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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閑書房筆記(四章)

      2023-08-21 16:30:02宋曉杰遼寧
      星星·散文詩 2023年15期
      關(guān)鍵詞:香蒲稻香荒野

      宋曉杰(遼寧)

      長滿香蒲的河邊

      我還是來了,不早,也不遲。在我疲憊的時候,在我懊喪的時候。

      溝渠邊,蘆葦還是我喜歡的模樣,微微地頷首,順著風(fēng)。葦葉推搡間,我看見緊實的蒲棒根根豎立,與蘆葦并肩站成生動的風(fēng)景。美,是一種偶然,也是一種謀求。驚鴻一瞥間,便彼此確認(rèn)。

      這美是暖的——在夏天,也是涼的。絲絲的甜,泛起泡沫。

      漲潮了!夜的河邊,長滿香蒲的大河之濱,綴滿星星的碎銀。濕泥中的蟹貝,草葉間的蟲螢,低飛的以及跳躍的,有聲的以及無聲的,都在頑強(qiáng)地活著自己的今生。

      我需要借助自然的偉力,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短板、漏洞。需要停下來,走長長的回程:像樹轉(zhuǎn)向根,根轉(zhuǎn)向種子,我轉(zhuǎn)向荒野幽深、豐碩的地宮。

      雨水縱深,腥鮮的泥土是自然之母。受孕,萌發(fā),締造成物。與上升的星辰,交相輝映。

      入夜,書房的一個角落里,古典的陶悠悠地發(fā)光。蘆葦。香蒲。蓮蓬。相依相靠在一起。

      側(cè)耳傾聽,朦朧的天籟之音飄了過來,那會不會是來自荒原的喘息,大河的澎湃之聲……

      閑書房的清晨,或夜晚

      ——閑書房,真是一個好名字。謝謝把它從漢字中救出來的摯友,順便,也把荒蕪、慵懶的我,援助。

      此刻,閑書房的窗前,是等待抽穗的水稻。田壟沒有明顯的界線,多像我們的日子,需要站在高處,遠(yuǎn)遠(yuǎn)地看——什么都能看見。

      “時間是永遠(yuǎn)交叉著的,直到無可數(shù)計的將來。在其中的一個交叉里,我是您的敵人。”我要顛覆!因為我也是時間的朋友。

      正如窗口,是入口,也是出口。我將自如地進(jìn)出。鮮潤的綠,像喧鬧中的小小鎮(zhèn)紙,心——瞬間,就定了。靜靜地看著,內(nèi)心的自我建設(shè),都需要抽絲剝繭的哲學(xué),觸類旁通。

      秋天就要來了,會有一個奶香奶氣的孩子叫我“奶奶”。我伸出雙手,人類生命科學(xué)的橋梁,就此貫通。如綴滿鮮花與遍布荊棘的荒野,我需要順著耐心的方向,穿越短暫的未知,獻(xiàn)上我難眠的永夜,寬廣的懷抱。我矜持地笑,無聲地哭,都有可能。

      真的!秋天就要來了——它終究要來。詩人說:“往昔的波濤/向面前涌來,或者正好你走過敞開的窗口,/一具提琴向你委身。所有一切都付托于你。/可是你能勝任嗎?”我擦亮落地玻璃,光潔的器皿,一遍又一遍,讓心空透亮,發(fā)光。然后,瞇起雙眼,仰起素顏,試試陽光,試試風(fēng)。

      微風(fēng)輕輕,把夏的淋漓溽熱打掃干凈。我換上長袖棉衫,半掩門窗。可是,田野的風(fēng)依然固執(zhí)地滲透進(jìn)來,過庭院、樹叢、花影,越流年,越時空。

      微風(fēng),也吹過我指間正在翻動的書頁,在十八十九世紀(jì)或侏羅紀(jì)時代、于塞納河畔或阿爾卑斯之巔,穿行。那些我熱愛的人、擔(dān)憂的人、心疼的人啊,一次又一次重生。因而,我也自救——群星輝耀,我就是那暗處的螢蟲,用灼灼的目光和奔涌的熱淚,跟從。

      天就要黑了,我聽到蟲鳴挑起了“燈籠”。它們不會多過三五只。但是,它們有清澈的歌喉,水罐的音質(zhì),在天幕下流暢地彈奏。瞬息,周遭的暗,便被逼退了幾層。

      “善是輕盈的,一切神物以纖足疾步。”我聽到大象持重的足音,消失于無盡的荒野,也聽見蜂鳥的翅,攪動著風(fēng)。但最終,它們都趨近同一個方向,它們最終都消失于書卷之中……

      我知道,一場空前絕后的盛大歡宴,就要來臨。

      稻香涌入窗口

      合上書本,我需要這樣的眺望,放松,消化,吸收,并得以將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微調(diào),與剩余的人生,有機(jī)地融合——猶如五月的稻苗,遇上敦厚的土、溫柔的水和微曛的光——能看到的,只是表象;暗中,起著變化。

      天空如鏡,水田成為互文的另一方。呼應(yīng)。坦誠。舒心、疏朗的模樣,在局限中無限增容。

      稻苗各就各位,輕風(fēng)劃動池水的唱盤,再引來蛙鳴彈唱。天光云影,福地洞天,一幅煙云農(nóng)耕圖,便穩(wěn)穩(wěn)地落在心上。

      詩人說,世界誕生于午夜。而此刻,光芒潑灑,稻香涌入窗口——我是不勞而獲者。借助臺階、時間和虛構(gòu)的高度,離開泥水和墑情,更接近于陡峭、凌空的理想。

      我要書寫最近的事物,但我尚不知它的底里,更不知道,短短幾百米虛設(shè)了棧道,需要怎樣完美的逾越,才能抵達(dá)那踏實的低處?

      說到底,我還是那個貪戀年景的人,有著致命的限度??吹降?、寫到的,其實,都是我自己……

      稻香涌入窗口,我不斷地縮小,返回洪荒、寂靜的現(xiàn)場:傾聽孢子植物細(xì)胞的炸裂,人世第一聲嘹亮的啼哭,幼獸舔水的清澈之音……

      云朵空懸,不著邊際,白白地做著白日夢。方方正正的水稻田,卻蛻變?yōu)榍f重的舞臺——它不動,卻在上演;它無言,卻在表達(dá)。

      ——稻,即道。

      稻的芒刺,溫柔。不懂的人,剝不開。

      窗外的雨

      窗外的雨。洇洇的。淋淋的。悠悠的。如一個人,自言自語,又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遠(yuǎn)景,被罩上一層水霧。蒙蒙的。淡淡的?;一业?。有舊日子的余韻、遺風(fēng)——寂靜如礬,不被驚擾,有些事物就悄悄回來了。

      午后,博爾赫斯的雨,忽然明亮。小區(qū)外面,蕭太后河一定又漲滿了雨水。岸邊的蘆葦、香蒲,被洗得清泠、干凈。它們濕亮地站在雨中,低眉,斂目,守著曾經(jīng)的約定。

      蛙鳴驚心,此起彼伏。在講什么好笑的故事嗎?像調(diào)皮的孩子們,停不下來的嬉笑。幾只廢棄的小磨盤,作了古老時光的背景。磨盤上,每一道溝槽,都是歲月的劃痕。

      那個枯坐河邊垂釣的人,穿著黑色的雨衣,在華蓋般的榆樹下,與水中游魚兩兩相望——雨點(diǎn)擊打著水面,小小的漩渦兒,是誰的深淵?

      雨中奔跑的人啊,需要啟動人像模式,才能看清沾在臉上的濕發(fā)、滴水的面容。但很快,她便褪成篇章中一個紅色的逗號。之后,是省略號……淡,淡至虛無……

      ——當(dāng)然,雨中即景,也在我的書桌上。

      在目光棲落之前,我的嗅覺,已先發(fā)現(xiàn)了它——香氛保濕護(hù)手霜中,有一款香型叫:雨后。多么奇妙!雨后,會是什么味道?它試圖復(fù)原什么場景、況味或心情?

      雨后,不必有彩虹,那樣過于隆重;雨后,甚至不必有艷陽,那樣過于牽強(qiáng)。雨后的場域廣闊,彌漫的寧靜持續(xù)打開暗盒?!拔覐囊谎坌⌒〉脑慈嬎业目食^了海洋?!?/p>

      驟雨初歇。飄泊的雨,有的找到了根,有的去了遠(yuǎn)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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