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井與浠奇藍的夢

《黑井與浠奇藍的夢》（海靈系列Ⅰ）選段2

與家人一次尋常的出游，男孩艾爾肯的意識體進入一條地圖魚身上，從而擁有了魚兒的身體，在河里適應新身體時，他居然被一條個頭細小的普通鰻魚一口吞下，但沒過多久，他又被另一條鰻魚從嘴巴里吐了出來——此時，艾爾肯發(fā)現自己已經置身蒼茫大海，且混跡于一大群遷徙的魚潮當中……幾經波折，匪夷所思的遭遇讓艾爾肯成為唯一擁有人類靈體的海靈。然而，他也因此遭到海魘魔的襲擊，陷入深度昏迷當中……

4

“渡渡，我曾經夢到一些不好的事情，非常不好！”說話聲從漆黑中傳來，艾爾肯聽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句來自十年前的話語。但聲音的質感異常鮮活，如同說話者正親口在他耳邊訴說一般。艾爾肯心里驀然明白—作為渡渡留下的一些記憶，正以匪夷所思的形式在自己腦海重現：

在一個銀白月光傾灑的夜晚，一只腦袋超過半米的藍色章魚正緩緩爬上一處海上沙洲—準確地說，它是游上去的。由于當晚的潮水漲得很高，盡管沙洲面積不小，卻依然被海水徹底漫過，還能勉強嶄露頭角于海面的，只有三、四叢高大紅樹的樹頂。

“夢而已，應該沒什么好可怕的，對于您來說?！币粭l地圖魚在紅樹間歡快地穿來插去。這是他第一次踏上真正的“陸地”—盡管已被淹在海水之下。

“或許正如你所說。不過，這可不是一般的夢?！彼{色章魚顯出少有的嚴肅神色。他向那條名為渡渡的地圖魚伸出一根觸手，“看過后，你就不會那樣說了?！?/p>

玩鬧嬉戲的神色馬上從渡渡的臉上消失，身為小海靈，他已經察覺到藍章魚身上出現的異樣情緒。它趕緊游過去。

月色宛如淡淡的白霧，彌漫于平靜海面。點在渡渡腦殼上的藍色觸手發(fā)散出幽幽藍光。藍光明暗飄忽，混著淡白月華如水般涌進渡渡的腦海。于是，艾爾肯也一同看到了那只名叫浠奇藍的大章魚的夢境。

“呃，這天氣真夠冷的！”身處半空之中，渡渡感慨了一句，他身體四周，到處都有微細的冰晶在飄浮。但他們不會有真正的冷感。這只是浠奇藍的夢境而已，艾爾肯心里也是清楚的。

“該不會是到了南極吧？愛斯基摩人是住在南極還是北極？哎呀！我竟然給忘記了?！币慌钥粗陌瑺柨祥_口說。但他注定只能自言自語了—處于記憶的影像當中，渡渡是不會做出回答的。

看到渡渡和浠奇藍往下游去，艾爾肯也跟著跑了上前—在這個記憶中的夢的世界里，他倒是恢復久違了的作為人類時的模樣。

破開了覆蓋在腳下的厚厚的冰層，他們來到了海面上。但依然沒能見到海水。他的腳下只有保持著驚濤之勢的巨型冰浪。頭頂上，暗藍的冰云正不斷灑落雪花，很多雪花在飄落時聚成一蓬蓬的。艾爾肯觀察著身處夢境中的藍色章魚—他用長長的觸手舞動漫天的飛雪；它撥開云層享受陽光；它摘下星辰點綴大地……他顯得怡然自樂。

夢里的世界雖然神奇，但好像也沒什么異樣，也不是噩夢呀？艾爾肯心里想。

—直到一個身影在遠處閃過。

也是此時，神色一陣愕然后，浠奇藍安靜下來，不再胡亂忙活—很顯然，他在夢中醒了過來。但原來的夢中景象并沒有隨著他的蘇醒而消失不見。他依然身處夢中之境。

“剛才，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浠奇藍看似自言自語，卻像是在提示著誰。它繼續(xù)說：“既然我在夢中恢復了意識，既然我目之所及并未消失，那么，這就不可能是個普通的夢?！?/p>

“它是誰？”看到一閃而過的身影時，渡渡也好奇地問。浠奇藍當然沒有回應。這是浠奇藍自己的夢，渡渡也好艾爾肯也好，當下的他倆只是旁觀者而已。

“那是一條漆黑的巨龍！”艾爾肯大喊出聲，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他卻已經看得一清二楚。對于巨龍的身影，他莫名其妙地生出熟悉的感覺—難道，我在哪里見過？

循著黑龍消失的方向，浠奇藍追了過去。由于是在自己的夢里，他藍色的觸手仿佛能延伸到任何遙遠的角落，幾下的伸縮之間，他們便來到一座人類城市的半空中。這應該是一座沿海而建的大都市，然而，整座都市儼然與身后的冰海無異，那些高聳入云、曾經雄視四方的摩天建筑，此刻亦已成為一座座陡峭的冰峰。浠奇藍又將觸手伸到萬米以外一座直插蒼穹的塔形建筑的尖頂上，只輕輕一拉，便來到了城市中心。他們在此俯瞰。

盡管整座都市都覆蓋著厚厚的冰雪，但有一點依然顯而易見—這里的每一座建筑似乎都特別巨大和高聳，其形式之新穎氣象之恢宏，是艾爾肯從沒見過的。他為此驚嘆不已。

“為什么，究竟為了什么！”浠奇藍口中喃喃道。望向他時，艾爾肯發(fā)現，浠奇藍那雙漆黑的瞳仁正漸漸變成碧綠。而隨著這雙眼瞳的變化，底下那些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城市路面，正一點點變得透明起來。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艾爾肯不禁屏住了呼吸。冰雪覆蓋的并不是城市的道路，而是幾十米厚的冰層，在冰層之下，還有一百多米深的海水—也就是說，在冰封之前，這座都市早已浸泡在海水之中！透過朦朧的海水，艾爾肯除了見到那些宏偉建筑往下延伸的低層部分外，他見不到任何形式的公路或街道，見不到廣場，見不到公園，見不到任何低矮的建筑，當然，更見不到人的蹤跡。隱若可以看到一些陌生的類似交通工具的東西被凍結在冰層中間，但由于冰內還夾雜著各種亂七八糟的物件，一時之間，艾爾肯實在無法具體分辨。

正當艾爾肯納悶不解時，尋找黑龍的浠奇藍又帶著他們來到一片廣袤的大地上。艾爾肯敏銳地覺察到，這是他曾經熟悉的地域。然而，目之所及卻都變得陌生起來：戈壁灘上的礫石與黃土已然消失，但他并未因此而生出些許慶幸—荒漠已被更加了無生機的“雪漠”替代，唯剩那些亙古不變的巨大巖石，突兀地挺立在茫茫蒼白之中；紅土丘則像蓋了十數層棉被般，如若不是根部偶露出一抹抹傷疤般的赤紅，根本無從辨別。一路走來，浠奇藍早已愁眉深鎖。艾爾肯也是忐忑難安。

浠奇藍將觸手通通伸向空中—他開始發(fā)動海靈的力量，感受了一會后，便直接朝著云端飛去。跟在浠奇藍身后，下一刻，艾爾肯和渡渡憑空出現在一棟民宅之內。

那是艾爾肯自己的家，根本用不著看第二眼，他便認出來了。也明知只是浠奇藍的夢境，但他還是不自覺地四下找尋。發(fā)現家里空無一人時，他不禁有些失望。浠奇藍在客廳里找到了一個相框—那是他與爸媽在前年的肉孜節(jié)上拍攝的合影，艾爾肯的臉上還畫著學做素餃子時用白面涂鴉出來的烏龜。

浠奇藍指著照片上的艾爾肯說：“就是他了?！?/p>

“是什么？”渡渡自言自語地應了一句。

浠奇藍沒有開口說話。他久久地凝視著相片。當他將意識投入到照片里時，艾爾肯和渡渡也隨即被吸了進去。

轉眼間，他們又來到另一片海里，但浠奇藍的身影卻已不知所蹤。這兒的海面雖然還沒結冰，但應該也難逃被冰封的厄運—頭頂上，那條黑色的巨龍正驅趕著漫天霜雪從遠方飛來。渡渡十分清楚，那是黑龍在施展它的水行之力。

“水之黑龍，為何要冰封世界！”浠奇藍的聲音從空中滾滾而來。

黑龍并沒有理會。但它卻朝著站在海面上的艾爾肯看了一眼。這可能只是無意的一瞥，卻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感覺穿過浠奇藍的夢，跨過渡渡的回憶，直接滲進艾爾肯心底。

5

“怎么會這樣？”離開了浠奇藍的夢境，艾爾肯又回到了沙洲上，渡渡在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

“或許，海魘魔的力量最終超過海靈了！”浠奇藍嘆息道，“我的夢也不一定就是未來?！?/p>

“但以往的夢都成真了！”渡渡顯得非常擔憂。

“以往的總歸是以往的，以后卻還有以后，”浠奇藍突然笑瞇瞇地看著渡渡，說，“就在今晚，我會把自己全部的靈力都傳給你。以后，你就是真正的瞳之海靈了?！?/p>

事出突然，渡渡有些不知所措：“能不能再推遲一點？我還是覺得，我還沒準備好啊！”

“可是，我已經準備好了！”不等渡渡開口，浠奇藍又接著說，“再則，當年我救下被河水沖入大海的你時，你不也一樣毫無準備？”

經他這么一說，渡渡第一次遇見浠奇藍時的記憶，立刻呈現在艾爾肯的腦際。

在一片河海交界的水域，夏季湍急的河水將一條幼小的地圖魚沖出大海。他就是后來的渡渡。那時的他腦子渾渾噩噩，為了不被咸死在海里，他拼命不停地往回游。海浪拍打得他頭暈目眩，就連身上的鱗片也不知被打落多少，但他毫不放棄，一直掙扎至氣力喪失殆盡。便是此時，他遇到一只散發(fā)著藍光的藍色大章魚。

“我看到了不屬于海族動物的東西，是你掉下的吧？”帶著他掉落的鱗片，藍章魚游過來說，“好閃亮的魚鱗呀，一路跟著它們，就找到你了。”

不知道何故，被藍章魚身上的光芒籠住后，原本用盡的氣力回來了，身體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輕盈自如。他圍住大章魚打轉，又是開心，又是感激。

“咱們聊一會吧！你知道嗎，就在剛才，我經歷了一場既鬧心又費氣力的爭斗。呵呵，不瞞你說，在那樣的爭斗當中，我居然想到了海蛞蝓，還有牡蠣和蝦蟹，我當時想呀，我已經多久沒有吃過東西了？我回想這些食物的味道，但想來想去，卻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不過，這可不代表我真的想吃點兒什么，呵呵，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會吃你的?？偸窃诓辉摲中牡臅r候心不在焉，那可是我的老毛病啦，呵呵……”藍色章魚自顧自地大笑不止。但笑著笑著，一個極其古怪的表情讓藍色章魚止住了笑聲。深深凝望著眼前這尾小魚兒，他又說：“或者這就是緣分？就在這一刻，我的小海靈之種成熟了，你走大運嘍，呵呵……或者，是我走運也說不定，誰又說得準呢，反正，咱們海靈選擇繼承者，千萬別學西金海的，得順心順意才是最好，是這道理吧？”說著說著，藍章魚變得一臉莊嚴，眼神熠熠，“好吧，孩子，咱們不說那些了。你的眼睛既清澈又深邃，緣分也好，巧合也罷，正當我應該離開時，大海和大河聯合起來，讓你我在此相遇，我相信，你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位了不起的海靈！”

“海靈是什么？”他聽得云里霧里。他覺得這只藍章魚委實有趣，就是自說自話叨叨個不停這習慣得改改。

“你以后會明白的。你現在需要一個名字—你是從河里渡過來的，就叫渡渡好了。”脫落的鱗片又重新回到渡渡身上，作為地圖魚的標志，他身上的橙紅色魚鱗散發(fā)出從未有過的光彩。

從那以后，渡渡便擁有了海靈之力。作為淡水魚，它也因此成為獨一無二的海靈繼承者。

“渡渡，記得剛才看到的那張照片吧？”浠奇藍問。

“當然記得！”渡渡有些疑惑，靈長今天干嘛總說些讓他不明不白的話。但話又說回來，這只章魚腦袋不也一直讓他難以捉摸？

“他雖然是個人類，但他的眼睛里，也有著與你一樣的明凈光芒?！?/p>

“你的意思是，就是他，他可以做到！”渡渡立即明白過來，隨即又覺得不對，“怎么可能？他不但生長在荒漠中的城市，他很可能連海洋都沒見過，他對海洋生物的了解更可能完全陌生！”

渡渡居然質疑靈長的話，這在以往是絕不可能的，只不過，今天的他確實碰到太多不同尋常的事情了。也難怪渡渡會如此激動，要不是艾爾肯已經成為海靈，他也會以為這是一只瘋狂的章魚。

“在遇到我之前，你不也只是一條從沒聽說過海靈的普通淡水魚？”浠奇藍俏皮地朝渡渡眨了眨眼，只是，在一旁的艾爾肯實在無法知道，那張沒有鼻子的章魚臉究竟可愛在哪里。

浠奇藍接著說：“能否讓一個人類成為海靈，決定因素不在表象?！?/p>

“靈長說得是，”冷靜下來，渡渡認真地說，他同時感受到了一種來自使命的壓力，“那么，我應該怎么做？”

“現在的他才剛剛出生。十年后，你將通過我給你的海靈之力，把他帶到海里來，由你與他共同真正地承繼這份力量。”浠奇藍一邊說著，一邊喚出白肌銀魚《海洋說》。它開始將自己的靈力透過《海洋說》融入渡渡的身體里。

“你要知道，他是個人類，人類都有非常強大的自我意識，有可能會因此而讓以后的事情變得復雜，”在一片幽藍奪目的靈光中，浠奇藍沉靜地說，“但你要謹記，信任才是你們完全融合的根基！”

這是浠奇藍離開前的最后一句話。隨著藍光的暗淡，海靈浠奇藍的身體由實變虛，最終只剩零星的光點凝聚成一只章魚的模樣。

“信任，才是完全融合的根基。”

喃喃重復浠奇藍最后說的話，渡渡心里惆悵彌漫：“放心吧，我會讓他成為真正的海靈！我尊敬的靈長，永別了！”他伸長胸鰭輕輕觸碰一下，光點隨即消散于水中。

“為什么要讓一個人類成為大海之靈，為什么那個人是我？”艾爾肯問渡渡。渡渡依然定定地望著浠奇藍消失的所在。那處空蕩蕩的，了無所有。

沒有任何的回答。慢慢地，渡渡也遁入了黑暗的深處。

艾爾肯知道，這樣的答案只能由自己去尋找—渡渡已經將身體交給自己，浠奇藍完全奉獻了靈力。

毋庸置疑，現在的我已經是海靈了。

……

作者簡介

香樊，本名香惠強，兒童文學作家。廣東東莞人，從事建筑設計行業(yè)，業(yè)余時間愛好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其作品富有想象力，構思精巧，引人入勝，文筆清新、活潑，字里行間充滿哲學思考。

遭遇海魘魔襲擊的艾爾肯何時才能醒來？他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辦法并變回人類？前輩海靈浠奇藍的夢境給他帶來什么重要的啟示？這個可怕的有關人類未來命運的預言，最終會變?yōu)楝F實嗎？

“海靈系列”是一部五集貫通的長篇小說，《黑井與浠奇藍的夢》《白霧之海》分別是這部系列作品的第一、第二集。故事中，作者通過一位同時擁有人類、魚類和靈類視覺的角色，觀察波瀾壯闊的海洋和海洋生命與人類社會發(fā)展之間的矛盾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