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不安腿綜合征

      2023-08-17 06:22:33劉看
      美文 2023年15期
      關(guān)鍵詞:母親

      劉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一直沒能想明白,那個在長尾林鸮鳴叫的夜晚,“鳥人”到底去了哪里。

      那些輕而又輕的時間偷偷流逝,包容和上演著雜亂的故事。等日子長到足夠讓當(dāng)事人回首往事時,我看見過往的棱鏡折射出希微的光線,透過平靜的水面,悠然深陷,再無窮盡變淡……忽然有一天,什么東西飛了進來,霎時將水面撕開一個口子,便再也無法平靜。

      這是一個充滿煙火氣的北方山村,依山傍水,田地富饒。山上長滿松柏、山楊、蒙古櫟、爬山虎等灌木雜樹,一條條闊溪山澗,曲里拐彎,清澈見底。村里的路,寬的寬,窄的窄,沒規(guī)沒矩,毫無章法。雞犬鳴叫其間,炊煙細長蜿蜒。

      春天時,萬物鮮活,四方開闊。蛇蟲百豸、飛禽走獸都蠢蠢欲動。農(nóng)民在田畈間辛苦勞作,孩子們在田間山頭嬉鬧玩耍,杜鵑只需一聲啼鳴就能把人叫回童年。半夢半醒間,我看到涌動的火海和蛙鳴——我很確定我是看見了蛙鳴而非聽見。聲影使人周身奇癢無比,卻無從定性和定位,就像許多蜱蟲在體內(nèi)四處游移。煞有介事。堂而皇之。

      盛夏時節(jié),白瓷梅子湯的清沁混雜著陰溝里亂人心神的臭氣,滿溢躁熱與浮夸。人的思緒與熱風(fēng)糾纏不清,隨處飄移,彰顯著無盡的欲望和騷動。千千萬萬條腿在這個季節(jié)異?;艁y,走火入魔地踏著茂盛跳著舞,噼里啪啦,只是左腿并不能知道右腿的想法和行動。無可名狀的感覺。

      秋天里,天高風(fēng)急,云清氣爽。五谷豐登,一片祥和。但也只需一通夜,便會有滿地的落花,它們躺在地上依然會顯出生機勃勃、貪欲的模樣。云朵和月亮?xí)l(fā)出怪異氣味兒,擾得大家日夜不寧,人常在這時節(jié)暈頭暈?zāi)X,胡思亂想。每逢這個時節(jié),后山的那個怪尼姑逢人就講山澗里著了火……

      冬天的村莊則像是生了怪病,緊緊裹著素白的外衣?;野啉F躲在背風(fēng)的枯樹上,白鰱魚徜徉于厚厚的冰面之下。路上積滿厚厚的雪,上面七扭八歪的痕跡,像是誰刻意留下的證據(jù)。孩子們在雪地里的打鬧聲撕破了這惱人的沉靜,春夏的茂盛和秋的蕭颯都了無蹤跡,別有苦樂參半的風(fēng)情。我對雪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偏愛,仿佛在這潔白里能夠遇見春天。記得我和“鳥人”馬那圈第一次講話也是在一個下雪天的午后。

      登上后山(北),整個村莊盡收眼底,百十戶人家,被南北走向的主路隔成兩部分,村西頭有個土地廟,東南和西北方向各有一口水井,村南頭有條長河,我家向東數(shù)三戶是“鳥人”馬那圈家的宅院。

      大家之所以叫馬那圈“鳥人”,是因為他出生時發(fā)生的一件怪事,有只長尾林鸮在他家屋后那棵毛白楊上叫了三天三夜,后來不知所蹤。自那以后,村里的人就叫他“鳥人”。 他母親講,馬那圈出生時并沒有哭,握著拳頭蹬著腿、睜著眼盯著四周。

      當(dāng)時村里的一些老人認為貓頭鷹到家是件不吉利的事,暗地里講“鳥人”是災(zāi)星……

      一次馬那圈奶奶在我家說漏了嘴,馬家祖上的男人都短命并且都是橫死鬼……加上 “鳥人” 出生時的怪事,那圈爺爺很是不安,“鳥人” 出生第二天爺爺就找來風(fēng)水先生,之后他家的院前大門就往外挪了3米,那之后他家的大門就經(jīng)常挪來挪去,時而往外挪,時而往向里拽,時而3米,時而1米,時而又2米……很難想象就這一米兩米的事居然會攸關(guān)性命。

      “鳥人”和其他孩子一樣,照常長大、玩耍、打架、逃課……唯一不同的是他總是有著濃濃的黑眼圈……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出生時那件怪事的影響,村里的大人們一般不讓自家的孩子和馬那圈玩。母親早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父親卻從未說過。有一次我問父親能不能和“鳥人”馬那圈一起玩,父親講:“你交朋友你自己來判斷,不要讓別人的言論影響你?!?他當(dāng)時應(yīng)該不會想到這句話會成為我之后人生中結(jié)交朋友的重要信條。

      在“鳥人”15歲那年春天,乍暖還寒的天氣帶來了一場令人始料未及的變故,他父親突然得了中風(fēng),左側(cè)偏癱,后期肢體康復(fù)較好,但留下了時不時突然“哭” 或者“笑”的毛病。人所表達出來的情緒本就參演著虛假的因素,這下馬大伯更是表達不清自己的喜與怒……有時該高興的時候他哭,該哭的時候他又不合時宜地笑出聲。有時甚至毫無緣由地哭了笑,笑了哭……其實他什么都明白,只是對哭笑失去了原有的控制力。

      那以后,常常聽見那圈母親對馬大伯說:“一個人怎么可以笑,只有精神病才會一個人笑。以后別一個人笑了,聽到了嗎?”現(xiàn)在想來覺得既悲傷又可笑,他明明得的是神經(jīng)病,卻被認為是精神病。

      馬那圈母親講,馬大伯殺了一條蛇之后不到半個月就得了腦出血。“那天傍晚,那圈父親像往常一樣上山砍柴,當(dāng)他拎著幾只松鴉走進廚房的時候,一條土蛇從對面墻的小洞里探出頭來看著他,一動不動,他盯著蛇緩慢挪動,忽地拿起架子上的鐮刀削掉了蛇的頭,現(xiàn)在那土墻上還有一抹血?!蹦侨δ赣H憂傷地向我母親講述事情的始末,她堅持認為馬大伯之所以得了腦出血,是因為他削掉了那只蛇的頭。

      我不禁唏噓,被那圈母親的話弄得心神不寧,總勾勒起那個鐮刀與蛇的畫面。心里想,大人可真是奇怪,竟能把兩件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聯(lián)系起來。

      “鳥人”馬那圈比我大4歲,他生性聰明,看起來眼神澄凈,平心靜氣,爽朗干凈,總能在極短的時間里解決各種各樣的麻煩??捎袝r候看起來又復(fù)雜、渴切、執(zhí)著,有著與那個年紀不相匹配的成熟。他教我如何捕食青蛙、松鴉和野雞,我學(xué)會了捕食松鴉鳥的工具,用多個木棍在地上搭建一個半敞開式的小木屋,放上獵人慣用的誘餌(玉米粒),松鴉只要觸動那根稱作機關(guān)開關(guān)的木棍,就在劫難逃。盡管他教授我很多捕獵的知識,但我卻始終不是一個好的獵人,我自認為是沒有好誘餌的緣故。

      山中的飛鳥他捕獲過很多種類,除了松鴉、野雞,還有大山雀、黃腰柳鶯、太平鳥……但說來奇怪,他抓它們的目的和我不同,大多數(shù)不是為了吃,馴養(yǎng)逗玩幾日便放走……后山、南河是我們的常駐基地,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追野兔趕狍子、捉弄隔壁村的傻子、被段大嘴的蜜蜂追得滿山逃竄……

      小時候他總是神秘兮兮地隨身攜帶一個圓形小木盒,幾乎形影不離,那時他除了這個圓木盒子之外,還有一件珍視的物件,那是他用榆木刻的木馬擺件,木馬上刷著白色的漆,看著明亮清爽。我盯著那白馬,一時語塞……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花好月圓”這個詞,它滿溢著花好月圓的平衡與完滿,有底氣,卻又極為平凡……他看出我的意向急忙對我講:“什么都可以送你,但這個白馬不行?!蔽矣挚聪蛩挠已澏?,因為我知道那里有他的小木盒?!傍B人”連忙側(cè)身:“這……這個更不行。”

      他既不能給我他的“木盒”,也不能給我他的“白馬”,但我并不生氣,因為他給了我他的童年。

      那時候我常常好奇他的黑眼圈為什么那么重,他的父母、爺爺奶奶都不這樣,可見并非來自遺傳。我母親也經(jīng)常失眠,可是卻沒有他那么重的黑眼圈。我常常調(diào)侃他是不是熬夜去干了什么壞事,他只講腿不舒服影響他的睡眠。

      記得有一次我和“鳥人”去后山抓林蛙,我們朝兩個方向找,但是距離不遠。找了一會,我就聽見身后窸窸窣窣走路的聲音,以為是有蛇或者“鳥人”惡作劇想要嚇唬我,于是我猛一回頭,看見他還在那邊,也并不見蛇,我以為是耳朵出了毛病,于是繼續(xù)抓林蛙。可是當(dāng)我走動時,那種聲音依然存在,我走它走,我停它停,可是這個地方除了我倆并沒有第三個人……我瞬時骨寒毛豎,大喊大叫,一路狂奔?!傍B人”聽見后不明就里,也跟著瘋狂跑起來,邊跑邊問發(fā)生了什么,我顧不得解釋,直到我們跑到大路上,他提醒我后邊褲腿上掛了個樹杈……問我跑什么……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他我跑的緣由,我和“鳥人”同時看向我后褲腿那個樹杈,大笑了起來……他講:“沒想到腿竟然也有這么慌亂的時候……”

      “你的腿還是疼,影響你睡覺嗎?”我從剛才的瘋跑中回過神來。

      “不是疼?!彼粑液笱澩饶莻€樹杈。

      “那是麻?”

      “也不是麻?”

      “……那是酸?是癢?” 我不解。

      “……也不是酸和癢。就是這兩條腿怎么擺放都不對,必須隔一會就換一個姿勢才行……”

      “那所以……你一晚上都在換那條不痛不癢的腿的姿勢?”顯然我難以對他這種不可名狀的痛苦感同身受。他可能也感覺是在雞同鴨講。

      那時有個瘸腿郎中經(jīng)常來村里,他從不多賺病人的錢,能吃藥好的他絕不給病人打針,不需吃藥的他就直接話聊,村里人都很尊敬他,大家都叫他“林大夫”。那天我和“鳥人”在村頭逮螞蚱正趕上他帶著醫(yī)藥箱進村,我急忙上前對他講:“林大夫您幫馬那圈瞧瞧腿吧,他的腿不舒服,影響他睡覺,您看他的黑眼圈。”說著我指著“鳥人”的眼睛給他看。

      林大夫那天具體問了“鳥人”什么我已經(jīng)忘了,但是我對他的診斷卻一直記著,他說“鳥人”有強烈想要活動雙腿的愿望,癥狀難以具體描述,活動雙腿后癥狀可緩解,據(jù)他判斷可能是得了一種叫“不安腿綜合征”的病。他問過家族史,查看“鳥人”的下眼瞼看是否有貧血的癥狀,之后從藥箱里拿出來一瓶丸藥遞給“鳥人”,讓他先吃著看。

      后來,我從他依舊濃深的黑眼圈上判斷,那丸藥并沒有起多大作用?!安话餐取?,我當(dāng)時以為這和“腿不安”是一個意思。

      轉(zhuǎn)眼到了“鳥人”該婚配的年紀,媒人上門說親,“鳥人”講他要自己找的不要別人介紹的,馬家父母被氣得夠嗆,因為他被叫“鳥人”原本就不好找對象,再加上外頭對馬家祖上的一些傳言,父母會生氣也是情有可原。那圈還有一個哥哥,馬大哥個子很高,性情沉默寡言,容貌也不出眾,所以一直也不招什么女孩子。但馬家父母偏愛老大,總張羅給馬大哥相親娶妻,可一直不順利。

      后來“鳥人”出去了幾年,從城里領(lǐng)回來一個叫柒琶的女人。這女人有些奇怪,那雙桃花眼給人一種既純凈又魅惑的感覺,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雙眼似曾相識。馬家父母死活不讓他倆結(jié)婚,理由是家中老大尚未婚配,有意讓大兒子娶柒琶,一年來父母在其中強加阻撓,不休不止。

      柒琶對馬那圈講她想和他離開這個地方,“鳥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對她講這里是他的家,父母那邊他會想辦法。后來那女人也沒有堅持多久,第二年,柒琶和馬老大結(jié)婚。不知道她是著急結(jié)婚,非馬家不嫁,被大兒子的沉默所吸引,還是嫌棄“鳥人”的不安腿綜合征才做出如此決定。

      但是在“鳥人”的眼里,黑就是黑,河就是河,猴子不可能變成大象,馬那圈的女人就只能是馬那圈的女人。他高估了一個女人對一件事堅定不移的決心。

      他悲憤至極,離家出走,多年杳無音訊。當(dāng)有個女人愿意同他遠走高飛時他說離不開家,現(xiàn)在又因為同一個女人自己遠走高飛,這就有點荒唐……“飛”這個字其實只適合形容鳥類,人的腿按照常理來講是不能完成這個動作的,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把這個字用在了人的身上。

      那圈母親講他除了身份證,唯一帶走的東西就是和他如影隨形的那個圓形木盒,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帶走了那只白馬……他的舉動在當(dāng)時的我看來,是選擇了大多數(shù)人遇事都會采取的方式——逃離。之后我再沒能聯(lián)系上他。他離開的那天,他父親笑出了聲。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天夜里我恍惚間聽到了長尾林鸮的叫聲……

      我父親講:“混蛋父母做混蛋事情?!?/p>

      人真的是一個奇怪的動物,會主動陷入現(xiàn)象世界中愚蠢而偶然的紛繁并且渾然不覺。

      那天晚上,樹上的風(fēng)攪拌著我的夢,夢中驚現(xiàn)一沙漠的皂莢樹。它是世上少有能忍受沙漠惡劣環(huán)境的植物,2/3的根部長在沙漠下,到處探測生命之水,露出地面的只有1/3,木材堅硬耐壓、抗蟲,長久防腐,是用來制造猶太人帳幕、器具的主要材料。在艱難的環(huán)境里還能向下扎根,向上生長。它的種子更是一絕,種子外邊有一層堅硬的外殼,由于這外殼的阻擋,自然發(fā)芽率只有10%。但是當(dāng)種子被火焚燒后,外殼破裂,里邊的種子卻能夠耐高溫,不易被燒壞,所以發(fā)芽率反而增加到65%。這火一般的試煉,反而增長了它的生命力。我希望我的朋友“鳥人”也能看到這種植物。

      后來聽人說他在X城里做起了生意,賺了許多錢,成了遠近聞名的人物。但我再沒見他回來過。

      家母比較迷信,小時候因為我體弱多病,夜里還經(jīng)常說夢話,她便找來算命先生給我瞧,不知道那人當(dāng)時和母親說了些什么,那之后母親便時常往后山的尼姑庵里跑。后山那個尼姑很是奇怪,總是講山澗里著了火,我疑惑水里怎么會著火……但是在我的認知里,她是我那時見過最美的女人。母親每隔一段時間就帶我去庵里燒香火,與那尼姑說上一會子話。當(dāng)時的我對大人們之間的談話毫無興趣,于是就偷偷溜出庵,用“鳥人”教我的技能在這清凈之地抓捕寺廟旁的林蛙,每次都能抓上三四只作為我上山無聊的補償。

      有一次,我看見了一只蟾蜍,它篤定了我不敢抓它似的,對我毫無恐懼之意,趴在淺草叢里一動不動,我瞬時來了興趣,拿起小木棍去觸碰它后背上的小疙瘩,邊碰邊對它念念有詞:“氣鼓,氣鼓,氣到八月十五……”突然一股乳白色漿液穿進我眼中,眼皮瞬時被黏住,怎么都睜不開,我嚇得哇哇大哭……怪尼姑不知用了什么水給我洗了眼睛,并安慰我說沒事?;氐郊椅乙惨恢笨?,感覺自己就要瞎了,沒想到當(dāng)天晚上睡覺之前睜開了。母親嗔怪地講:“這就是你不尊重神明該有的懲罰?!?/p>

      “……”

      其實我不知道母親每天燒香都是向誰許了什么愿,也不知道都如愿了幾個。父親是個毫無信仰之人,所以馬家來回挪動院前大門的事讓他啼笑皆非,母親總是往后山跑這件事也令他嗤之以鼻,父親的原話是:“要是燒香拜佛有用的話,那這地上的人估計擠不下了吧,誰還會去地下?”

      “……你懂個屁?!?母親似乎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說辭來反駁父親。

      母親總問我晚上都做的什么夢,我和她講都記不住。但也有一些夢是醒后還異常清晰的,其中一個我至今都記得。

      我夢見自家院門前,不知什么時候長滿了皮孫木,一種本應(yīng)該是生長在熱帶太平洋地區(qū)的瘋癲植物。它打著靠鳥傳播種子的旗號,每年搞死十幾萬只鳥。它的種子自帶粘液和鉤刺,鳥一旦碰上它,渾身黏滿種子,容易成為一只被螞蟻或蜜蜂密密麻麻爬滿的鳥……我看見一只鳥想要擺脫種子,瘋狂啄自己的羽毛,啄啊啄,啄得發(fā)了狂,像中了一種停不下來的蠱……我不知道它會因為無法飛行而被活活餓死,被無法停止的啄羽動作活活累死,還是就是傷死在自己喙下。總之,種子最后搞死了鳥。我看見那些種子在鳥肉糊里肆意滋生,在血肉模糊中長成新的瘋癲植物、俘虜新的鳥、再搞死它們,循環(huán)往復(fù),樂此不?!?/p>

      “啊——”我從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中驚醒過來,還在說夢話似的:“我好像陷入了一個關(guān)于鳥的循環(huán)……”

      家父生性風(fēng)流,在外邊總有一些草木之遇,母親經(jīng)常因為這個和他大吵特吵,我對此早已心生厭惡。有一次,母親在父親上衣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盒潤膚膏“萬紫千紅”,可想而知,又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當(dāng)時的我只覺得母親活得很不劃算,白白浪費了那幾分姿色,于是我慫恿母親:“要么你同他離婚,要么你像他一樣?!?/p>

      看著那盒“萬紫千紅”我忽然想起了“鳥人”的那個木盒,不知道他的盒子里是不是也裝著某人的“為悅己者容”。

      我的童年是在父母的吵架中度過的,那圈哥一聽見他們吵架就把我叫到他家去玩。

      有一次他們吵得很兇,母親甚至動了手,她講她懷疑父親和那圈母親有一腿。我聽后沒有過多的反應(yīng),只是在費解她用的賓語——“有一腿”,我反復(fù)咀嚼這三個字的含義,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用“腿”,怎么不說“有一腳”“有一手”或者是“有一胳膊”呢?我在他們的爭吵中百思不得其解。想著以后有機會問問出身中文系的張棹“有一腿”究竟是何出處。怎么地方小了,反而“腿”卻變多了呢?自那以后,我對“腿”這個器官的理解更加模棱兩可。

      那晚我夢見好多人在“玩火”,場景像極了《瓦爾登湖》里邊的那個片段:“有一伙人穿著厚厚的衣服坐在火堆旁,但還是覺得很冷,另一伙赤身裸體的野蠻人離火堆很遠,卻被這堆火烤得渾身流汗。這些穿厚衣服的人不僅很溫暖,甚至他媽的熱得反常。他們用時髦的方式烘烤自己?!蹦赣H經(jīng)常去庵里燒香的舉動并沒有治好我多夢的景況,我也不會想到多年之后當(dāng)我讀到《瓦爾登湖》時,那種發(fā)現(xiàn)自己夢境與梭羅靈感相近的喜悅。

      那一年高考,后院張鞋匠的女兒張棹考上了北大中文系,這在當(dāng)時的村里轟動一時。鞋匠逢人就講,那些日子他經(jīng)常夢見自家后院的銀杏樹上長滿了人的眼睛和嘴巴,擾了他好一陣子……鞋匠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雙腿走路時大腿夾緊,小腿彼此分離,呈現(xiàn)較嚴重的X形狀,行走時看起來十分吃力。但是他睡眠卻是極好的,可見并未被不安腿綜合征所困擾。村里的人都知道張棹并非他親生,但這并不妨礙大家替他高興。母親說張大哥受的苦再多都值了,比自己生的都爭氣。我聽出來她的弦外之音是嫌我不如張棹考的好。

      由于張大伯的腿腳不方便,所以父親經(jīng)常幫忙做一些活,有時我和那圈哥也會去幫忙。我知道鞋匠一直想把女兒許配給“鳥人”,可這件事到后來也不了了之。

      張棹大學(xué)畢業(yè)后順利在X城里找了份體面的工作,卻一直未聽到她結(jié)婚的消息。所以每次母親催我結(jié)婚的時候,我總是講:“結(jié)那么早干嘛,像父親和你一樣整天吵得不可開交?”“讀研究生期間學(xué)校不讓結(jié)婚!”“你看張棹不也還沒結(jié)?”等等之類的說辭。

      幾年后,由于專業(yè)的性質(zhì),我選擇了繼續(xù)讀博,母親也放棄了催婚。我讀博的學(xué)校在張棹工作的隔壁城市,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一次周末,我給她發(fā)消息,問她近期是否有時間出來聚一聚。雖距離不遠,我們卻是許久未見了。

      我在X城找了個老酒館,她赴約的時候,我差點沒認出來,那種熟悉的陌生感,彼此寒暄過后我還沒緩過神兒來,因為我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肚子上,按照一個醫(yī)學(xué)生的推斷,她肚子里的孩子至少五個月了,可在我的印象里她并沒有結(jié)婚……她看出我的困惑,伸手去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并沒有在這座魔城里偷偷結(jié)婚,也沒有隨便抓一個人去搞大肚子。我只是一直想要一個他的孩子?!?/p>

      “……那……不能和這個人結(jié)婚嗎?” 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暈暈乎乎地說。

      “不能,因為他已經(jīng)有家室?!彼穆曇麸h飄忽忽,聽起來很遙遠。

      “……那你以后可能要比較辛苦了……”

      我們又聊了許多很久以前的事,后山的怪尼姑、南山的養(yǎng)蜂人段大嘴、那條長河里的白鰱魚、被抓捕的那些鳥,當(dāng)然也提到了“鳥人”……

      “自從他因為柒琶離開之后,我就很少能見到他,后來他偶爾會來X城見客戶……”她邊摸著肚子邊慢悠悠地說。

      “聽人說他過得挺好,十里八村都知道他的名字……”

      “生意做得大了起來,他的腦子在搞錢方面還是好使得很?!彼f這話時臉上并沒有多余的表情,我的耳朵聽不出這句話的褒貶之意。

      “你的黑眼圈有點重,還是要注意一下身體,盡量少熬夜尤其是現(xiàn)階段。”看著她細長蜿蜒的眼睛,同樣的黑眼圈,我恍惚地懷疑她是否也得了那種叫“不安腿綜合征”的病。

      回去后,我滿腦子只記得她一句話“我一直想要一個他的孩子”。這句話張棹用了一個明確的賓語“孩子”,定語卻是模棱兩可的“他的”,雖指代不明,意思卻表達的意味深長,我不禁佩服這個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可讓我疑惑的是,做人的話,要么要,要么不要,這種既要又不要到底是怎樣一種獲取方式和感受呢。

      多年后的一次假期回家,路過南河時,我看到馬老大的媳婦柒琶在河邊洗衣服,她站起來和我打招呼,我發(fā)現(xiàn)她的腿是極美的,筆直修長。每次看到她那雙桃花眼我都覺的似曾相識……到家之后我對母親講剛才在南河看到了柒琶,母親神色鄙夷地說:“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都沒生個啥出來,還放蕩得很,前些日子說是懷上了,都指不定是誰的呢……”在我看來,母親之所以會覺得柒琶放蕩,可能是因為她那雙“桃花眼”惹的禍。

      第二天一早,母親非要拉著我去后山,多年未見,那個怪尼姑依舊容顏動人。她給我講山里,我給她講山外。她講她一直被耳鳴所困然,內(nèi)里得不到安寧,她原本以為把耳朵堵住就可以解決問題,很顯然無異于掩耳盜鈴。可是守著佛堂再去尋求大夫她又認為是舍近求遠,于是她每日更勤奮地念經(jīng)頌文,以求蓋過耳鳴……

      這么多年我一直驚艷于她滑膩似酥的臉,疑惑她用什么牌子的護膚品,她拿出一個圓木盒子對我講:“這是我一直在用的,自己做的小玩意兒,你要是不嫌棄可以拿一個回去試試,給你母親也拿一個。其實簡單的很,山下買10克帶甘油的乳膏,加入0.3克黃連粉,0.1克珍珠粉,再加上這后山的野玫瑰花瓣就好了!”我一下盯住這個盛香膏的容器——圓形小木盒,不能說和“鳥人”那個一模一樣吧,也只能說毫無差別。

      “……這個小盒子……簡單大方,也是……山下買的嗎?” 我語結(jié)。

      “嗯,我常去鎮(zhèn)上趙家店里拿這個,正好他家也有調(diào)制好的乳膏就一起買上?!?/p>

      我盯著她的眼睛一時慌了神,發(fā)現(xiàn)她竟也有一雙魅惑的“桃花眼”。

      “……不知道山澗里是否還經(jīng)常著火?水里也能著火嗎?” 我問出我多年來的疑問。

      “秋干物燥,萬物可生火?!彼χv。

      下山的時候,我拿著那個和“萬紫千紅”差不多大小的盒子,百感交集。不知道這世界上那么多的玫瑰,誰是誰的花呢……

      我難得在家待超過10天,母親變著花樣為我做吃的,她正念叨著要去段大嘴那里買些蜂蜜回來,給我做蜜汁雞翅。許是人真的經(jīng)不起念叨,下午段大嘴便興沖沖地跑到我家,進門就囔:“三哥三嫂你們準猜不到我今天去城里看見誰了!”

      段大嘴一直沒有娶妻,村里的人都知道他養(yǎng)蜂賺來的錢都花在了女人身上。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往城里跑一趟,每次都領(lǐng)回來不同的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艷的、素的……不一而足,但這些女人都有一個共同特征,那就是眼神里都彰顯著風(fēng)塵氣息。

      “大嘴,你好久沒下山來了啊,又享福去了吧?”父親笑著打趣道。

      “別著急大嘴,喝口茶慢慢說,晚飯在這吃吧?!蹦赣H說著白了父親一眼。

      “我今天去Y城辦事看到了馬家二小子,那個‘鳥人?!倍未笞爝吅炔柽吤Σ坏刂v。

      我太久沒有聽到“鳥人”的消息,甚至還反應(yīng)了一會。

      “啊——馬老二,那是好久沒見了,那件事之后這孩子也不回來了……你見他過得怎么樣?”父親關(guān)切地問。

      “三哥你不知道,都說他之前的生意做的挺好的,可是這孩子現(xiàn)在不知怎么搞的,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

      “我沒敢上前相認,因為他正和一個男的當(dāng)街摟摟抱抱……城里人管他這個叫什么……對,叫‘人妖……”他講他打聽過了,“鳥人”成了Y城夜總會的知名人妖。

      我明明在聽著竟不知道他在說誰,他講的每個字我都明白,連在一起聽卻不能明白其意思……

      “……這話可不敢瞎說啊大嘴,你可別是認錯了人……” 母親一臉驚訝地小聲說。

      “三嫂,只有那孩子我是萬萬不會認錯的,他小時候經(jīng)常往我那跑?!?/p>

      屋內(nèi)瞬時鴉雀無聲。父親許是和我一樣,一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他在講什么……

      “不知道他的腿好沒好……”我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

      段大嘴走了,蜜糖色的雞翅在炭火上尖叫,我沒吃出來蜂蜜的香甜,也并沒有雞翅的味道。

      當(dāng)晚,我夢見一只長尾林鸮在“鳥人”家屋后的大樹上一直叫,遠遠看見馬那圈不慌不忙地往村外走,一次都沒有回頭……我想叫住他問他到底要去哪里,可是我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

      后來,我去酒吧、歌廳、大型夜總會,不為別的,專門去觀察那些個跳舞人的腿,通過我的觀察,那些腿雖踩著點卻并不知曉自己下一步會落在哪塊地方,它們穿著黑色絲襪、黑色西褲、破洞牛仔、亮片短裙……看起來衣著得體、井然有序,可是卻異?;艁y。它們隨心所欲很容易,聽從大腦的理智卻很難,尤其是在疏于大腦管理多年之后……

      如果你感覺生活是白色的,那只是因為熱情太少,經(jīng)不起“無聊”的熱度。

      時隔多年,當(dāng)我再一次聽到長尾林鸮鳴叫時,回憶像捕鳥樹一樣迅速黏滿我,它們蜂擁而至、彼此傾軋,毫無秩序可言。

      我不知道空中的鳥是不是因為雙腿無處安放,得了鳥類的“不安腿綜合征”,所以才想一直飛。亦或是像王家衛(wèi)電影里說的那樣:“這世界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一直飛,飛累了就睡在風(fēng)里,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時候。”我不禁疑惑,如果有了黑眼圈是該怪腳還是怪腿。

      原來,愛人比被愛不安。

      (責(zé)任編輯:馬倩)

      劉 看? 原名劉雪嬌。醫(yī)學(xué)博士在讀?,F(xiàn)供職于蘭州大學(xué)。著有短篇小說《里外》。

      猜你喜歡
      母親
      母親的債
      給母親打電話
      文苑(2020年10期)2020-11-07 03:15:20
      母親樹 五章
      母親的“禪”
      文苑(2020年4期)2020-05-30 12:35:24
      母親
      文苑(2020年12期)2020-04-13 00:54:22
      母親點亮了我的一生
      海峽姐妹(2019年3期)2019-06-18 10:37:36
      給母親的信
      母親
      小說月刊(2014年10期)2014-04-23 08:54:08
      摔倒的母親
      小說月刊(2014年6期)2014-04-18 13:15:07
      悲慘世界
      翼城县| 舟山市| 汨罗市| 佛冈县| 阿城市| 梁山县| 安福县| 伊春市| 天水市| 旬阳县| 凌云县| 正蓝旗| 中西区| 临朐县| 永吉县| 永胜县| 普兰店市| 连山| 曲沃县| 浏阳市| 石嘴山市| 女性| 昆山市| 栖霞市| 天长市| 边坝县| 定陶县| 鄂州市| 宁波市| 安顺市| 湘乡市| 香港| 綦江县| 新民市| 辽宁省| 安仁县| 南部县| 金湖县| 咸宁市| 樟树市| 城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