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在日俄之間的張作霖，是怎么做到“東北王”的？

郭歆

作為奉系軍閥的頭目，張作霖所控制的東北三省一直處在沙俄和日本的爭奪范圍內，任何一方勢力都是張作霖無法抵擋的強敵。主政東北十幾年，張作霖左右逢源，實力扶搖直上，還一度當上北洋軍政府陸海軍大元帥，攀上權力的巔峰，成為北洋政府最后一位統(tǒng)治者。他是如何做到的？

張作霖實際上很狡猾，見風使舵的本領極為高超。在日俄夾縫中的張作霖也是靠著這一本事，不但保全了身家性命，還發(fā)展壯大起來。

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葉，中國東北地區(qū)處在十分復雜的局勢當中。當時的清廷已無力管理東北。日俄戰(zhàn)爭的爆發(fā)讓清統(tǒng)治者清楚意識到，這塊“龍興之地”隨時可能落入沙俄或日本之手。清廷干脆取消了過去的禁令，允許中國平民“闖關東”去開墾東北，以充實相對荒蕪的東北地區(qū)，對抗日俄的蠶食。

同時，清統(tǒng)治者還注意到，無論沙俄還是日本，雖然都在覬覦東北地區(qū)，但事實上，雙方都沒有足夠的實力一口吞掉這里，尤其是在帝國主義列強爭霸時期，其他列強也不愿看到日本或沙俄在東北一家獨大，從甲午戰(zhàn)爭后的“三國干涉還遼”，到日俄戰(zhàn)爭后雙方在美國調停下簽署《樸茨茅斯條約》都是明證。這也讓清廷打開了新思路：如果想保住東北，必須利用帝國主義之間的矛盾，讓他們相互牽制；與此同時，自己手里也要有足夠分量的籌碼，這樣才能維持大局。這一策略被后來的張作霖一再利用，因而積攢下日后稱雄東北的本錢。

對張作霖來說，他是靠著在日俄之間周旋起家的。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初，日俄雙方都在東北廣泛招募幫手，一時間各路土匪、馬賊紛紛被日俄雙方所用，張作霖也不例外。雖然此時的張作霖已經(jīng)是清廷管帶，但清廷在日俄戰(zhàn)爭中處于“中立地位”，對下屬軍官的行動并未嚴格限制。張作霖因此開始了第一次在日俄之間左右橫跳的經(jīng)歷。

他先投靠沙俄，在獲得一批沙俄武器后，見形勢逐漸對日本有利又跳到了日本一邊。奉天戰(zhàn)役后，張作霖見俄軍敗局已定，便主動投靠日軍，還簽字畫押稱保證效忠日軍。他的努力獲得了日軍的信任，還從日軍那里撈到不少好處。

日俄戰(zhàn)爭結束后，張作霖已經(jīng)將自己的兵力從一個營擴充到三個營。這些人馬是張作霖起家的本錢，也對日后張作霖在處理日俄之間的事務奠定了基調——利用日俄矛盾走鋼絲，誰給好處跟誰走，但見好就收，對哪邊都不能徹底撕破臉。

日俄戰(zhàn)爭后，東北局勢進一步復雜，美國也要染指東北，引起沙俄和日本的警惕。雖然沙俄在日俄戰(zhàn)爭中戰(zhàn)敗，但沙俄通過和日本的四次《日俄密約》，不但保住了在東北的大量利益，還跟日本達成妥協(xié)，共同對東北進行蠶食。這讓處在夾縫中的張作霖更加小心地處理日俄關系，盡力維持東北地區(qū)的微妙平衡。

張作霖在成為“東北王”的過程中，收了日俄的大量好處。經(jīng)過評估，張作霖認為親日所得到的資金和武器更多。1916年，張作霖當上奉天督軍兼奉天巡按使時，他迫不及待地去找日本參謀本部次長田中義一等人，表示愿意為日本效力。不過，這也讓張作霖成為一直策動“滿蒙獨立”的川島浪速等人的暗殺目標。這次暗殺成為張作霖心里的一個結，讓他日后在對日態(tài)度上多了個心眼。

本著“你只要打不死我，我們還能做生意”的原則，張作霖依然對日本方面表示愿意合作。這讓不少日本政客覺得張作霖是一個合適的傀儡，只要利用得當，他可以為日本的侵略行動助力。日本政府多次指示日本銀行向張作霖貸款，助其發(fā)展實力。比如，1916年7月25日，日本銀行向張作霖貸款一百萬。

1927年，張作霖又多次向日本銀行借款。拿著這些錢，張作霖自然要跟日本多方面合作。比如，他和日本以共同開辦的名義，將遼陽縣弓長領鐵礦、鞍山鐵礦交給日本人經(jīng)營，同時還在內蒙古等地置下八十多萬畝土地為日本供應農產(chǎn)品等。張作霖還將東北三省大量的大米、大豆供應給日本，以獲得日本好感。在張作霖的“合作”下，日本從東北掠奪了大量財富，以“滿鐵”為例，1921年“滿鐵”總收入7820萬日元，支出3317萬日元，盈余高達4503萬日元（20世紀20年代美元日元比價為1：2），而同時期日本在上海各大紗廠的總盈利額為240萬日元。張作霖在東北的工業(yè)建設也跟日本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最著名的是張作霖開辦的東三省兵工廠。

軍事上，奉軍受日本影響很大，他們裝備了大量日本武器。日本也一直試圖控制奉軍，但是引起了張作霖的不滿。日本也知道，與其他們出面控制奉軍，不如直接控制張作霖本人。為此，日本人借助“寬城子事件”等一系列行動幫助張作霖統(tǒng)一東北三省，將張作霖直接扶植成他們在東北的總代理人。

從1916年到1920年，日本對東北三省的投資，從2800萬日元飆升至4億日元。張作霖既然選擇拿日本的好處，就必須得聽日本的話。張作霖會這么心甘情愿嗎？事實上，只要不危及本身，張作霖作為日本帝國主義的鷹犬是極其兇殘的。比如在日本組織的第一次所謂“滿蒙獨立運動”時，張作霖對日本方面聯(lián)系人菊池武夫表示：“我對日本在滿洲有特殊地位一點十分了解，對日本開發(fā)滿蒙一事十分歡迎。”然后他還請求菊池武夫將他的態(tài)度“向總理大人傳達”。

隨后，奉軍便對日本的行動一路“開綠燈”，此舉嚴重危害了中國主權。1919年的“五四運動”中，張作霖堅決站在日本一邊，嚴令學生不許罷課，還宣布“對有妄動行跡者予以槍殺”的命令。這些政治上的舉措坐實了張作霖“日本鷹犬”的形象。

對于沙俄以及后來的蘇聯(lián)來說，在東北的利益同樣關系重大。隨著十月革命一聲炮響，沙俄政權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蘇聯(lián)陷入長時間的混亂之中，一度無暇顧及遠東地區(qū)。1924年5月31日，中國北洋政府和蘇聯(lián)政府簽署了《中俄解決懸案大綱協(xié)定》，基本廢止了沙俄時期的不平等條約。同年9月20日，蘇聯(lián)政府又派代表庫茲涅佐夫與張作霖簽署了《奉俄協(xié)定》（全稱《中華民國東三省自治政府與蘇維埃社會聯(lián)邦政府之協(xié)定》），在協(xié)定中，蘇聯(lián)將無償交還中東鐵路的日期縮短了20年。

蘇聯(lián)政權逐漸穩(wěn)定后，重新把目光放回東北。由于中東鐵路是當年沙俄為侵略東北地區(qū)而修建，蘇聯(lián)方面也對這條鐵路所帶來的利益念念不忘，也因此引發(fā)了一系列沖突。1919年蘇聯(lián)第一次對華宣言中，蘇聯(lián)承諾將中東鐵路無償轉交給中國。但在1920年就表示要中蘇共管，1922年更表示不取消這條鐵路對蘇俄的利益，因為這是“西伯利亞大鐵路的一部分”。蘇聯(lián)與張作霖最大的矛盾，正是圍繞中東鐵路展開的。

近在咫尺的日本和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均想進來插一腳。在三大列強的插手下，張作霖不得不左右逢源，同時抓緊機會控制中東鐵路的各個單位。1922年5月，張作霖在第一次直奉大戰(zhàn)中失敗，力量受到削弱。1924年，張作霖急于入關，蘇聯(lián)設下圈套以盧布支持張作霖、不支持馮玉祥為條件，于1924年9月20日簽署了《奉俄協(xié)定》，從張作霖手中重新獲得中東鐵路的控制權。等張作霖地位穩(wěn)固后，回頭就對中東鐵路下手。他先在日本的支持下修建洮南到齊齊哈爾的鐵路，與中東鐵路競爭。隨后不但驅逐了蘇聯(lián)人員，還驅逐了蘇聯(lián)駐華大使加拉罕，并用武力強行收回了不少中東鐵路相關單位。

張作霖還認為，現(xiàn)在世界上的列強們多對蘇聯(lián)敵視，如果他打出反對蘇聯(lián)的旗號，更容易獲得其他列強的支持和援助。在對蘇關系中，張作霖利用從蘇聯(lián)逃過來的白匪軍以東北為基地對蘇聯(lián)進行越境騷擾，然后以此為條件，逼迫蘇聯(lián)對張作霖進行武器援助或讓渡其他利益。張作霖對這些白匪的利用張弛有度，一旦情況有變，他對白俄輕則驅逐、重則逮捕乃至槍決。因為張作霖也知道，對待蘇聯(lián)可以武力威逼，但絕不跟蘇聯(lián)軍隊發(fā)生正面沖突。甚至在情況合適時，跟蘇聯(lián)合作一把也不是不可以的。在與吳佩孚的戰(zhàn)爭中，張作霖購買蘇聯(lián)軍火，放縱蘇聯(lián)支持的反日運動以對抗日本支持的吳佩孚。

無論對日本還是對蘇聯(lián)，張作霖的訴求還是實際利益。一旦情況對自己不利，張作霖同樣翻臉比翻書還快。比如，在日本策動的兩次所謂“滿蒙獨立運動”，張作霖雖然一開始為了領到好處表示愿意同日本合作，但他發(fā)現(xiàn)日本的行動已經(jīng)危及自身統(tǒng)治時，便毫不猶豫地派兵鎮(zhèn)壓。在直奉戰(zhàn)爭中，日本不希望他們支持的皖系失敗，一度阻止張作霖入關，對此張作霖更加不愿意跟日本合作。面對日本越來越過分的貪婪索取，張作霖提高了警惕。

1922年以后，張作霖便不再與日本合作開辦企業(yè)，全力發(fā)展自身的產(chǎn)業(yè)，一大批東北的工礦企業(yè)在這時興建。值得一提的是，張作霖還敏感地意識到，日本極度重視宣傳工作。他于1927年開始禁止東北地區(qū)的中國人購買日本控制的輿論報紙，開設自己辦理的新報。這一時期的張作霖已經(jīng)入關，他的視野也跳出東北一地，在南方的南京國民政府聲勢日盛之際，張作霖也開始積極引入其他國際勢力。他頻繁跟美、英、法、德等列強接觸，希望將這些勢力引入自己的控制區(qū)以平衡日蘇。但張作霖不知道，他的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日本。對渴望把張作霖作為傀儡的日本政府來說，此時的他已經(jīng)成為他們控制東北乃至整個中國的絆腳石，不如干脆消滅。

1928年6月4日5時23分，當張作霖乘坐的專車鉆進京奉鐵路和南滿鐵路交叉處的三洞橋時，日本關東軍大尉東宮鐵男按下電鈕，隨著一聲巨響，張作霖命喪日本人之手。日本人炸死了張作霖，但他們控制東北地區(qū)的野心卻遭遇了更大的挫折。張學良繼任后，面對國仇家恨，他與南京國民政府合作，宣布易幟。無論日本人還是蘇聯(lián)人，都要重新審視東北地區(qū)的變化，應對一個名義上已經(jīng)統(tǒng)一的中國。（來源：國家人文歷史）

責任編輯/李雪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