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的詩

輕傷的人，重傷的城市

輕傷的人過來了

他們的白色紗布像他們的臉

他們的傷痕比戰(zhàn)爭縫合得好

輕傷的人過來了

擔(dān)著心愛的東西

沒有斷氣的部分

脫掉軍服洗凈全身

使用支票和信用卡

一個重傷的城市血?dú)夥?/p>

脈搏和體溫在起落

比戰(zhàn)爭快

比恐懼慢

重傷的城市

扔掉了假腿和繃帶

現(xiàn)在它已流出綠色分泌物

它已提供石材的萬能之能

一個輕傷的人仰頭

看那些美學(xué)上的建筑

六千顆炸彈砸下來

留下一個燃燒的軍械所

六千顆彈著點(diǎn)

像六千只重傷之眼

匆忙地映照出

那幾千個有夫之婦

有婦之夫和未婚男女的臉龐

他們的身上全是硫磺，或者瀝青

他們的腳下是拆掉的鋼架

輕傷的人從此

拿著一本重傷的地圖

他們分頭去尋找那些

新的器皿大樓

薄型，輕型和尖型

這個城市的腦袋

如今尖銳鋒利地伸出去

既容易被砍掉

也嚇退了好些傷口

——選自翟永明詩集《潛水艇的悲傷：翟永明集1983～2014》，作家出版社2015年出版，系“標(biāo)準(zhǔn)詩叢”之一。

墳瑩里的兒童

墳瑩里的兒童如菩薩

他們并不像蓮花般清潔

也沒有凈瓶護(hù)身

說這話的人卻已成為大師

諛詞鑄成了宗廟

這故事等同于

用一杯牛奶便可殺死一個孩子

這世上 總有人以仁者自詡

雙手合十時他們面目不清

赫赫有名的照片

赫赫有名的文章

赫赫有名的紀(jì)念

一個地點(diǎn)的悲劇性更名

讓多少活著的人又死去

一個可恥的詞讓兒童從墳瑩里

再跌下一層

一切都在三分鐘之內(nèi)消亡

再無良心可以言說

再無憤怒長出人心開出漫天花朵

為墳瑩里的兒童扎滿花冠

——選自翟永明詩集《行間距：詩集2008～2012》，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出版，系“新陸詩叢·中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