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聰
一、佛教的傳入與興盛
佛教在高句麗的傳入時間至今有不同的說法。第一種說法是在公元372年,即小獸林王二年傳入。朝鮮《三國史記》中記載“二年,夏六月,秦王苻堅遣使及浮屠順道送佛像、經(jīng)文”,可知佛教的初次傳入是通過外交方式進行的,前秦苻堅的努力推動也是佛教傳入的重要因素。據(jù)研究,該說法是最為肯定、可信的,在正史中有所記載。第二種說法認為是在公元366年由高句麗僧人和東晉僧人交流而傳入。第三種說法則認為佛教傳入的時間是公元396年的晉孝武帝時期,晚于第一種說法二十年。第四種說法提出佛教傳入時間為公元357年,是在考古發(fā)掘與史料相互印證后所提出的。在雙重證據(jù)下,這一說法也較為可信;但據(jù)研究表明,此時的傳播僅限于民間人士的較小規(guī)模。[1]
佛教在傳入高句麗之前,在中原地區(qū)廣為興盛。東晉時期,廬山的東林寺、建康的道場寺都是南方佛教的中心地,慧遠、慧觀等僧人致力于譯注佛經(jīng),大力宣揚佛教。在這一時期,佛教造像藝術(shù)的興起、佛寺的建造、雕刻繪畫藝術(shù)等都在此時得到快速發(fā)展,這為佛教北傳高句麗奠定了基礎(chǔ)。上文已提到,秦王苻堅在派遣使者前往高句麗的過程中帶去了佛教,同時這一時期高句麗與北方各政權(quán)間的聯(lián)系交流也較為頻繁,從中可以推測出高句麗對外具有便利的交通條件。這也是佛教傳播的重要因素。
佛教傳入高句麗后,得到了統(tǒng)治者的高度重視,它的繁榮主要有兩個表現(xiàn)。其一,他們興建佛教寺廟,從集安內(nèi)城的肖門寺、佛蘭寺,到好太王二年一次“創(chuàng)九寺于平壤”,以及后來的金剛寺、盤龍寺等[2]都能夠看出,佛教在高句麗得到了長久的信奉和流傳,且“唯佛寺、神廟及王宮、官府乃用瓦”[3]。據(jù)研究得知,高句麗佛教寺廟的建造方式已有定制,且寺廟面積較大,結(jié)構(gòu)完整,莊嚴規(guī)整。其二,佛教信徒大量增加。佛教走出國家上層,在民間流傳普及。民眾更多將“佛”視為祈求平安的外來神,將其與氏族神、國土神和鬼神等放在一起供奉。[4]社會上涌現(xiàn)出大量的佛像圖。僧人的游走宣揚、佛教思想的大事傳播都反映出佛教在高句麗民間生活里占有重要地位。
二、長川一號墓壁畫佛教元素分析
大約到公元7世紀,佛教在高句麗仍處于繁榮發(fā)展的階段;直到道教的傳入,普德和尚將寺院遷到完山孤大山時,佛教才逐漸走向衰落。這一階段的喪葬習俗也是高句麗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高句麗盛行厚葬之風。在《三國志》卷三十《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中記載:“男女已嫁娶,便稍作送終之衣。厚葬,金銀財幣?!盵5]厚葬不僅僅指死者墓葬中伴有豐富的隨葬品,還有對墓葬的選址和建造也極為講究。平民與貴族的隨葬品已經(jīng)有了很大差別。在吉林省集安市考古發(fā)掘的長川古墓群中,長川一號墓是最大的古墓葬之一,墓內(nèi)繪有精美豐富的壁畫,盡顯其厚葬之風;壁畫中的元素體現(xiàn)出濃郁的佛教氣息。由此看出高句麗民族的繪畫藝術(shù)也十分高超,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除此之外,在集安五盔墳四號墓和五號墓中也都發(fā)現(xiàn)了佛教題材的壁畫,豐富的佛教題材繪畫元素盡顯高句麗此時的崇佛尊佛風氣。[6]這里以長川一號墓的前室東壁藻井上繪有的典型拜佛圖為例,對其中的佛教元素進行簡要分析。
在墓畫中部,佛祖坐于彌山之上,端莊肅穆,背后佛光閃現(xiàn),煙霧繚繞,左側(cè)有四位站立的侍從,侍從圣體微側(cè),面向佛祖,盡顯崇拜尊敬之情;一男一女在右側(cè)跪拜。據(jù)考古研究,這兩位就是墓主人,最右側(cè)同樣也是兩位側(cè)身站立面向佛祖的侍從,四周繪有飛天和數(shù)朵雙人化生的蓮花,畫面布滿祥云,且點綴蓮苞,這被認為是人間信徒禮佛的生動描繪。[7]往上看,佛祖之上共繪有五個飛天,她們?nèi)箮эh揚,身姿曼妙,最上方三個飛天分別手持笛子和琵琶,這是伎樂天,在佛教中稱為乾闥姿。她們奏樂,是佛家的樂神,與佛家的歌手樂人——供養(yǎng)天相配合,[8]相得益彰,自是滿滿的仙氣十足。最后觀察下方,繪制的是漢晉時期常見的四神:玄武、朱雀、白虎、青龍。此幅拜佛圖中共繪有九朵側(cè)視蓮花和一朵寫實蓮花。蓮花的繪制線條實在有力,粗細有致,花瓣呈現(xiàn)隨風飄舞的感覺,具有很強的裝飾作用。這說明高句麗人也喜愛蓮花,把蓮花看成美好吉祥的象征,[9]當是高句麗人社會生活的真實反映。最后,整體來看這幅拜佛圖的布局,體現(xiàn)了蒼天在上(日、月、北斗等星宿)、“佛”及“天人”居中、墓主人拜佛場景居下的觀念,[10]也是三位一體觀念的呈現(xiàn),表現(xiàn)出對佛教的重視與尊崇。
長川一號墓壁畫中還有很多其他的佛教元素,從中我們能夠真切感受到當時高句麗人的虔誠信仰,觸摸到高句麗墓葬文化中“信佛法、敬鬼神”[10]的特點。根據(jù)考古調(diào)查研究,高句麗墓室壁畫與同時期中原地區(qū)其他政權(quán)的佛教壁畫具有很大的相似之處,由此可見彼此思想文化的交流交融十分密切。高句麗的佛教文化經(jīng)過本土化的改造后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化成果。
三、佛教傳播給高句麗帶來的影響
關(guān)于佛教衰落的原因,學界的主要觀點是道教的傳入導致佛教逐步走向衰落。李海濤認為高句麗佛教衰落最根本和主要的原因是遷都和新勢力的勝出。[11]他認為高句麗在走向鼎盛后,外部邊疆政權(quán)的挑撥與內(nèi)部政權(quán)的紛亂迫使其遷都。高句麗都城由今吉林省集安地區(qū)遷往今朝鮮平壤地區(qū),集安百年積淀的文化底蘊被迫丟棄,佛教堅實的信仰基礎(chǔ)被打破。何況高句麗上層統(tǒng)治者在勢力爭奪中引入道教并將其置于佛教之上,佛教在丟失基礎(chǔ)后也失去了統(tǒng)治者的庇護。因此,佛教在高句麗的衰落是必然的。但佛教在高句麗盛行兩百年左右的時間里,產(chǎn)生的影響不可忽視。
(一)促使高句麗人民找到了精神信仰與寄托,促進宗教思想多元發(fā)展
在佛教傳入之時,高句麗面臨著嚴峻的階級矛盾與社會矛盾,人們生活困苦,需要新思想的慰藉。佛教主張人們學佛可去除煩惱,開顯佛性,不求今世之福,但修來世,斷除煩惱,讓廣大人民群眾找到很好的精神歸宿。[12]當時,儒、道思想也有傳入,長時間內(nèi)三教出現(xiàn)并存局面。其中佛教思想的融入,促進了三教相互交流、相互交融,在高句麗當?shù)匚幕曀椎幕A(chǔ)上,推擁出新的文化成果。宗教思想也便呈現(xiàn)出多元發(fā)展的面貌。
(二)推動高句麗墓葬文化及其他藝術(shù)的蓬勃發(fā)展
在上述分析到的長川一號墓室中,藻井就意味著“天”,它置于頂部,具有溝通天地的重要作用。藻井的圖案設(shè)計與繪制頗具特色,圖案精美細致,眾星相拱,飛天環(huán)繞,含有福瑞之氣。在這樣一個幻想世界中,高句麗人對自然的尊崇與敬畏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壁畫的眾多精美的佛教元素中,我們還可感受到佛教在高句麗墓葬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佛教中“天”“佛”“人”三位一體的觀念托舉著人們對逝者以后生活的美好愿景,希望逝者能夠得到保佑與福瑞之氣,順利升仙。
在佛教的影響下,高句麗的佛像建造頗具北魏時期佛教的銅像形態(tài),佛像豐富多樣,蓮花臺、立像等鑄造工藝快速進步。在高句麗特色的髹漆業(yè)中,出現(xiàn)了精細勾勒的側(cè)視蓮花和蓮葉紋樣,圖案圓潤精致;建筑和壁畫藝術(shù)中也融入了大量的佛教元素,尤以蓮花形制最為突出??梢姡呔潲惿鐣姆椒矫婷娑悸缰鸾痰挠绊?,從而造就了高句麗獨特璀璨的民族文化,使之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加強了高句麗與其他政權(quán)的友好溝通,密切了與東北亞地區(qū)的文化交流
在國內(nèi),佛教最初主要是通過外交形式傳入高句麗,因此,在各國使者或僧人千里迢迢北上與高句麗交好傳教時,高句麗往往通過政治上禮遇傳法僧,派遣求法僧等形式以示對中原政權(quán)的友好和尊奉。[13]這對中原政權(quán)和高句麗與周邊政權(quán)友好往來具有重要作用。研究表明,新羅佛教最初就是高句麗佛僧傳入的,且日本的佛教最初也是受到高句麗、新羅、百濟等地佛教的影響。高句麗與日本僧人之間的傳教求法活動密切了兩國之間的交流,成為中華文化外傳的重要窗口,承載著文化交流與傳播的重要使命。
綜上,透過縱覽佛教在高句麗的傳播情況,分析長川一號墓室壁畫的佛教元素,能夠深刻感受到文化傳播與交流的廣泛而深遠的意義。高句麗作為中國東北地區(qū)重要的民族政權(quán),與中原地區(qū)的交流學習更讓我們感受到中華民族文化的多元與包容。
注釋:
[1]齊利毅:《高句麗與中國北朝佛教造像比較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延邊大學,2014年,第9頁。
[2]徐貴通:《高句麗寺廟述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302頁。
[3]《舊唐書·高句麗傳》,轉(zhuǎn)引自鄒存慧:《略論高句麗佛教的傳布及影響》,《文化產(chǎn)業(yè)》2018年第3期。
[4][11]李海濤:《佛教在高句麗的興起與衰落及其成因》,《宗教與民族》,2013年。
[5]《三國志》卷三十《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
[6]王詩曉:《漢魏晉南北朝墓室壁畫佛教圖像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東南大學,2020年,第423頁。
[7][8]黃龍順:《佛教的東傳及高句麗長川一號墓壁畫的“禮佛圖”》,第十五屆中國韓國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宗教文化卷(韓國研究叢書之五十七),2014年,第153頁。
[9]孫仁杰:《談高句麗壁畫墓中的蓮花圖案》,《北方文物》1986年第4期。
[10]溫玉成:《集安長川一號高句麗墓佛教壁畫研究》,《北方文物》2001年第2期。
[12]張春霞:《高句麗宗教的多元發(fā)展》,《中外關(guān)系史論叢》第19輯《多元宗教文化視野下的中外關(guān)系史》,2010年,第46頁。
[13]李海濤:《略論高句麗的佛教及其影響》,《世界宗教文化》2011年第6期。
作者: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20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