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櫓(北京)
蝴蝶有斷翅,透明的羽翼只看得見發(fā)黑的紋路。
青草坡上的斷翅,在流光的婆娑間,反射出白光——
卻是一段殘缺,一群蝴蝶的蹁躚,唯獨,一只蝴蝶的墜落,那么不甘不愿。
剪刀手,陰暗處的捕捉,破壞一場獨舞,掠奪它的舞臺,怪異的笑。像蓄謀已久的事故,終于找到領(lǐng)受的主人,蝴蝶翅膀傾斜的夏季,終止于坡地——那坡地,有一天會堆滿垃圾,它不遠(yuǎn)處的樓群,會遮蔽自由的陽光。
斷翅的,也許不僅僅是蝴蝶,還有剪刀手,還有剪刀手狂笑的片刻,生靈遭遇襲擊時塵埃的爆破,飛濺的,升高的那團(tuán)霧障。
純良的,那是一只純良的小白狗,匍匐著,背后的一團(tuán)云,很想覆著它,移過來幾分,它便又爬遠(yuǎn)幾分。枕著的這塊坡地,下午被清理,一群志愿者,撿干凈了上面的煙頭,塑料袋,礦泉水瓶子,甚至,一捧已經(jīng)枯干的玫瑰花,不知已拋棄多久。
不需要打聽什么了。這一刻的斜坡清清爽爽,有青草的氣息,鳴蟲的氣息。空氣中彌漫的夜的氣息是一輪上弦月,是一只純良的小白狗,你走,它便走,你停,它便臥著。
——天地間一只如此乖巧的生靈,陪伴了你,安撫了你。
斜坡青蔥,是另一種慰藉。
晚飯后去了公園,花紅柳綠的人,在音樂巨大的轟鳴聲中,列出整齊的隊形。
音樂成為噪音,甚至成為震動器,似乎把地表也要鼓噪起來。
總有一刻我是愛好惡作劇的,我倒要看看,這聲勢浩大的場景中,搖擺的人影在詮釋什么——
—她們是愉悅的,四肢配合著每一個音符,在高低錯落間,打開弧度,伸展,騰躍,扭胯,轉(zhuǎn)身,踮腳,仰頭,抬肩……臉上的濃妝,絲毫沒有遮蔽笑意,蹩腳的舞步,絲毫不影響她們的華麗,統(tǒng)一的服飾,大紅的綢子,這是一幅多么祥和的畫面?。狐S昏快失去它的光澤,漸漸暗淡的天幕下,偌大的廣場,她們?nèi)匀挥⒆瞬l(fā),呈現(xiàn)出一幅勝似青年人的活潑的圖景。
她們是旁若無人的,那一刻,我看出了一種對音樂的尊重,對身體的尊重,你若說,這也是對生命的尊重,我極為認(rèn)可。
我立刻有了反?。和湛偸抢@行,從不肯多看她們一眼,一直覺得這些從生活的戰(zhàn)場上下來的人,繁瑣的家庭或者平庸的工作讓她們需要轉(zhuǎn)移陣地,把一份無序與龐雜再次以疊加的形式盡情發(fā)揮,實則是把個人的私心分?jǐn)偨o陌生的路人,無端增加了他人的壓力與煩惱。
我是不是正好是那個情緒的釋放找不準(zhǔn)對象的人,卻讓無辜者陷入一盤死局,而這個局,也許是固有的僵化思維定式的后果!
明明是一群鮮活的人,我把她們劃入了屏蔽一族。我臉上的神情,那一刻該是多么死板。
我知道我不會加入這個隊伍。也不會像平日那般快速逃離,因為,躲開這漫天的喧嘩,我未必是一個清醒者。
蘆花送他上講臺,耀眼的白,走動的白。
雖然是請回的一次演講,他仍然備課,準(zhǔn)備講稿,天藍(lán)色的講義夾,習(xí)慣性夾在腋下。
二十年前。三十年前。四十年前……
學(xué)子已如花,開在世界各地。
他堅守的陣地,勝利的號角吹響一次又一次,他是吹號手,也是旗手。
那些齊齊向他靠攏的人,又徐徐離開。
風(fēng)從四個方向來,雨從四個方向來,雷聲和閃電,曾圍繞他的周身——
那抵擋的身軀是多么矮小,那支撐的精神是多么堅韌。
云開見天,惠風(fēng)和暢。
他已不能返老還童,蘆花上頭,觸目驚心,這不是移動的風(fēng)景。
這是:一道精準(zhǔn)的時間試題,歲月無情,人,哪有半分可以耽擱?!
他說出這些。溫和。有力。
一個儒雅的君子。
一個光明的君子。
一個播種光明未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