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西
春天
總覺得還不到時候,還不能把心頭睡著的雪花摘掉,得等這些雪慢慢融化,滲進(jìn)我的血液里。
桃花有桃花的事情,蝴蝶有蝴蝶的路徑,我不能把未來給你描摹得過于美好,特別是春天,幻覺總會織成一張巨網(wǎng),把多情的人全都捕獲。
燕子把泥粘在墻壁上,它建的房屋很小,卻住得下一家人,我驚羨這簡單的幸福。
總覺得還不夠,筆尖的力度還不足以戳破春天的那張紙,還不能把你放在春天這個語境里,大膽地去表達(dá)愛。
窗臺上的那些花
窗臺上的那些花多么美,它們眨動著眼睛,沒有陽光的時候,它們就代替陽光照耀你。
我們常常溺在自己的身體里,責(zé)備一棵暮秋的合歡樹,責(zé)備它葉子上消失的紋絡(luò),不肯給水面的鏡子一個美麗的倒影。
我們自己呢,又有多久沒有給這些——我們親自栽培的生活的小嘴唇,一個親切的吻了?
那些細(xì)細(xì)的霧氣蕩在空氣里,多像你的眼睫毛,你凝望那些花的時候,那些花才不會被自己的香氣辜負(fù)。
棉花
你走在前頭,我快樂地跟在后頭。那時,我的小手還不能抓取更多的棉花,我拎著輕盈的編織袋在地里面跑,到了傍晚,你背著重重的棉花回到了家里。摘取的棉花,被你制成棉衣穿在了我身上,生活里的冷,都被你的一雙手擋在了外面。
長大后,我拎著行李走在前面,你緊跟在后面反復(fù)叮囑,我忍住淚水踏上了遠(yuǎn)行的路。那時,我知道,有些冷,我該獨(dú)自面對和承受。多少個夜里,輕輕的棉被壓在我身上,心口卻仿佛壓著一塊巨石,我才知道,小時候覺得棉花輕,是因?yàn)槟銥槲页袚?dān)了所有的重量。
馬上要結(jié)婚了,你為我們做了一床棉被,希望我們以后過得幸福又溫暖,而你的一生卻像棉花一樣,輕盈又沉重,看似像花,卻是雪的宿命。
母親,從今以后應(yīng)是換我們照顧你了,讓我們溫暖你生命中遇到的那些冷。
晚熟
夏天即將把最后一抹綠交接給秋天,植物們匆忙地沉淀自己的果實(shí),而動物們沒有時間觀念,它們在人們的感覺中慢慢衰老。
據(jù)說,人的動作在貓的眼睛里會變慢7倍,也就是說,我們在貓的世界里成長得很慢,而自然界里的確存在著一些晚熟的物種,它們擁有一套自己的物候和節(jié)律。
菜園里,只剩下最后一顆西紅柿還未采摘,別的西紅柿長大時,它還是一朵花,所有的西紅柿都變紅時,它依舊是綠的,母親并未拔掉晚熟的它,而是留給它一片獨(dú)有的領(lǐng)地,任它生長。
同樣,我很慶幸有詩歌這塊土地供我緩慢生長,讓我成為一個晚熟的人。
故鄉(xiāng)的局部
在中秋節(jié)不能回家的異鄉(xiāng),我想故鄉(xiāng),只能想“故鄉(xiāng)”這兩個字的局部,而不能把它們放在一塊,往大里想,往更遼闊處想。
比如我想父親,我不能想父親整個的身體:想父親黝黑的臉,想他漸漸駝起的背,和他去年腰間盤突出的腰……我只能想父親手上那一小塊的繭,或是他頭上那一根根雪白的頭發(fā)。
我不會去想剛收完的玉米和大豆,不會去想院里的黃狗和母雞,不會去想月光下明亮的房屋,我只能想一顆無關(guān)緊要的大豆,想任何動物身上掉下來的羽毛,想一小片盛滿月光的磚瓦。
我只能這樣若無其事地,讓思緒觸碰到那些故鄉(xiāng)事物的局部,我不能往大里想,往更深處想,我怕我的思緒一大,故鄉(xiāng)就會跟著變大,最后把我吞并。
秋天的田野
玉米掰完后,玉米稈顯得格外輕松,它站在秋風(fēng)中任意擺動枯葉,就好像這枯才是它的新生。
板結(jié)的土地露出幾道裂縫,一只蟋蟀從黑暗里爬出來,細(xì)長的觸角上還帶著對這個世界的警覺。
不遠(yuǎn)處是姥姥的墳塋,沒有了莊稼的陪伴,顯得有些孤單,但愿她在那邊過得幸福,沒有苦難。父親仍在另一片田地里收割豆子,我則在他身后撿拾遺落的豆子。
那時,我還不知道豆子就是詞語,那樣的生活就是詩,以后我會成為一個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