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七發(fā)》強精神

□ 陳清華

習(xí)近平總書記曾引用枚乘在《七發(fā)》中講過的故事：楚太子生病，吳客診斷其病源為精神萎靡，開出的藥方是學(xué)習(xí)探討“要言妙道”，用道德調(diào)理自身，慢慢“陽氣見于眉宇之間”，最后“霍然病已”。

枚乘（約前210 年—前138 年？），淮陰人，西漢時期辭賦家。其賦今存世三篇，其中以《七發(fā)》最為著名。《七發(fā)》只不過是一篇賦，為什么說它能治病，究其原因還是枚乘通過這樣一個治病的故事，向人們揭示了一些深刻的道理。

剖析病源于“奢”

《七發(fā)》一文中較有見地的思想就是認(rèn)為享樂腐朽的生活是楚太子致病的根源：“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者，傷血脈之和”。

《七發(fā)》中虛構(gòu)了兩個人物：楚太子和吳客。文章從“楚太子有疾，而吳客往問之”引起下文。吳客對楚太子說：你的病太重了，簡直無藥可醫(yī)。其病根就在你長期安逸享樂，沒日沒夜，毫無節(jié)制，造成了邪氣侵身，在體內(nèi)凝結(jié)堵塞，致使心里煩悶不安，精神空虛；內(nèi)心驚恐膽怯，睡不安寧；心力衰弱，聽覺失靈，討厭人聲；精神渙散，百病都生出來了。吳客繼續(xù)向太子進(jìn)言道：出入都坐車子是造成身體癱瘓的原因，幽深清冷的宮室是寒熱病的媒介，妖姬美女是斫傷生命的利斧，美味的酒肉是腐爛腸胃的毒藥。吳客并非高明的醫(yī)生，但他對病源在于腐朽的生活方式和驕奢淫逸思想的“診斷”深刻有力。菌從口入，病從“奢”始。枚乘把奢侈的生活作風(fēng)斥之為“斫傷生命的利斧”，“腐爛腸胃的毒藥”，較深刻地揭露了奢侈生活方式的危害。這是文章的首段，提出楚太子的病源何在。接下來的七段，吳客用七件事來啟發(fā)太子。從而使得太子由一開始的“仆病，未能也”轉(zhuǎn)向“仆甚愿從，直恐為諸大夫累耳”，最后忽然出了一身大汗，病全好了。

“要言妙道”治驕奢

《七發(fā)》一文不僅提出享樂腐朽的生活是致病的根源，并進(jìn)一步指出，要治這種安逸享樂的病不能依靠“藥石針刺灸療”，只有聽取“要言妙道”提高思想認(rèn)識，轉(zhuǎn)移志趣，從意識上化解才可以從根本上治療。

吳客為楚太子開出了七張“藥方”：其一為“飛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的極富感染力的音樂；其二為“伊尹煎熬，易牙調(diào)和”伴有養(yǎng)身健體之草藥的美食；第三、第四張“藥方”是登高遠(yuǎn)眺，浮游觀覽和駕輕車駿馬，爭千里之逐，雖然這些都未對太子明顯奏效，但凡此種種新奇、健康的活動已使他有所觸動；田獵是吳客給楚太子開出的第五張“藥方”，讓太子乘輕車快馬，背強弓勁箭，“逐狡獸，集輕禽”“恐虎豹，懾鷙鳥”“冥火薄天，兵車?yán)走\”“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磑磑，矛戟交錯”吳客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驚心動魄又充滿情趣的田獵場面，楚太子好似經(jīng)歷了一場激烈的角逐搏斗，壯懷激奮，“陽氣見于眉宇之間，侵淫而上，幾滿大宅”；接著吳客又趁熱打鐵勸楚太子于八月之望去廣陵（今江蘇揚州）之曲江觀濤，這是第六張“藥方”，他說“未見濤之形也，徒觀水力之所到，則恤然足以駭矣”，接著吳客極言了江濤的奔騰超越，高聳突起，翻騰洶涌，回旋集聚，沖刷滌蕩的恢宏氣勢，并認(rèn)為這種景象可以“澡概胸中，灑練五藏，澹澉手足，頹濯發(fā)齒，揄棄恬怠，輸寫淟濁，分決狐疑，發(fā)皇耳目”，觀濤時，即使有著“淹病滯疾”的人都能直駝背，抬起跛腳行走，張開瞎眼，打通聾耳，何況那些“酲醲病酒之徒哉”；修身重要，養(yǎng)性也不能忽視，枚乘認(rèn)為要徹底治愈楚太子之流的病，就必須從思想上根治其享樂無度，放縱欲望的病疾，于是吳客便開出了第七張“藥方”，讓“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之倫”，“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太子雖未聞及，卻“據(jù)幾而起”，“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揭示物質(zhì)與精神的互為關(guān)系

《七發(fā)》以虛設(shè)人物的對談，勸誡世人，不要縱情聲色，貪戀安逸，沉湎于享樂。七件樂事，論述的其實是物質(zhì)和精神的互為關(guān)系。如果一個人耽于享樂、縱情聲色，而缺少精神追求和道德自律，就將導(dǎo)致各種“病菌”滋生繁衍，像文中的楚太子一樣“精神越渫，百病咸生”。

國無德不興，人無德不立?！镀甙l(fā)》啟示我們，對個人而言，高度的物質(zhì)享受如果沒有配合一定的精神修養(yǎng)和追求，只會陷入驕奢淫逸的惡性循環(huán)之中，導(dǎo)致身心俱損。賦中的楚太子，乃枚乘的虛托，實為泛指王孫公子、達(dá)官貴人，他們的“疾”，固然有“膚色靡曼，四支委隨，筋骨挺解，血脈淫濯，手足墮窳”的體格之“疾”，但要害是“邪氣襲逆，中若結(jié)轖”，是精神渙散、靈魂空虛之“疾”，所以成天喜怒無常，終日無所事事、煩躁不安。體格有病，可以服之以藥石，而病在精神，病在靈魂，則非藥石所能療救也。

枚乘借吳客之口，向楚太子，也就是向所有沉溺于荒淫享樂的達(dá)官貴人們，陳說的七件事，乍一看也是在講吃喝玩樂，實則不然，枚乘是在極力營造一種氛圍，讓他們擺脫那種“宮居而閨處”的狹促環(huán)境，到紛繁多彩的外部世界去接受熏陶，使自己的靈魂和精神意識達(dá)到一個新的境界。他所推薦的音樂，是那種“飛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的有震撼力的音樂，絕非宮中的靡靡之音；他所講的飲食，多指雜糧五谷、山肴野蔌，主張多去品嘗領(lǐng)略民間風(fēng)味，如“楚苗之食，安胡之飰”等，“安胡之飰”即雕胡飯。晚于枚乘的唐代詩人李白在《宿五松山下荀媼家》一詩中，有“跪進(jìn)雕胡飯”之句，說的就是菰米做的飯，泛指雜糧飯。枚乘向他們推薦的菜是“山膚”和“冒”，山膚即石膚，也就是石耳，石頭上長的蘚類植物，“冒”即“芼”，也就是山中的蕨類等山野蔬菜，這與他在前文所批評的“甘脆肥膿”，迥然有異。至于車馬，則要講究“爭千里之逐”，這樣可以使精神緊張起來，體魄也能得到鍛煉；游覽天下名山大川，“登景夷之臺，南望荊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目的在于達(dá)到開闊胸襟，“其樂無有”的境界；打獵則是為了“游涉乎云林，周馳乎蘭澤”，從委頓走向勇武；觀濤是《七發(fā)》最有氣勢的章節(jié)，歷來為論家推崇，“疾雷聞百里”“波涌而云亂”“山出云內(nèi)，日夜不止”，以此蕩滌胸襟，如此這般，得到山風(fēng)曠野、江海驚濤的滋潤，得到山肴野蔌的滋養(yǎng)之后，再來聆聽有學(xué)問有資歷的人講一講治理天下的精微，聽一聽他們的“要言妙道”，至此，楚太子“涊然汗出，霍然病已”。但是否有過上述經(jīng)歷后，問題就都能解決了，這當(dāng)然只是枚乘的理想。然而枚乘所強調(diào)的要療救精神之疾，就要有一個高尚優(yōu)美的精神家園，要營造一種良好的氛圍去陶冶人的精神境界、提高人的內(nèi)在素養(yǎng)，這是至今都有現(xiàn)實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