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七首）

劉永軍

青山寺

每一塊磚都在打坐

每一片瓦都在禮拜

每一根草都在誦經(jīng)

每一捧土都已皈依

屋檐上的舊塵，披上新鮮的陽光

我和麻雀是兩個闖入的

異教徒。我們尚在用人間的聲音

討論時間和愛情——

一個老尼

提一個暖壺寂寂然地走過天井

她還需要這人間之熱

來撫慰曠世之冷

鄉(xiāng) 愁

一根草長在花盆里

那盆土就是他的故鄉(xiāng)

一只鳥蹲在電線上

那根線就是他的故鄉(xiāng)

一張紙是一封信的故鄉(xiāng)

一盞燈是一片光的故鄉(xiāng)

一個人把故鄉(xiāng)裝進蛇皮袋子，扛起來

往遠處走

走在路上，路就是他的故鄉(xiāng)

坐在風中，風就是他的故鄉(xiāng)

麥 子

父親一邊咳嗽，一邊裹緊

穿了幾十年的羊皮襖

他懷里揣著一場雪

需要用一截草繩緊緊勒在腰間，才能

防止風從身體里

吹出來——

父親咳嗽著彎下腰去

越彎越低，越彎越低

最后，就像一顆陳年的麥子，父親

把自己埋在了冬天的

最深處

椅 子

大多數(shù)時候

椅子空著。椅子只是椅子

椅子自己坐在那兒

靜靜地看湖里的輕舟，天上的飛鳥

到了夜里，椅子

像迷路的老人一樣獨自坐在

黑暗的湖邊，看對面的房子

浸在黑夜中的燈光

和浸在湖水中的燈光相對無語

就這樣。一把椅子和另一把椅子

一句話都沒有說

一直坐到了天亮

一個紙箱子

一個紙箱子的路很長

從紙，到紙板子，到紙箱子，到

印上商標

裝上陌生的商品，最后

堂而皇之地擺到超市锃亮的貨架上

再最后，里面的東西被拿走

紙箱子黯然地走進垃圾堆

或者被踏平，裝上平板車，被一個

孤獨的老人送進廢品站

哦，如今已是廢品了

曾經(jīng)認真守護過的那個人

此生不會再見……

風

原諒我再次說起風——

這些流浪的子彈，早已忘記了

出發(fā)的槍口

和要尋找的敵人

一個人背著一捆草在密集的大風中

行走。身后的那塊土地，像一面旗

嘩啦啦地飄

山坡上的村莊被風

反復(fù)擊中。像一個遍體鱗傷的戰(zhàn)士

忍著疼，保持著站立的姿勢

高舉起一棵白楊

和一面被風吹舊的黃昏

允 許

允許我緩慢地行走

像秋風一樣

將身體里的曠野一點一點吹涼

允許我靜坐，以浩瀚的星辰

為背景。允許我明滅

允許我躲在暗淡中

和一盞燈一起，慢慢陷入回憶

允許我身體里的那棵樹逐漸枯萎。也允許

一只鷹帶著一片草原

飛進遼闊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