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靜
(武漢大學 文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64)
《呼嘯山莊》是一部由英國作家艾米莉·勃朗特寫的長篇小說,于1847 年首次出版,是19 世紀英國文學的代表作之一。該書主要講述了棄兒希刺克厲夫被山莊老主人恩蕭收養(yǎng)后,因受辱和戀愛不遂,對老主人兒子辛德雷、辛德雷兒子哈里頓,及其心愛對象凱瑟琳的結(jié)婚對象林惇及其子女進行報復的故事。作品剛問世時就遭到了讀者和批評界的嚴厲貶抑,其中的情節(jié)和人物多被指摘為陰森可怖、病態(tài)和不道德,于是,艾米莉在其中發(fā)出的女性聲音和寄寓的深意就被遮蔽了起來。直到她過世兩年后,才出現(xiàn)了第一篇贊揚其作品的文章,該作品在剛出版時被忽視的內(nèi)容才逐漸走進大眾的視野。
國內(nèi)對《呼嘯山莊》的研究從20 世紀20 年代逐漸開始至今,內(nèi)容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對《呼嘯山莊》文學地位的肯定,如梁實秋在《英國文學史》中指出,《呼嘯山莊》“在文學史上有崇高的地位,而且引起許多的研究批評”[1];第二,對《呼嘯山莊》主題的研究,如《追尋自我的歷程——〈呼嘯山莊〉主題探源》[2]和《真愛永存——論〈呼嘯山莊〉的主題意蘊》[3];第三,對《呼嘯山莊》藝術結(jié)構和藝術風格的探討,主要關注該作的敘事技巧、文體結(jié)構、藝術手法、語言特色等,如《〈呼嘯山莊〉的套盒式結(jié)構與復調(diào)旋律》[4];第四,對《呼嘯山莊》中以希刺克厲夫和凱瑟琳為主的人物形象研究,如《從現(xiàn)代心理學角度分析〈呼嘯山莊〉中的主要人物》[5];第五,對《呼嘯山莊》與其他作品的比較研究,如將其與《簡愛》《了不起的蓋茨比》《原野》等作品進行比較研究。
從既有研究看,國內(nèi)從“不可靠敘述”角度研究《呼嘯山莊》的成果有限,多數(shù)研究者把丁耐莉視為極度自私而心存惡意的負面形象,或?qū)⑺暈橐粋€敘事工具,沒有把她當作一個有血有肉、形象立體的女性來看待。
耐莉作為一個女性形象,有她自己的成長環(huán)境、心路歷程和復雜人性,如果只對她進行單面或符號化的評價,會遮蔽掉更多作者想傳達的內(nèi)容。事實上,她不僅以“不可靠敘述”的方式展現(xiàn)了一名從小為仆的女性的生存境遇與內(nèi)心世界,還以故事主要參與者的視角展現(xiàn)了所謂上流社會女子不自主、不自由的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的崩潰。對這些隱秘面進行揭示和研究,可以看到作者深藏的敘事策略和內(nèi)涵寄寓,豐富學界對耐莉等人物形象以及《呼嘯山莊》主題的認識與研究,為解讀該作品提供新的思路。
《呼嘯山莊》以洛克伍德的第一人稱敘述開啟,丁耐莉以“我”的話語作為被套在前者敘述體系中的敘述者出現(xiàn)。同時,她也是故事的參與者。這樣的敘述結(jié)構和設置本身就會降低耐莉敘述的可靠性,與讀者拉開一定距離。而在讀者思路跟隨她前進時,又會發(fā)現(xiàn)她的敘述存在前后不一致,且難以認同她的一些言行與觀念,這就在作者、文本、讀者互動的過程中形成了不可靠敘述的效果。
安斯加·紐寧認為,費倫和馬丁在其關于不可靠敘述的論文中提出,敘述者要執(zhí)行三種功能,分別是“對人物、事實和事件進行報道”“對所報道的人物、事實和事件做出評價或認識”和“對所報道的人物、事實和事件進行闡釋或解讀”。[6]因此敘述的不可靠就包括沿事實/事件軸發(fā)生的不可靠報道,沿理論/評價軸發(fā)生的不可靠評價,沿知情/感知軸發(fā)生的不可靠解讀或闡釋。
在《呼嘯山莊》中,耐莉敘述的不可靠性主要體現(xiàn)在她對事件的報道和價值判斷及選擇上。首先,她對事件報道的不可靠主要體現(xiàn)在其前后敘述內(nèi)容的矛盾上,又具體表現(xiàn)在其回憶式敘述中,對希刺克厲夫、凱瑟琳·恩蕭、凱瑟琳·林惇的態(tài)度和塑造隨劇情發(fā)展而發(fā)生的變化中。在這些變化發(fā)生前,敘述者沒有任何交代,這就讓讀者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疑惑,不可靠性在此發(fā)生。
比如在耐莉的敘述中,她自己對希刺克厲夫的態(tài)度就前后不一。希刺克厲夫剛來呼嘯山莊時,耐莉?qū)λ脑u價是:“他只會私下呆望,嘰里咕嚕地盡重復一些沒有人能懂的話。我很害怕。”[7](P28)那時她對他是厭惡的,因而會違背主人的命令把他放到樓梯口,試圖讓他走掉。為什么一名仆人會對新來的住戶產(chǎn)生厭惡?這一情緒的出現(xiàn)本就有些奇怪。后來,她發(fā)現(xiàn)他比較安靜且為自己帶來了稱贊,于是軟化了對待他的態(tài)度,但依然不會在他受到辛德雷·恩蕭欺負時出手相助或?qū)檺鬯闹魅送嘎讹L聲??墒侵?,當她因為把他打扮得“體面”而激怒了主人時,她卻出來為他說話,保證他不會碰廚房里的任何東西,好像心里又向著希刺克厲夫了。
在人物塑造上,耐莉敘述的矛盾主要體現(xiàn)在小說第二部分對凱瑟琳·林惇的描述中。剛與哈里頓和小林惇相遇時,她的姿態(tài)還是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與傲慢,比如高高在上地評價哈里頓:“那個傻子瞪著眼發(fā)愣,嘴上掛著癡笑,眉頭蹙起……我突然恢復了我的尊嚴,要他走開,我是來看林惇的,不是來看他的……他想象他自己跟林惇一樣地有才能哩……可是他大為狼狽,因為我并不這樣想。”[7](P210-213)可是這樣“公主”一樣對自身地位有清晰認知的人竟會為了小林惇委屈自己,自發(fā)地為他服務并從中獲得滿足,這著實讓人感到意外。就像她說的:“我已經(jīng)學著以極小的反感來忍受他的自私和怨恨,就像我得忍受他的疾病一樣?!贝送?,希刺克厲夫死后,凱瑟琳·林惇對哈里頓的態(tài)度一下子反轉(zhuǎn),不再以之前的姿態(tài)傲視他,反而主動接近他,向他示好,最終與他相愛。在耐莉的描述中,凱瑟琳·林惇的性格、觀念一下子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劇情也一下子轉(zhuǎn)向浪漫和美好,讓讀者感到了敘述的不可靠。
“疏遠型不可靠敘述”有兩種類型:“第一種是,讀者開始對作品的價值觀具有一定的期待心理,但隨著閱讀的不斷深入,讀者發(fā)現(xiàn)敘述人的價值觀出現(xiàn)了較大的偏差,由此拉開了與敘述人的距離,疏遠了敘述人。第二種是,讀者開始對敘述人的認識觀抱著很高的期待,但隨著閱讀的不斷深入,讀者發(fā)現(xiàn)敘述人的敘述要么前后矛盾,要么與其他人的敘述發(fā)生沖突,由此對敘述人的敘述產(chǎn)生嚴重的懷疑,疏遠了敘述人。”[8]
在《呼嘯山莊》中,讀者從耐莉的敘述中對她的價值觀、價值選擇與判斷有了一定認識并下意識將其與自己所持的觀念對比,進而發(fā)現(xiàn)兩者存在較大差距,因此不認可敘述者,從而感到不可靠。
很多時候,耐莉的冷漠讓讀者感到奇怪。比如,當希刺克厲夫奪門而出,凱瑟琳和約瑟夫積極尋找他時,她卻表現(xiàn)得很冷靜和消極,對淋了一夜雨的凱瑟琳不管不顧。女主人臨死前,她說:“這樣還好些。與其活著成為周圍人的負擔,成為不幸的制造者,那還不如讓她死了的好?!盵7](P135)好像對凱瑟琳沒有一點溫情。前文中,她有描述兩個孩子間互相寬慰的美好故事,已給讀者留下了積極的心理預期,然而到關鍵時刻,她卻選擇了不作為,這一選擇背后的價值取向與讀者所持守的不一致,讓讀者無法完全相信她。
此外,她在許多關鍵的情節(jié)點做出了“隱瞞”的選擇和行為,對山莊中人的悲劇起到了或直接或間接的助推作用,這一次次在讀者心里加強著她敘述的不可靠性。比如,伊莎貝爾和希刺克厲夫私奔后,耐莉選擇向其主人隱瞞;凱瑟琳·林惇偷偷跑去了呼嘯山莊后,耐莉不讓她告訴主人林惇,害怕自己被開除。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她勸說小林敦去呼嘯山莊和他父親希刺克厲夫生活在一起的“欺騙”情節(jié)。她對他說:“所有的孩子們都愛他們的父母?!盵7](P173)還對他許諾他一定不久就能回來,并為他編織了美好的未來生活圖景,就這樣把他送到了“惡魔”希刺克厲夫手中,然后忽視他的哭號匆忙遠去。這樣無情、狡猾,毫無自主性地遵從主人命令的耐莉,會引發(fā)讀者失望、憤怒、不解等情緒,進而與她疏遠。
除了發(fā)現(xiàn)耐莉價值觀念和取向的“錯誤”,讀者還會發(fā)現(xiàn),她的觀念、立場以及隨之引發(fā)的言行存在前后矛盾,這又加劇了她敘述的不可靠性。她明明對凱瑟琳·恩蕭和希刺克厲夫間強烈的情感聯(lián)結(jié)和相互關愛的事實有所察覺,并為之感到美好,卻在凱瑟琳向她求助時沒有給她明確的指導,在察覺希刺克厲夫聽到凱的坦白后沒有打斷凱,也沒有及時告訴她希刺克厲夫是因為聽到了什么而走,好像有意要斷掉他們兩人的感情和聯(lián)結(jié)。這就讓讀者的期待一下子落了空。她知道希刺克厲夫在家里低下的處境,前面還跟他說:“你可以在一眨眼工夫就把他打倒。你不覺得你能夠嗎?”[7](P44)并且和他共情,說林惇那些“等級”在他之上的人懦弱無能,好似和他站在同一立場鼓動他反抗欺壓他的對象,緊接著卻又讓他消除復仇的“惡”愿,說“懲罰惡人是上帝的事,我們應該學著饒恕人”。[7](P48)耐莉立場和觀念的前后不一致對其敘述的不可靠性有強化之效。
這種不可靠敘述的背后其實藏著深層次原因。艾米莉·勃朗特選擇耐莉作為小說的主要敘述人,是想通過她的視角展現(xiàn)處在那樣時空背景中的一位女仆眼中的世界,讓讀者對處在當時社會和家庭較低階層的女性的所見、所思、所感及其性格的多面有所了解。同時,作者通過讓耐莉觀察和敘述女性的人生際遇和困境,讓讀者對生活在那個時代、社會、家庭環(huán)境中的女性獲得群像式的了解,看到她們的無力與頑強。
艾米莉出生在一個貧窮的牧師家庭,很小就失去了母親,和父親、姐姐、哥哥、妹妹在英國北部約克郡哈渥斯一片荒涼而偏僻的山村相依為命。她性格內(nèi)斂,喜歡離群索居,或去郊外探索,或沉浸在閱讀、思考、想象和寫作中。她還對山村附近大家族的歷史和人物有全面的了解,就像夏洛蒂·勃朗特寫的那樣,艾米莉雖然與村里人很少來往,“但她非常了解他們:深知他們的生活方式、言談舉止及家族歷史;她能饒有興味地側(cè)耳聆聽,待她自己談論起他們,則是細細數(shù)來、不厭其詳、形象生動、一絲不差”。(1)見夏洛蒂·勃朗特所著《艾利斯·貝爾與艾克頓·貝爾的生平》和《新版〈呼嘯山莊〉編者前言》,載蘭登書屋1943 年紐約版《呼嘯山莊》。由此可見,艾米莉在沉默中積累了大量的寫作素材,對人物、故事等有非常敏銳的觀察和洞悉,并且擅長將其記敘。
看似幸福的家庭生活背后,其實潛藏著沉默個體內(nèi)心的壓抑與糾葛。艾米莉?qū)戇^這樣一些詩:“我是唯一的人,命中注定/ 無人過問,也無人流淚哀悼;/ 自從我生下來,從未引起過/ 一線憂慮,一個快樂的微笑。/ 在秘密的歡樂,秘密的眼淚中,這個變化多端的生活就這樣滑過,/ 十八年后仍然無依無靠,/一如在我誕生那天同樣的寂寞?!盵7](P3)由此可見她心里的孤寂、悲哀,以及對自由的向往。
因為對在那種社會和家庭模式中人的生活有或直接或間接的體驗,艾米莉會更加關注并著重表現(xiàn)人物的處境、復雜心理以及人性的多面,在《呼嘯山莊》中迸發(fā)出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和感染力。
丁耐莉這一形象無論是作為故事中的人物還是小說中的敘述者,都處在視野和關注的“盲區(qū)”中,即在故事中作為兩座山莊和兩代人的仆人得不到所在家族中人的重視,作為講述故事的敘述者又得不到讀者與對主要人物同等程度的關注,這就讓其聲音和形象始終處在相對隱蔽的角落。然而,她也有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心路歷程和善惡兼濟的人格特點,對此進行分析,可以更好地理解她的不可靠敘述。
作為一名仆人的女兒,她從小就跟母親一起生活在呼嘯山莊,與凱瑟琳·恩蕭和希刺克厲夫一同長大、玩耍,為山莊的一家人服務。她的出身決定了她無法和其他孩子一樣獲得物質(zhì)和精神上的關照。這種差別對待隨她的成長愈加明顯,讓她有意無意間把自己的失落、不滿、嫉妒轉(zhuǎn)化為厭惡、恨和冷漠發(fā)泄到了小女主人——凱瑟琳·林惇的身上。然而,她又是與她一同長大的同伴,對她存有關愛之情,所以在耐莉的敘述中,她自己對凱瑟琳·恩蕭的態(tài)度就存在矛盾之處。
而同時,因為人都有歸屬于某一集體的自然傾向,所以耐莉在心里把自己也默認為恩蕭家族和山莊中的一員,并自覺對其中的人有責任感和一些操控權,這是對她感到的自卑和低自尊心理的一種補償。因此,她才會在希刺克厲夫初現(xiàn)山莊時和其他人一樣厭惡他,在做一些“隱秘”選擇時會考慮到整個家族或山莊的利益,也會偷偷使用小小的“權力”來滿足她的自私和自尊,構成可能只有她知道的一種反抗與復仇。
除此,她“冷漠”的言行也在一定程度上與她所處的家庭和社會環(huán)境有關。在那樣的家族里,幾乎每個人的性格都有一定的扭曲,每個人似乎都在經(jīng)歷獨屬于自己的靈魂斗爭與煎熬,而作者艾米莉似乎要把她所知所感的一切矛盾都凝聚到這些人物身上。耐莉也不例外,她的“冷漠”是她在這種環(huán)境里生存的自然所得,對此可能連她自己都意識不到,因為在對洛克伍德敘述時,她對自己的冷漠舉止絲毫沒有遮掩。所以,她也是一位“受害者”和有局限性的人,讀者和批評者在看待她時可以更多施以“同情”的眼光,而不是片面地將其定義為一個“惡人”或工具。
在立場上,作為處在新、舊生命和觀念之間的人物,她自然會受到兩者影響并在其間搖擺。因此,她一會兒站在老莊主的立場上做事、發(fā)言,一會兒又為新生命感化而為其服務;一會兒以保守者的姿態(tài)勸說希刺克厲夫妥協(xié),一會兒又以煽動性言論調(diào)動起他反抗與復仇的心。
耐莉的敘述雖然不可靠,但她引領讀者對其所在家族的氛圍和其中人物做了近距離觀察,并且,這種敘述的不可靠反而更有助于豐富讀者對耐莉的認知,提醒讀者更加關注和思考女性的生存境遇和心理狀況,認識到傳統(tǒng)觀念中等級差異等隔閡給人的心靈造成的損害。這就是作者有意無意設置不可靠敘述者的效果。
從耐莉或有意或無意的不可靠敘述中,讀者可以管窺當時女性的生命狀態(tài)。耐莉眼中的大部分女性都沒有獨立賺錢養(yǎng)活自己的能力和實踐,只能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大了嫁個有錢有勢、長相出眾的男性,結(jié)婚生子似乎就是她們最高的人生目標。這就決定了,她們終其一生都要依靠男性和封建勢力生存。衣食無憂、高高在上的背后,其實是她們得不到伸張的自由意志與志向。
凱瑟琳·恩蕭原本也是個熱愛自由、與希刺克厲夫一同在曠野中奔跑的女孩兒,卻因一次意外順從了上流社會對女性的評判標準和要求,陷入無形的束縛而無法實現(xiàn)對愛和自由的追求,從而產(chǎn)生了嚴重的壓抑和精神崩潰;伊莎貝爾原本也是個純真熱誠,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的女孩兒,卻因無財無勢而不得不被希刺克厲夫困在牢籠,扭曲了生命;耐莉本可以和其他女孩子一樣享受更好的物質(zhì)條件和他人的贊美,卻僅因出身就被決定了生命未來的走向……而這一切內(nèi)心掙扎與生存困境的揭示,都要感謝丁耐莉的敘述和其不可靠性。
耐莉?qū)腥宋镅孕?、性格的敘述存在不充分和錯誤的報道與理解,這讓讀者感到不可靠的同時,也向他們揭示出她對其他人物的誤解與冷漠,以及所述人物間的隔閡,這其實與隱含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思想相呼應。
多數(shù)時候,耐莉都把凱瑟琳·恩蕭視為一個傲慢、讓人討厭的女孩兒,因此她不會去探索凱瑟琳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也不會耐心聆聽對方的傾訴。促成希刺克厲夫離開呼嘯山莊這一關鍵情節(jié)的原因,表面上是耐莉的不可靠價值選擇和對凱瑟琳的不理解,即向凱瑟琳隱瞞希刺克厲夫的在場;但是深入思考就會發(fā)現(xiàn),釀成悲劇的根本原因可能是凱瑟琳和希刺克厲夫間因種種隔閡造成的無知與誤會。凱瑟琳說:“我對希刺克厲夫的愛恰似下面的恒久不變的巖石……我就是希刺克厲夫!他永遠永遠地在我心里。他并不是作為一種樂趣,并不見得比我對我自己還更有趣些,卻是作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盵7](P66)倘若希刺克厲夫聽到這段話或是理解她的心,倘若她把這份心意如實轉(zhuǎn)達給他,悲劇還會誕生嗎?
因此耐莉?qū)⒐适陆Y(jié)尾敘述得富有戲劇性,并讓讀者感到不可靠的情節(jié)就變得可以理解。這是隱含作者借耐莉之口,讓凱瑟琳·林惇出人意料地主動打破與哈里頓·恩蕭在等級、身份、個性上形成的重重隔閡,并用愛神奇地消解掉希刺克厲夫在哈里頓身上留下的“惡”,激活他天性中的“善”。只有這樣“不可靠”的設置才能終止凱瑟琳·恩蕭和希刺克厲夫那代人間相互折磨的糾葛和陰郁悲哀的氛圍,代之以人與人間的關愛以及幸福、美好的結(jié)局。
丁耐莉這一角色及其“不可靠敘述”對理解《呼嘯山莊》中的人物等有很關鍵的作用。首先,丁耐莉敘述的不可靠除了來自她既是敘述者又是參與者的身份,還表現(xiàn)在她對希刺克厲夫等人的態(tài)度和形象塑造上存在的前后矛盾,以及不被讀者認可或前后不一的價值判斷與選擇上。其次,丁耐莉的不可靠敘述,源于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壓抑、糾結(jié)、向往自由而不得的情感的創(chuàng)造性爆發(fā);丁耐莉因無法獲得像其他和她一同長大的孩子那樣的生活條件與尊重但對其又心存關愛的矛盾心情,和通過賦予自己責任感、歸屬感、控制力來補償?shù)男睦韯訖C,以及因為成長環(huán)境而養(yǎng)成的冷漠性格和處在新、舊兩種觀念間時難免產(chǎn)生的動搖。最后,作者通過有意無意地使用“不可靠敘述”策略,借丁耐莉?qū)⒆约核姷拇蠹易迳睿约捌渲腥说臓顟B(tài)展現(xiàn)給讀者,是想引人關注和思考當時女性的生存境遇與精神狀況,發(fā)現(xiàn)她們得不到伸張的自由意志與志向,也在其中寄寓自己想要用愛、和睦與善來消解隔閡、跨越壁壘與偏見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