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天路

張風(fēng)奇

夢里高原

回眸一望，多少年過去

夢里高原依舊起伏綿延

奔跑的河流，從牦牛羚羊身旁淌過

飛翔的天路，在藍(lán)天白云間盤旋

永恒的夢境混淆了時間和邊界

遼闊的疆域無限近，又無限遠(yuǎn)

遺世孤立的蒼茫之美，層層疊疊

在山脈的縱橫紋理間隱現(xiàn)

古老神奇，喜馬拉雅山轟然高高聳立

古地中海，隆起藍(lán)色星球最壯麗的高原

人在高原，站在離天最近的地方

能與巍峨的昆侖山深情攀談

有一粒塵土竟然來自我的故鄉(xiāng)

有一棵風(fēng)中的小草用母語寒暄

移植的鄉(xiāng)愁啊，跨越了萬水千山

難忘那個七月，火紅的七月

我曾站在唐古拉的站牌旁

似乎一招手，就能呼來雪花漫天

我被天地間崇高的盛典所裹挾

靈魂出竅，在圣潔的世界飄然若仙

天路履約，從雪山深處逶迤而來

隨行的陽光瞬間刺破云層

防不勝防，金色的瀑布劈頭蓋臉

雪線之下，愛與愛融合

流水抒情染綠了坡岸

雪線之上，心與心相印

雪蓮示愛綻放了笑顏

啊，天路，我的天路

穿越中低緯度高海拔的通天之路

在七月，我乘火車從北京而來

一路上經(jīng)歷了四季變換

從地理高原到精神高原

坎坷折疊了跋涉的足跡

滄桑簡略了歲月的箴言

一段旅程，激勵我一生一世

一條天路，盤踞我夢里百年

羊羔花開

歌聲響起，有了想流淚的感覺

又是羊羔花盛開的季節(jié)

高原孕育的光芒破土而出

我看見一群母羊在草地上分娩

帶血的胎盤浸入大地

盛開了一片片潔白的花朵

此刻，聽天籟地籟人籟歌唱

圣潔的美啊，呀啦嗦

母親的愛啊，呀啦嗦

就在不遠(yuǎn)處，山脊的另一側(cè)

我看見沿途巡線的鐵路工人

他們彎腰頂著疾風(fēng)

每走幾步，就要跪下來

把道尺放著鋼軌上測量一番

融入那片羊羔花盛開的背景里

他們說六月雪，九月霜

七月到八月，一個半月的夏天

最短暫的花期，最稀缺的眷戀

好在羊羔花長年夢里綻放

羊羔花啊，鋪開一床溫情的棉被

讓疲憊的高原之子安然入眠

夢里夢外，思緒在花香中纏綿起舞

鹽花兒

在察爾汗鹽湖

高原列車就飛奔在“萬丈鹽橋”之上

可我只能看到鹽湖上車輪滾滾

卻看不到鹽湖下五萬七千根挺立的沙樁

這里的扛鼎者都是隱忍的

鹽湖板結(jié)的力量指向天空

放射出奇異冷峻的光芒

環(huán)顧四望，滿視野的鹽啊

感覺我的兩眼被腌得疼痛

這里是草木禁區(qū)，不生長任何植物

天空之鏡啊，除了鹽還是鹽

甚至連路過的風(fēng)都是咸澀的

或是清晨，或是夜晚

眉毛和胡須都掛滿鹽分的微雕

如果放大一千倍一萬倍

就是肉眼可見的鹽花兒

女工們站在天梯上唱花兒

鹽花兒成了最美的盆景

靈芝、雪蓮、牡丹、蘑菇頭

鬼斧神工，天然的藝術(shù)造型惟妙惟肖

雖然沒有蜜蜂蝴蝶圍繞

卻是世間最具底蘊(yùn)和品位的花朵

晶瑩剔透的鹽花兒永不枯萎

平淡的日子不再淡而無味

在達(dá)布遜工區(qū)，我認(rèn)識了一群人

長年累月，在鹽湖上養(yǎng)護(hù)鐵路

鹽花兒就是他們的化身

暴雨中，與老天一起流淚

淚水是咸的

烈日下，和工友一同流汗

汗水也是咸的

每一粒結(jié)晶都是生命的精華

每一次侵蝕都是靈魂的防腐

格爾木的樹

大道兩旁，是樹的儀仗

這些生于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的樹

楊樹或柳樹，少許的槐樹

至今，依然保持著當(dāng)年的隊形

一個樹坑就是一個戰(zhàn)壕

一棵樹苗就是一個勇士

幾棵樹并肩堅守在一起

抵御肆虐的狂風(fēng)和沙礫

倒下了，地下的根須血肉相連

我看見格爾木的樹很蒼翠

尤其是這些老資歷的樹

大都是一叢一叢抱團(tuán)生長

有直立的、傾斜的、匍匐的

組成一個個英雄群體

以身姿和風(fēng)骨

詮釋威武和悲壯

格爾木的樹不是胡楊

卻和胡楊同屬一個血脈

這些令人肅然起敬的樹

都生有人的堅毅面龐

只有用心，方能讀懂赤子的忠貞

他們來自最先赴藏修路的人民子弟兵

這是一棵棵走來的樹

這是一個個不走的人

那一天，格爾木下了一場夜雨

清晨，如洗的天空更加純凈

青藏線上隱約傳來列車的長鳴

我正在樹下駐足仰望

呼啦啦，一陣清風(fēng)掠過

我分明看到了這些樹兒欣喜的表情

一樹的葉子翻轉(zhuǎn)掌心

淚雨落下，如醍醐灌頂

風(fēng)火山隧道

風(fēng)火山，風(fēng)火山

風(fēng)火山上起烽煙

古有民謠為證

“上了風(fēng)火山，三魂已歸天”

風(fēng)火交集，風(fēng)火山名不虛傳

雷公一出手，就是一團(tuán)滾動的火焰

風(fēng)火山，通體赤紅的石頭

好像歷經(jīng)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冶煉

建設(shè)者開山打洞，俯身為路

建設(shè)者御風(fēng)而行，化繭成蝶

風(fēng)火山隧道軌面海拔4905米

開創(chuàng)了世界海拔最高隧道

那天，我乘高原列車穿越夢幻時空

猶在神話中腳踏風(fēng)火輪高蹈云端

今天，任憑我如何描述和想象

再也無法還原最初艱難中的艱險

今天，任憑我怎樣贊美和感嘆

再也無法復(fù)盤當(dāng)年震驚后的震撼

唯有山巖石壁的記憶刻骨銘心

那么，就請深入隧道之中

聽聽風(fēng)火山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