樹上的一片闊大的葉子,山脊上光溜溜蜿蜒曲折的山火隔離帶,就是葉片上相互交錯的葉脈。
當然,也有人眼光獨到。一次,一位資深記者來到大坪,他看到的滿是綠色和紅色。綠的自然是青山,紅的是護林員身著的紅馬褂、手臂戴的紅袖章、宣傳車上的紅喇叭、紅色的風(fēng)力滅火機,以及貼滿村頭巷尾的紅底黑字的森林防火標語。一篇《大坪村綠色海洋中的“紅色”記憶》登上省級大報,綠色山村果然紅了,謀篇布局的吳書記也火了。
人怕出名豬怕壯。漫長的防火戒嚴期,吳書記更是處處謹小慎微。這個文學(xué)愛好者,卻怕讀“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也怕看“一輪紅日照天邊”。
他非雨天不離大坪一步。
有五十三天沒下雨了,吳書記也就五十三天沒離開過大坪。他有看不夠的青山翠竹,轉(zhuǎn)不完的沿村山路,巡不完的檢查站卡。老百姓說他,硬生生把自己轉(zhuǎn)成一枚高速旋轉(zhuǎn)的綠色陀螺。
就在昨晚,他特地去了村民王能干家。王家老娘壽終正寢,今日午后登山。吳書記一番番苦口婆心:“孝心可嘉,但千萬不能在山上燒紙放鞭。”
看著一道守夜的吳書記,王能干滿口答應(yīng)。臨近轉(zhuǎn)鐘,吳書記才起身離去。
早晨,吳書記被弟弟打來的電話吵醒,才想起父親的壽辰。如論如何得請?zhí)旒倭恕?/p>
見到長子,父親很是開心,皺褶里都是笑意。
父親說:“都齊了,就差你娘,去祖祠給她上炷香,燒點火紙吧。”
吳書記來到神龕前,點燃香燭,又拿起一疊火紙,凝視良久,還是忐忑地打著了火機。
他虔誠地跪地磕頭。突然,一陣大風(fēng)從天井俯沖而下,吹得門窗噼啪作響,地上燃著的火紙打著旋四處亂竄。
吳書記心里咯噔一顫。王能干可是個出了名的大孝子啊,能不屈服于父命和習(xí)俗?這干枯的山林,這猛刮的山風(fēng)……
倏地,吳書記眼前燃著的火紙仿佛一條條猙獰的火龍,在山林中肆虐。
他瞟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還來得及。匆匆與父親耳語幾句,顧不上與弟妹們道別,吳書記發(fā)動小車引擎向駐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