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行旅
——20世紀前半葉西藏拉薩的尼瓦爾商人研究

馬生福

（陜西師范大學中國西部邊疆研究院 陜西西安 710062）

中國西藏地方與南亞地區(qū)交往歷史悠久、關系密切，其中與尼泊爾①漢文史料中對不同時期的今尼泊爾境內區(qū)域曾有白木薩、尼波羅、尼八剌、泥婆羅、白布、?、廓爾喀、巴勒布等不同稱謂。的友好交往尤為典型，可以溯源到吐蕃贊普松贊干布時期。中尼跨過喜馬拉雅山脈發(fā)展了深厚的友誼，到清初時兩國民間以物易物的通商往來已較為頻繁。18 世紀后期，尼泊爾境內的廓爾喀部統(tǒng)一了尼泊爾，建立了沙阿王朝。強勢崛起的廓爾喀人在統(tǒng)一尼泊爾的過程中，一度將擴張目標指向了毗鄰的西藏。1788 年，沙阿王朝統(tǒng)治者以西藏地方征收的商稅過重，出口的食鹽摻土為借口向西藏發(fā)動了戰(zhàn)爭。1791 年，又以西藏地方拒不支付賠款為由再次入侵西藏。1792 年清朝中央政府派?？蛋猜受婒寯?，徹底擊敗廓爾喀入侵者，西藏自此得以保持了五十余年的和平。由于兩次廓爾喀侵藏戰(zhàn)爭都與商貿相關，戰(zhàn)后，清朝中央政府決定訂立章程，制定法規(guī)，頒布了《欽定藏內善后章程二十九條》，對尼泊爾商人進行限制管理，規(guī)定尼泊爾商人每年可以進藏3次[1]，使西藏地方和尼泊爾的交往得以規(guī)范化。

隨著時間的推移，曾經(jīng)強盛一時的大清帝國日趨保守，對外采取限制和禁止交通與貿易的閉關鎖國政策，而遠在歐洲的大英帝國則借助工業(yè)革命的力量，開始向南亞次大陸擴張和滲透，以期尋求原材料基地和產品傾銷市場。1757 年印度淪為英國殖民地，英國妄圖向印度周邊國家和地區(qū)擴張滲透。1814 年英國以印度和尼泊爾的邊界存在糾紛為由入侵尼泊爾。自1846 年起，拉納家族在尼泊爾國內開始實施軍事獨裁統(tǒng)治，拉納家族對內實行愚民政策、對外忠實聽命于英國，導致尼泊爾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滯后。當英國發(fā)現(xiàn)尼泊爾同中國西藏之間的貿易有利可圖后，便唆使尼泊爾侵犯西藏，妄圖從中漁翁得利。1855 年尼泊爾受英國蓄意挑撥第三次出兵入侵西藏，此時清朝中央政府正忙于絞殺太平天國運動，無暇顧及西藏。于是尼泊爾在1856 年強迫西藏地方政府與其簽訂了不平等的《西藏廓爾喀條約》。該條約規(guī)定：“西藏年付廓爾喀贖金一萬盧比；廓爾喀商民西藏不抽商稅、路稅及其他項稅捐；廓爾喀派高級官員一員，駐在拉薩；廓爾喀準在拉薩開設店鋪，任便售賣珠寶、衣著、糧食及其他各種物品；拉薩轄區(qū)內廓爾喀商民如有爭執(zhí)，不容西藏官員審訊”[2]等等。該條約在中國西藏執(zhí)行了近百年（1856-1956 年），根據(jù)該條約，尼泊爾在西藏派駐官員，尼泊爾商民在西藏開設店鋪，不納稅收，享有治外法權和免稅特權等，嚴重侵犯了中國主權和領土完整。在此多重背景下，深受在藏特殊利益誘惑的尼泊爾商人開始大量進入中國西藏地區(qū)從事跨境貿易和商業(yè)活動，這些尼泊爾商人中又以擅長經(jīng)商的尼瓦爾人為主。

尼瓦爾人是尼泊爾一個有著古老文化和悠久歷史的世居民族，是尼泊爾燦爛文化和古代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目前約有130多萬人口。尼瓦爾人多信佛教，也有人信仰印度教。受印度教的影響，尼瓦爾人接受了印度教的種姓制度。尼瓦爾人擁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化，以其經(jīng)商和藝術才能聞名于世。尼瓦爾人的民族性很強，喜歡從事商業(yè)活動。本文利用相關資料，從歷史時期中國邊疆地區(qū)與周邊國家關系角度考察了20世紀前半葉從事西藏拉薩和尼泊爾跨境貿易的尼瓦爾商人群體，以及尼瓦爾商人對中尼文化經(jīng)貿方面交流交往的影響。

一、尼瓦爾商人從尼泊爾、印度到中國西藏的跨境貿易路線

中尼自古就是友好鄰邦，公元七世紀中葉，在中外交通史上出現(xiàn)了一條新的國際通道，即蕃尼古道，是聯(lián)通長安（今西安）、拉薩、加德滿都到印度的路線，這條路線的開辟可以追溯到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同尼波羅國（古代尼泊爾）赤尊公主和唐朝文成公主之間的聯(lián)姻。這條路線一經(jīng)貫通，便為中尼兩國之間友好往來和經(jīng)濟、文化、宗教等方面的交流提供了便利。關于歷史上從尼泊爾到中國西藏的路線，國內已有相關學者進行了著述?；粑》治隽宿峁诺郎系目脊虐l(fā)現(xiàn)[3]，熊文彬從唐宋元明清不同時期入手分析了蕃尼古道的歷史作用[4]，張永攀根據(jù)清代史籍、19 世紀英文文獻對清代西藏中部地區(qū)與域外交通路線及重要地名進行了考訂，其中包括了“西藏-廓爾喀通道”[5]，張云著《吐蕃絲綢之路》、楊銘和李鋒著《絲綢之路與吐蕃文明》均將中國西藏與尼泊爾的路線列入溝通古代文明交往交流交融的吐蕃絲綢之路。歷史上，善于經(jīng)商和手工業(yè)加工的尼瓦爾人作為尼泊爾社會中非常活躍的一個群體，便沿著從尼泊爾和印度到西藏的跨境貿易路線往返于喜馬拉雅山兩側，進行跨文化、跨族際的互動，使南亞地區(qū)同中國西藏乃至青海、四川、云南等地產生了經(jīng)貿和文化諸方面的交流往來。

（一）從尼泊爾加德滿都到中國西藏吉隆和聶拉木的傳統(tǒng)貿易路線

唐宋時期，尼泊爾是吐蕃與南亞諸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橋梁，元明以后尼泊爾與中國西藏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更加緊密，到清朝時，兩者之間的通商往來已非常頻繁。據(jù)民國時期學者陳觀潯在《西藏志》中的記載，從尼泊爾到中國西藏的道路有四條：一是由加德滿都至吉隆，一是由加德滿都經(jīng)郎卡格密至聶拉木，一是由葉楞城至絨轄，一是由鄂博出喀達至東南。[6]

這四條路線中，最重要也是尼瓦爾商人前期使用最頻繁的是經(jīng)聶拉木、吉隆路線。自清同治年間起，西藏地方政府開始在這兩個地方設卡收稅。20世紀前半葉，曾在拉薩經(jīng)營名為哥惹夏（Ghorasyar）①哥惹夏Ghorasyar，藏語為????????????，意為“東方的庭院”，原店址位于拉薩市八廓北街。商店的尼瓦爾商人卡魯納·拉特納·圖拉達哈（Karuna Ratna Tuladhar，1920-2008）列舉了兩條20世紀初他們曾經(jīng)走過的從尼泊爾加德滿都到吉隆和聶拉木的傳統(tǒng)貿易路線：

1.加德滿都（Kathmandu）-達馬斯塔利村（Dharmasthali）-尼亞加馬尼（Nyagamani）-拉尼帕瓦（Ranipauwa）-過塔迪河（the Tadi River）-努瓦科特（Nuwakot）-穿特里舒里河峽谷（Trishuli River gorge）-通澤（Dhunche）-拉蘇瓦卡里（Rasuwa Gadhi）-吉?。↘yirong）；[7]

2.加德滿都（Kathmandu）-查巴希爾（Chabahil）-桑庫（Sankhu）-拉加喬（Lagacho）-邁拉目齊鎮(zhèn)（Melamchi）-納瓦爾普爾（Nawalpur）-喬塔拉鎮(zhèn)（Chautara）-塔托帕尼（Tatopani）-揚拉科特（Yanglakot）-坦甘姆村（Thagam）-吉爾普村（Jhirpu）-過波特科西河（the Bhote Koshi River）-科達里鎮(zhèn)（Kodari）-樟木（Khasa）-聶拉木（Kuti）。[8]

尼瓦爾商人的貨物由搬運工經(jīng)上述路線從加德滿都向北搬運到西藏吉隆或聶拉木，入境西藏后就換由馱畜運輸至拉薩、日喀則、江孜、山南澤當?shù)鹊?，尤以拉薩為主。

（二）19 世紀末由英國開辟地從印度噶倫堡到西藏的新貿易路線

歷史上，英國對中國的陶瓷、絲綢和茶葉的進口貿易十分依賴，中英兩國之間形成了貿易逆差。英國占領印度，成立東印度公司后，就開始覬覦中國西藏，妄圖繞開清朝中央政府的海禁政策，經(jīng)西藏地方推銷英國工業(yè)品至中國內地，以扭轉對華貿易逆差。為了獲取暴利，徹底扳回在對華貿易中的頹勢地位，英國開始向中國走私鴉片，1840年英國主動挑起鴉片戰(zhàn)爭，使得中國由純粹的封建社會進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中國出現(xiàn)了嚴重的邊疆危機。英國意識到西藏不僅具有商業(yè)意義，而且還具有極為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西藏資源豐富，控制西藏就能夠獲得諸如硼砂等各種珍貴的工業(yè)原材料，西藏的優(yōu)質羊毛也可以為英國的紡織業(yè)提供重要的原材料；西藏是中國西部邊疆天然的地理屏障，控制西藏能夠有效地遏制沙俄的南下侵略。于是英國悍然于1888年發(fā)動了第一次侵藏戰(zhàn)爭。由于幾個世紀以來，尼泊爾一直壟斷著與西藏的傳統(tǒng)貿易路線，為了抵制尼泊爾對跨吉隆和聶拉木貿易路線的壟斷，英國發(fā)動第一次侵藏戰(zhàn)爭后，軟硬兼施逼迫清朝中央政府簽訂《中英會議藏印條約》（1890 年）和《中英藏印續(xù)約》（1893 年）不平等條約，根據(jù)條約，中國開放亞東為商埠，英國在西藏攫取了在亞東自由通商等各種特權，開辟了從印度北部噶倫堡到西藏新的貿易路線。1903 年欲壑難填的英國人發(fā)動第二次侵藏戰(zhàn)爭后，又逼迫清朝中央政府簽訂《中英續(xù)訂藏印條約》，根據(jù)該條約，西藏增開江孜和噶大克商埠。經(jīng)兩次英國侵藏戰(zhàn)爭的影響，最終形成了印度噶倫堡-錫金-亞東-春丕-帕里-江孜的貿易路線，取代了傳統(tǒng)的經(jīng)加德滿都到吉隆和聶拉木的貿易路線，加德滿都作為西藏至印度貿易路線轉口港的作用逐漸消退，尼泊爾失去了跨喜馬拉雅貿易的壟斷地位，從事跨境貿易的尼瓦爾商人也只好順應時勢，將轉口港轉移到了噶倫堡。根據(jù)尼瓦爾商人卡魯納·拉特納·圖拉達哈于1934 年赴藏經(jīng)商時的記錄，當時從加德滿都到噶倫堡的貿易路線如下：

加德滿都（Kathmandu）-桑科特村（Thankot)-昌德拉奇麗山口（Chandragiri Pass）-尼亞達村（Nyadha）-奇特朗村（Chitlang）-馬庫村（Markhu）-庫勒哈尼村（Kulekhani）-奇薩帕尼村（Chisapani）-賓菲迪鎮(zhèn)（Bhimphedi）-黑道達鎮(zhèn)（Hetauda）-阿姆萊赫甘杰鎮(zhèn)（Amlekhgunj）-比爾甘杰鎮(zhèn)（Birgunj）-進入印度拉克紹爾鎮(zhèn)（Raxaul）-蘇高利鎮(zhèn)（Sugauli）-莫卡瑪河壇村（Mukamaghat）-加爾各答（Kolkata）-大吉嶺（Darjeeling）-蓋爾科拉（Geil Khola）-噶倫堡（Kalimpong）。[9]

因為尼瓦爾商人們所需的大部分貨物都是在印度加爾各答購買的，對他們來說與傳統(tǒng)貿易路線將貨物運送到加德滿都后再入藏相比，從加爾各答運到噶倫堡經(jīng)過錫金到達西藏新貿易路線的開通更加便利與優(yōu)惠。此外，在1939 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波及加爾各答后，許多尼瓦爾商人將他們的商業(yè)辦事處從加爾各答轉移到了噶倫堡，因為噶倫堡既靠近西藏，又在二戰(zhàn)中遠離日本的控制范圍。從噶倫堡進入西藏有乃堆拉（Nathula）和則里拉（Jelepla）兩個山口可供選擇。1934年，尼瓦爾商人卡魯納·拉特納·圖拉達哈記錄地從噶倫堡出發(fā)通過乃堆拉山口進入西藏的路線如下：噶倫堡（Kalimpong）-甘托克（Gangtok）-樟谷湖（Tsomgo Lake）-乃堆拉山口（the Nathula Pass）-亞東（Yatung）[10]；從噶倫堡出發(fā)通過則里拉山口進入西藏的路線如下：噶倫堡（Kalimpong）-阿爾加拉鎮(zhèn)（Algarah）-從佩東鎮(zhèn)（Pedong）進入錫金-瑞諾克鎮(zhèn)（Rhenok）-榮利鎮(zhèn)（Rangli）-納塘鎮(zhèn)（Nathang）-則里拉山口（the Jelepla Pass）-亞東（Yatung）。[11]

亞東于1894年5月1日正式開關，亞東關的開放為中國西藏同印度等南亞國家的商品流通、貿易往來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據(jù)尼瓦爾商人卡魯納·拉特納·圖拉達哈于1934年赴藏經(jīng)商時的記錄，當時尼瓦爾商人群體從亞東開始前往拉薩的路線大致如下：亞東（Yatung）-帕里（Phari）-堆納（Dhuina）-嘎拉（Kala）-熱龍村（Ralung）-康馬縣江日曲峽谷（Jhara Gully）-浪卡子（Nangatse）-羊卓雍錯湖（Yamdrok Tso Lake）-甘巴拉山口（Ghampala Pass）-橫渡雅魯藏布江（Yarlung Tsangpo）-曲水（Chusul）-聶當（Nethang）-東嘎（Dhunkar）-拉薩（Lhasa）[12]。20 世紀前半葉，尼瓦爾商人攜帶英印貨物從印度噶倫堡出發(fā)，翻越乃堆拉山口或則里拉山口進入西藏，抵達亞東，英印商品通過亞東源源不斷流入中國西藏及鄰近的川青等地。

（三）尼瓦爾商人充滿艱辛的跨境貿易之旅

20 世紀前半葉，尼瓦爾商人經(jīng)加德滿都和噶倫堡，途經(jīng)吉隆、聶拉木或亞東等地最終抵達拉薩的路途艱辛，那是一段伴隨著沙塵暴、風雪和孤獨的漫長旅程，路上危機四伏，氣候惡劣，旅途中存在生病的危險及被游蕩的土匪和強盜襲擊的危險。對于在尼泊爾家中等待他們的家人來說，更是一種痛苦，家人們不知道他們何時歸來或者說能否從旅途中平安歸來。在尼泊爾詩人德夫科塔所著，講述一位名叫馬丹的尼瓦爾男子為了生存和發(fā)家致富前往西藏“淘金”，與其妻子穆娜生離死別愛情故事的敘事詩《穆娜與馬丹》中將這種復雜的感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13]

尼瓦爾商人們長期在加德滿都、拉薩和加爾各答之間輪轉，學會了適應迥然不同的環(huán)境。尼瓦爾商人在赴藏的旅途中遭遇高原反應時會吃大蒜、蔥或檳榔以緩解痛苦。旅途中也有一些尼瓦商人會生所謂的“水病”，這種病癥伴隨著呼吸困難和面部腫脹，嚴重時會危及生命。尼瓦爾商人在旅途中經(jīng)過堆納、嘎拉、江日曲峽谷一帶時常有盜匪出沒，因遭受強盜襲擊而損失貨物或者喪命的事時有發(fā)生。

尼瓦爾商人久居拉薩，無需每次往返經(jīng)商都親自出入西藏，有時只需派遣商隊的成員往來即可。20世紀前半葉，由于西藏高原上沒有跨境公路，尼瓦爾商人們騎著騾馬，組成長長的商隊來運輸貨物。一個商隊通常由幾名尼瓦爾人、數(shù)名被稱為“噠巴”（??????）的藏人騾夫、數(shù)頭馱畜、幾頭藏獒組成。商隊的馱畜一般是騾子和小馬，每只騾子背負大概38 公斤重的貨物[14]，也有牦牛和毛驢可供使用，但是它們行進速度過緩，所以尼瓦爾商人們只在運送低成本的貨物時使用。每九匹馱畜組成一個運輸單位“拉”（???），由一名騾夫管理，一個商隊的規(guī)?？梢詮摹袄钡臄?shù)量上判斷出來。[15]貨物的運輸主要是經(jīng)由騾夫們負責的，但是騾夫們大多不識字，精明的尼瓦爾商人便使用標記來區(qū)分各自商店的貨物，所有尼瓦爾商人的商店都有隸屬于自己商店的標記，貨運代理和收貨人通過檢查這些標記來識別商隊攜帶的郵件和貨物。比如，哥惹夏商店的標記是一個圓圈內的十字。[16]

商隊行至雅魯藏布江畔時，將乘船橫渡雅魯藏布江。在每年藏歷五月至九月雅魯藏布江的漲水季節(jié)期間，商隊用牛皮船擺渡。[17]藏歷十月至次年四月，商隊用馬頭木船擺渡。在夏季，尼瓦爾商人乘坐牦牛皮做的小船橫渡雅魯藏布江，在其他季節(jié)，江面上的浮冰使這些牛皮船無法使用，因為它們可能會被浮冰鋒利的邊緣割破，所以使用馬頭木船（??????????????????）由四名劃槳手擺渡到對岸。馬頭木船的一端刻有一個馬頭做裝飾，船尾刻有一個尾巴，完成一次橫渡需耗費兩個小時。尼瓦爾商人認為，該木船船頭上雕刻的馬頭，代表著觀音菩薩從羅剎女手中救出尼瓦爾商人鼻祖僧訶羅薩陀波怙（Singha Sartha Bahu）時所化身的那匹飛躍雅魯藏布江的神馬。①有一則尼瓦爾人口耳相傳的故事，傳說很久以前，西藏尼瓦爾商人的傳奇祖先僧訶羅薩陀波怙帶著一群人到拉薩經(jīng)商。到達拉薩后不久，他們遇到了一群美女，并被她們迷住了。他們把生意忘得一干二凈，整日沉迷于聲色犬馬。最后只有僧訶羅薩陀波怙被化身為飛馬的觀音菩薩從偽裝成漂亮女人的羅剎女手中解救了出來。參見Todd T.Lewis-Newar-Tibetan Trade and the Domestication of Si?halasārthabāhu Avadāna-History ofReligions[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Vol.33,No.2(Nov.,1993),pp.135-160.因此，為了表達感恩之情，尼瓦爾商人登上馬頭木船后會習慣性地向馬頭雕像獻上一條哈達。②對馬頭木船上所雕刻的木質馬頭，西藏人則有不同的解釋，一種說法認為“過去西藏翻山越嶺長途跋涉，全靠騎馬，馬對雪域眾生的恩情最大。船頭安一個馬頭，也有希望木船在江河里像神馬一樣快速安全的意思”，詳見廖東凡：《藏地風俗》，第182頁。倉央嘉措道歌中也曾出現(xiàn)馬頭木船，于道泉先生稱“在西藏的船普通有兩種，一種叫做ko-ba（???????），只順流下行時使用。因為船身很輕，到了下游以后撐船的可以走上岸去，將船背在背上，走到上游再載著客或貨往下游航行。另一種叫做gru-shan（???????）是木頭做的，專作擺渡用。這樣的擺渡船通常都在船頭上安一個木刻的馬頭，馬頭都是安作向后看的樣子。”于道泉先生將該首道歌譯為“渡船雖沒有心，馬頭卻向后看我，沒有信義的愛人，已不回頭看我?！痹斠娭袊貙W出版社編.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情詩三百年[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11:10.

二、尼瓦爾商人在拉薩的經(jīng)商狀況

20 世紀前半葉，來自尼泊爾的尼瓦爾商人，在拉薩經(jīng)營商行，他們被稱為“索達啦”（???????????????????），意為貨物的主人。他們用商隊運輸貨物，在中國西藏、尼泊爾、印度之間開展跨境貿易。

（一）由尼瓦爾商人帶入西藏的商品

20 世紀前半葉，尼瓦爾商人從尼泊爾、印度運往西藏銷售的貨物有各種布料（包括棉、毛兩類）、金銀首飾、珍珠、綠松石（貨源伊朗）、珊瑚（貨源意大利）、印度皮鞋、辣椒、紅糖、面粉、大米（最后這四種食品有一部分是從錫金、不丹進口的），晚近還有從印度進口而來的瑞士手表和鋼筆。其中布料又分細呢（又稱藏片）、細絨（又稱藏絨）、燈草絨、喜絨（即法蘭絨）、斜紋布、府綢（原產山東）、地氈（原產天津）等。[18]

大部分尼瓦爾商人們開在拉薩八廓街上的商店里貨物種類繁多，琳瑯滿目，但也有少數(shù)尼瓦爾商人有特殊的經(jīng)營范圍。例如，達摩·曼·圖拉達哈（Dharma Man Tuladhar）的商店曲森夏（Chhusingsyar）專營麝香和珊瑚，布達·拉特納·圖拉達哈（Buddha Ratna Tuladhar）的商店莫底充康（Moti Tsongkhang）主營茶葉，吉安·拉特納·圖拉達哈（Gyan Ratna Tuladhar）的商店塔潤夏（Tarunsyar）主營紡織品，希蘭雅·達爾·圖拉達哈（Hiranya Dhar Tuladhar）名為初地康（Chhutigan）的商店主營麝香。[19]尼瓦爾商人經(jīng)營有道，滿足于零售貿易和薄利多銷，在藏出售商品比同時期在藏經(jīng)商的其他外國商人更便宜。拉薩至今仍在營業(yè)的尼瓦爾人的商店夏木嘎布（Syamukapu）③夏木嘎布Syamukapu，藏語為??????????????????，意為“白色的帽子”，店址位于拉薩市八廓北街。的創(chuàng)始人于巴蘇然納·堪薩卡（Bhajuratna Kansakar）就曾向他前往拉薩負責生意的兒子吉安·喬蒂（Gyan Jyoti）傳授經(jīng)驗“如果一個人能以兩倍的價格出售他的貨物，那么他只能從他能出售的那一件貨物中獲利。然而，如果他以薄利出售，他從中獲得的收入將達百倍，因為他將不僅能成功地銷售這一件商品，之后還能成功地銷售百件商品?！盵20]縱觀20世紀前半葉的西藏歷史，尼瓦爾商人長期在西藏，尤其是在拉薩的貿易盛極一時，實際上貿易過程中獲益最多的是英屬印度的商品，可以說尼瓦爾商人更多的是英印商品在西藏的運輸和銷售的中間人。

（二）從西藏經(jīng)尼瓦爾商人返銷境外的商品

尼瓦爾商人“將自己定位于處理貨物的雙向流動”[21]，他們從西藏主要收購羊毛、砂金、麝香、蟲草、毛皮、牦牛尾巴、藏式地毯，唐卡、玉石、中國內地的絲綢等等各類商品。這些收購來的貨物被打包成捆，用皮革包裹，然后經(jīng)商隊運往尼泊爾、印度等南亞國家市場。牦牛尾巴上的長毛被擰成繩子供在船上使用，毛皮被制成手套，麝香被用來制作香水。

（三）盛名在外的強巴林寺市場交易會

20 世紀前半葉，在藏經(jīng)商的尼瓦爾商人普遍提及的一項商業(yè)活動是在“距離拉薩3天路程”[22]的山南扎囊境內強巴林寺（Champling）舉行的一年一度的市場交易會。①民國時期先后兩次入藏求法，并曾游歷過尼泊爾的歐陽無畏亦曾記述過強巴林寺的市場交易會，參見歐陽無畏著.達旺調查記（二）[J].韓敬山,校注.西藏民族大學學報,2018（2）.扎囊縣強巴林寺始建于公元1472 年，因其主供佛為藏傳佛教三世佛中的未來佛“強巴佛”而得名，其建筑宏偉，殿塔林立，“坐北朝南，建筑面積龐大，總占地面積13.71 萬平方米”，[23]其主殿內部供奉的除了強巴佛外，“一樓和二樓分別有勝樂金剛和八臂觀音的宏偉塑像。在三樓，還有一尊釋迦牟尼佛的金像?！盵24]

除了建筑風格外，強巴林寺還因一年一度的市場交易會而聞名，藏語稱為強巴林沖堆（?????????????????????????????）。尼瓦爾人認為這個交易會最早是由僧訶羅薩陀波怙發(fā)起的，因此為了紀念他②國內學界認為強巴林寺交易會與藏族傳說中的大商人羅布桑布有關。《扎囊縣文物志》認為“在教義戒規(guī)森嚴的寺廟內從事經(jīng)商，這本身是違犯常規(guī)習俗的，但由于大商人羅桑的參與，開始強巴林獨特的寺規(guī)廟戒，這也是宗教發(fā)展到一定歷史時期的必然產物”，詳見索朗旺堆,何周德主編.扎囊縣文物志[M].拉薩:西藏自治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1986:126；羅絨戰(zhàn)堆認為“大商人羅布桑布第一次在強巴林寺廟進行交換，并吸引了四方的人來此交換逐漸形成了這個集市貿易地”，參見羅絨戰(zhàn)堆.西藏民族手工業(yè)產品的交換與市場[J].中國藏學,1993（3）；廖東凡亦認為是由“商人之神—村本·羅布桑波”發(fā)起了強巴林寺交易會，詳見廖東凡.雪域眾神[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8:105.，在強巴林寺里矗立著“一座真正以尼瓦爾藝術風格裝飾”[25]的神殿來供奉他。交易會為期八天，“在藏歷的六月，也就是尼泊爾歷的四月舉行，從上弦月的第一天開始，到第八天結束。”[26]交易會還因其開幕式上的尼瓦爾佛教儀式而令人難忘，按照古老的習俗，交易要等到儀式完成后才能開始。儀式開始時，所有的尼瓦爾商人都聚集在一起，并獻上一卷長達約165米，被稱為“帕塔”（pata）的布料，該布料被綁在強巴林寺聽聞解脫塔頂部，從塔頂展開直到布條落地，“當它落地時，每個人都歡呼起來，因為這是交易會開始營業(yè)的標志。攤主們隨后掀開他們的物品，顧客們蜂擁上前查看?！盵27]儀式結束后，“帕塔”布料最終被撕成碎片，做成燈芯，放在寺院的酥油燈中做引燃的燈芯使用。

在交易會進行的八天時間里，除了尼瓦爾商人與西藏各地的牧民和商人外，包括西寧人、四川人、康巴人、安多人等外地商人也會前來，商人們擠滿了強巴林寺，并在那里進行貨物交易?！霸谖鞑乜赡苄枰囊磺袞|西，包括寶石和最昂貴的金銀和絲綢布料都在出售。”[28]

交易會期間，尼瓦爾商人會攜帶砂金、錦緞、絲綢和金屬器皿出售，同時購進茶葉、囊布③衛(wèi)藏方言中，將藏族手工生產的羊毛織品氆氌稱為“囊布”（????????）。、染料和其他物品。扎囊附近村落生產的幾乎所有囊布都被尼瓦爾商人買走，經(jīng)染成栗色后再賣給藏人，用來制作經(jīng)久耐用的衣服。尼瓦爾商人參與的強巴林寺市場交易會既增進了扎囊乃至山南當?shù)孛癖娕c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域的人們之間的交流交往，也改善了他們的生活條件，開闊了眼界。

（四）尼瓦爾商人從事的金融業(yè)務

除了商品交易外，拉薩尼瓦爾商人也有從事一種被稱為“宏迪”（Hundi）的銀行金融業(yè)務的，比如哥惹夏商店的主要業(yè)務之一就是宏迪。[29]宏迪，起源于古代印度，是一種非正規(guī)的貨幣兌換與境外匯款業(yè)務。20世紀20年代長期在拉薩生活的英國人查爾斯·貝爾在他的《西藏志》中寫道：“僑居西藏的尼泊爾人是集族而居，為數(shù)頗眾。除拉薩外，孜塘、日喀則、江孜、拉孜以及工布各地，也有尼泊爾人之足跡。移居西藏的尼泊爾人多為尼瓦爾人。尼瓦爾人主要從事五金制造行業(yè)，并為各大寺院塑造佛像。此外，他們還兼營銀行，并善于經(jīng)營各種商務?！盵30]這種稱為宏迪的金融業(yè)務的優(yōu)點是便捷、手續(xù)費低。一位尼瓦爾商人在拉薩賣掉貨物后，只需把收到的藏幣和藏鈔存在拉薩的哥惹夏商店，他將得到一張宏迪匯票，之后他可以在加爾各答或噶倫堡，在同屬哥惹夏商店老板經(jīng)營的商店或者辦事處交付這張宏迪匯票，就能收到印度盧比的付款。從事宏迪業(yè)務的尼瓦爾商人通過收取匯款手續(xù)費或者壓低貨幣兌換匯率來獲利。經(jīng)此操作，尼瓦爾商人們就不用再擔心跨國商旅中貨款被洗劫的風險。宏迪金融業(yè)務的開展，也讓尼瓦爾商人們對20 世紀前半葉中國西藏、尼泊爾和印度貨幣以及浮動匯率諳熟于心。這種非正規(guī)金融手段雖然在歷史上一度對尼瓦爾商人從事跨境貿易帶來了諸多便利，但卻是對當時西藏正規(guī)金融秩序的破壞。

三、尼瓦爾商人在拉薩的公共空間與社會活動

20 世紀前半葉，在拉薩的尼瓦爾商人具有較強的族群認同和國家認同，喜歡與本族人聚居在一起，舉行各種集體活動，擴大個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社會網(wǎng)絡。經(jīng)商之余，生活在拉薩的尼瓦爾商人們通過組建“巴拉”、慶祝節(jié)日、編排戲劇、過林卡等活動過著豐富的業(yè)余生活，以此消解他們因生活在跨國文化環(huán)境中而存在的族群和文化孤獨感。

（一）組建巴拉

為了減輕長期離鄉(xiāng)背井的痛苦，在拉薩的尼瓦爾商人們仿照尼泊爾的“古蒂”（Guthi）①尼泊爾國內的尼瓦爾人在民間有一種別具一格的社團組織，稱作“古蒂”（Guthi），大體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為宗教目的而成立的“古蒂”；第二類是為某種公益事業(yè)或實行集體互助而建立的“古蒂”；第三類是為娛樂目的而建立的“古蒂”。詳見王宏偉.尼泊爾—人民和文化[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7:298.社團組織，在拉薩組建了叫做“巴拉”（Palas）的社團組織，通過傳統(tǒng)的再造來保持強大的群體凝聚力。拉薩最早有13 個尼瓦爾人巴拉，通常是用較有影響力的同名商店命名的，后來一些較小的巴拉合并了，有7個巴拉一直活躍到20世紀前半葉，它們是恰唐雅（Chyatangya）、曲森夏、哥惹夏、賈瓦拉（Jhwala）、拉康（Lhakam）、昆（Kun）和塔潤夏（Tarunsyar）巴拉。[31]在拉薩經(jīng)商的尼瓦爾人根據(jù)種姓加入了不同的巴拉，在20 世紀30 年代，哥惹夏巴拉大約由50 名成員組成，在巴拉內部形成互惠性的交往關系，在西藏其他地區(qū)的尼瓦爾人也組建了各自的巴拉。對于遠離家鄉(xiāng)和家庭的尼瓦爾商人而言，這些巴拉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情感支持，延續(xù)了他們的傳統(tǒng)和文化。每個巴拉都有自己獨立的公共空間，供遠離家鄉(xiāng)的尼瓦爾商人們聚集在一起洽談生意、交流信息、討論時事、培養(yǎng)感情、慶祝節(jié)日、組織聚會等?？梢哉f，巴拉對內能夠加強族群聯(lián)系，協(xié)調族群內部事務，對外也可以處理與藏人的沖突，維護在藏尼商的利益；巴拉的成立不僅基于共同的利益，也旨在重申尼瓦爾商人的群體身份。

（二）慶祝節(jié)日和過林卡

長期生活在拉薩的尼瓦爾商人聚集在巴拉里，嚴格按照尼泊爾的傳統(tǒng)習俗定期慶祝他們從尼泊爾移植來的節(jié)日，以此來強化族群認同。比較重要的節(jié)日有摩哈尼節(jié)、提哈爾燈節(jié)和佛誕慶典等，其間會進行儀式、祭司巴拉守護神、組織宴會等。提哈爾燈節(jié)最為重要，因為它標志著尼瓦爾新年，屆時所有尼瓦爾商人的商店都會結清舊賬，以新的記賬簿開啟新的一年。[32]每年夏季，拉薩的尼瓦爾商人最喜歡的消遣之一是去尼秀林卡過林卡，打麻將、野餐。其余時間，尼瓦爾商人會舉行賽馬、踢足球②20世紀前半葉，足球曾是拉薩一項流行的運動，但在1940年左右被禁止了。有一次，在一場比賽期間突然下了一場可怕的冰雹，導致球場附近農作物受損，這被視為是一種不祥之兆，因此足球比賽被禁止了。詳見David G.Atwill.Islamic Shangri-La:Inter-Asian Relations and Lhasa’s Muslim Communities,1600 to 1960[M].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8,p.2.，有時也會去位于拉薩西郊東嘎村名為協(xié)嘎帕克（Sikay Pako）[33]的神圣洞穴[34]朝拜。

（三）編排表演戲劇

在拉薩經(jīng)商的部分尼瓦爾商人具有藝術方面的興趣愛好，他們曾在拉薩尼秀林卡根據(jù)佛陀的生平故事編排了尼泊爾語戲劇。1938 年，為了紀念時任尼泊爾首相朱達·沙姆謝爾·拉納（Juddha Shumsher Rana）的生日，拉薩的尼瓦爾商人們編排了一部名為《薩維特里和薩達萬》（Savitri Satyavan）的印度教神話故事劇，講述了一位妻子從死神處為丈夫爭取到長壽恩惠的故事，該劇對話是用印地語進行的，但在每一幕之前，主持人都會用藏語解釋即將展開的故事。該劇在熱振拉章上演，攝政第五世熱振活佛作為首席嘉賓出席了首映式，該劇共演出了15場[35]。戲劇表演，既是尼瓦爾商人凝聚熟悉人的工具，也是聯(lián)絡拉薩陌生人的平臺。通過編排表演戲劇，使尼瓦爾商人鞏固了感情、維持了交往，也使尼瓦爾商人與拉薩各階層產生了實際互動，積累了廣泛的人脈。

（四）宗教實踐與互動

在藏經(jīng)商的尼瓦爾商人多信仰佛教，自然會與以佛教信仰為主的西藏社會各階層產生宗教方面的互動，例如尼瓦爾商人曾擔任拉薩傳昭大法會的施主。20 世紀初，拉薩哥惹夏商店的尼瓦爾商人普什帕·桑達爾（Pushpa Sundar，卡魯納·拉特納·圖拉達哈之父）和他的堂兄弟然姆·桑達爾（Ram Sundar）與哈卡·桑達爾（Harkha Sundar）設立了一個基金，每年向在傳昭大法會期間聚集在拉薩的2萬余名僧人每人布施一枚章卡銅幣[36]；1923 年（藏歷水豬年），拉薩的尼瓦爾商人尼瑪、宗日商店的主人曲吉等十人擔任了當年拉薩傳昭大法會的施主，十三世達賴喇嘛為表彰其功績，曾向他們布施，并為其賜護身結和喜茶。[37]

在拉薩經(jīng)商的尼瓦爾人也很重視在故鄉(xiāng)尼泊爾進行宗教功修和奉獻。比如，1918-1921 年間，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最古老的佛教圣跡斯瓦揚布佛塔進行修繕時，尼瓦爾商人普什帕·桑達爾及其岳父達摩·曼·圖拉達哈（Dharma Man Tuladhar，又名達曼·薩胡），堂兄弟然姆·桑達爾和哈卡·桑達爾共同出資承擔了斯瓦揚布佛塔修繕工程的主要部分。[38]同時，此次斯瓦揚布佛塔修繕事宜也得到了西藏地方政府的支持，據(jù)《第十三世達賴喇嘛年譜》記載，1917年10月，十三世達賴喇嘛在接到尼瓦爾商人協(xié)助修繕斯瓦揚布大佛塔的請求后，不僅提供了資金和物品，還派出了負責修繕的官員前往尼泊爾，“尼泊爾佛祖木質靈塔由于木料腐爛等緣故，需要修繕。多丹釋迦夏日賽和曲森夏的尼泊爾撒烏二人向達賴喇嘛提出重行修繕的請求。西藏（地方）政府承擔了修繕的任務，同時，達賴喇嘛派強孜曲杰·強巴曲扎、下密院持明者十七名，主管修繕的孜恰堪穹洛?？藚s和列恰、孜恰才旺平措等人前去。撥給所需經(jīng)費及酥油、糌粑、氆氌等許多物品，并就修繕方式等做了指示。修繕人員于同年十月二十九日離開拉薩?！盵39]年譜所記曲森夏的“尼泊爾撒烏”即尼瓦爾商人達摩·曼·圖拉達哈（達曼·薩胡），其店鋪曲森夏主營麝香和珊瑚，“他是一位杰出的商人和慈善家，擁有一家生意興隆的公司，在加爾各答和拉薩都設有辦事處。在西藏的主要集鎮(zhèn)和遙遠的拉達克都有一系列商店。同時，他也是一位技藝精湛的藝術家，繪制了斯瓦揚布佛塔修繕工程項目中的許多設計圖?！盵40]

從上述尼瓦爾商人擔任拉薩傳昭大法會的施主和出資承擔斯瓦揚布佛塔修繕工程，可以看出在拉薩經(jīng)商的尼瓦爾商人通過商業(yè)行為積累了財富，積極參與西藏的公共事務，而且他們還主動參與尼泊爾的宗教實踐，以維持各自原籍地的宗教網(wǎng)絡、社會關系和社區(qū)聲譽；同時從十三世達賴喇嘛應尼瓦爾商人請求撥款并派人參與尼泊爾斯瓦揚布佛塔修繕事宜的史實，也可以看出雖然清朝時期中尼兩國之間有過短暫摩擦，但在歷史長河中中尼兩國關系始終以友好為主線，西藏地方政府對尼藏關系是較為重視的。

（五）個別尼瓦爾商人涉足西藏地方政府政治事務

1947 年，西藏地方政府中的分裂勢力以考察商務的名義組建了一個旨在尋求英美等國支持和幫助其實現(xiàn)“西藏獨立”活動的政治組織，稱為“西藏商務代表團”，戈爾斯坦曾稱其為“西藏現(xiàn)代史上最具有爭議的歷史插曲之一”。[41]“西藏商務代表團”籌建之時，曾計劃邀請當時第二次來西藏，正在拉薩負責夏木嘎布商店業(yè)務的尼瓦爾商人吉安·喬蒂作隨團翻譯，后被吉安·喬蒂以不擅長英語為由拒絕。[42]之后，在吉安·喬蒂的建議下，西藏地方政府中的分裂勢力選擇了1943 年來拉薩經(jīng)商，擁有英語碩士學位，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尼瓦爾商人庫爾達瑪·拉特納·圖拉達哈（Kuldharma Ratna Tuladhar，1917-2014）[43]作為隨團翻譯，于1948年陪同由孜本夏格巴、堪窮強欽·土旦次白、代本索康·拉旺多杰、時任亞東總管邦達養(yǎng)璧組成的“西藏商務代表團”①關于“西藏商務代表團”人員組成，參見周谷.“西藏貿易團”美英之行始末[A].張曉明編.見證百年西藏——西藏歷史見證人訪談錄（上）[M].北京:五洲傳播出版社,2003:62.另參見周偉洲主編.西藏通史·民國卷（上）[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16:436.前往美國。

四、結語

西藏和平解放前，受歷史和殖民侵略原因，尼泊爾和英國曾在中國西藏享有諸多特權。尼泊爾境內的尼瓦爾商人在這些特權的保護下，曾于20世紀前半葉，先后從尼泊爾加德滿都取道中國西藏吉隆和聶拉木，從印度噶倫堡經(jīng)錫金取道中國西藏亞東前往拉薩等西藏的主要城市經(jīng)商。在拉薩經(jīng)商的尼瓦爾商人主要從事雙向跨境貿易和“宏迪”等非正規(guī)金融業(yè)務，從中獲利頗豐。他們一方面為西藏提供了重要的生活物資，另一方面又將西藏的各類物產輾轉販運到尼泊爾、印度等南亞國家的市場。在藏經(jīng)商期間，這些尼瓦爾商人以群體的力量來復制尼泊爾的習俗，以便在西藏陌生的環(huán)境中創(chuàng)建熟悉的社會生活和社會網(wǎng)絡，堅守其族群認同和國家認同。

1951 年尼泊爾拉納家族長達105 年的獨裁統(tǒng)治結束，尼泊爾國內社會和經(jīng)濟形勢發(fā)生好轉。1955年，中尼兩國正式建立外交關系。1956年，兩國經(jīng)談判廢除了不平等的《西藏廓爾喀條約》，尼泊爾在中國西藏的特權被全部廢除，歷史遺留問題解決后，中尼關系迎來了新的篇章。這一時期，受拉納家族在尼泊爾國內世襲統(tǒng)治結束、尼泊爾在藏特權被廢除、西藏民主改革及中印戰(zhàn)爭導致邊境貿易停止等諸多因素影響，曾在拉薩經(jīng)商的尼瓦爾商人絕大部分返回了尼泊爾，開始在尼泊爾本國尋找商機，從事商貿活動。

總之，通過對20 世紀前半葉在西藏拉薩從事跨境貿易的尼瓦爾商人的研究，筆者認為商貿交往與中尼文明之間的互動交流有著十分密切的聯(lián)系，中尼兩國商貿活動歷史悠久，兩國具有深厚的經(jīng)貿、文化合作基礎。中國西藏是面向南亞開放的重要通道，是發(fā)展邊貿的重要區(qū)域，隨著中尼兩國間“一帶一路”倡議的不斷推進，我們要系統(tǒng)收集整理有關漢、藏、外文資料等多語種史料，繼續(xù)深入挖掘中國西藏與尼瓦爾人在內的尼泊爾人民之間長期交往、互市往來等方面緊密聯(lián)系的歷史經(jīng)驗和智慧，進一步深化與拓展中尼文化和經(jīng)貿交流，賡續(xù)傳統(tǒng)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