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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矯變”的智者與“闊壯”的心性:論鄭珍對杜甫的新闡釋

      2023-07-24 07:10:45周芳
      求是學刊 2023年3期
      關鍵詞:杜甫人性

      摘要:與既往批評者著意于杜甫“忠君憂國、傷時念亂”之旨不同,鄭珍從亂世保身的歷史情境以及人性的、世俗的角度解讀杜甫,發(fā)掘出杜甫“神龍矯變”“窮余闊壯”的一面。由于“矯變”“闊壯”與詩圣形象存在一定的偏離,長期以來并未得到研究者正視。鄭珍首次還原了杜甫善機變、闊壯的本性,使宋代以來日趨固化的杜甫形象得到豐富和補充,是杜詩學史上的一次異動。鄭珍對杜甫的新闡釋是兩人心性和生命情境共振的結果,對現(xiàn)當代的杜甫研究產(chǎn)生積極影響,具有重要的詩學價值。

      關鍵詞:鄭珍;杜甫;人性;矯變;闊壯

      作者簡介:周芳,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講師(成都? 611756)

      基金項目:全國高等院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員會科研項目“葉燮詩文集校箋”(1966);西南交通大學文科科技創(chuàng)新項目“鄭珍與近代貴州詩壇研究”(2682017WCX06)

      DOI編碼:10.19667/j.cnki.cn23-1070/c.2023.03.015

      自蘇軾以“一飯未嘗忘君”1推崇杜甫的人格后,杜甫在詩歌史上的形象就基本定格,忠君、憂國逐漸成為宋代以后文學批評中有關杜甫其人其詩的主流論述。明末清初,學者們在反封建思潮的影響下開始對杜甫有所批評,“傳統(tǒng)的以‘一飯不忘君釋杜在明末清初的批評家那里也開始遭到強烈批判”2。如王夫之從人品、心術等角度指斥杜甫,批評杜甫:“有一種門面攤子句,往往取驚俗目,如‘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裝名理為腔轂;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擺忠孝為局面。皆此老人品、心術、學問、器量大敗闕處。”3質(zhì)疑杜甫“忠君憂國”的真實性,的確使杜甫的“詩圣”形象遭遇沖擊。不過這種批評之音并沒形成聲勢,絕大部分批評者依然尊崇杜甫,視其詩為“圣賢法言”,視其人為忠君憂國之楷模。特別是從清中葉開始,杜甫“一飯不忘君”的忠君思想再次得到反復凸顯,“詩圣”形象也得到進一步強化。“尊杜”毫無疑問是歷代杜詩學的主潮,“忠君憂國”也發(fā)展成為杜甫最顯著的人格標簽。然而,與此相隨的是,由于歷代評論家不斷將杜甫推向“圣境”,杜甫身上日常的、平凡的一面被刻意忽略甚至遭到曲解,導致其形象內(nèi)涵逐步陷入單一甚至固化的境地。實際上,杜甫身上的“人性”與“圣性”是渾然一體、不可割裂的。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下,近代詩人鄭珍以“神龍矯變”“窮余闊壯”來評價和理解杜甫無疑是杜甫研究史上的一次異動,既是杜甫世俗的、“人性”的一面的首次還原,也是杜甫形象在近代的一次重塑,對近代以來中西方的杜甫研究均產(chǎn)生積極影響,具有重要的詩學意義,值得重視和探討。

      一 、“矯變”的智者

      在安史之亂中,杜甫深陷長安,然后又成功逃離,這是所有杜甫傳記都會提及的著名事件,然而,相關著述對此事的記載卻又非常簡略,且往往語焉不詳。元稹《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并序》是最早介紹杜甫家世與生平的文字,該文僅以“屬京師亂,步謁行在,拜左拾遺”1一筆帶過?!缎绿茣逢P于杜甫的敘述則相對豐富:“會祿山亂,天子入蜀,甫避走三川。肅宗立,自鄜州羸服欲奔行在,為賊所得。至德二年,亡走鳳翔上謁,拜左拾遺?!?既增加了杜甫被捕的情節(jié),也交代了杜甫逃離長安的時間與去向,此觀點得到普遍的認可和廣泛的征引,成為后世關于杜甫逃離長安的經(jīng)典論斷。現(xiàn)存宋代五種“杜甫年譜”即呂大防《杜工部年譜》、蔡興宗《重編杜工部年譜》、趙子櫟《杜工部草堂詩年譜》、魯訔《杜工部詩年譜》、黃鶴《杜工部年譜辨疑》,以及清代錢謙益、朱鶴齡、仇兆鰲等注家所編“杜甫年譜”,基本照搬了《新唐書》的說法,僅在細微處有所增益。如朱鶴齡《杜工部年譜》“至德元載丙申”條曰:“五月,自奉先往白水,依舅氏崔少府。六月,又自白水往鄜州。聞肅宗即位,自鄜羸服奔行在,遂陷賊中。”3“至德二載丁酉”條則云:“四月,脫賊,謁上鳳翔,拜左拾遺?!?分別僅就杜甫逃離的月份和被捕前的行跡做了補充。至于杜甫如何“脫賊”,“亡走鳳翔”,自宋至清的杜甫年譜均沒有進行細節(jié)追問或情感關懷。

      杜甫“脫賊”的具體情形其實在其《自京竄至鳳翔喜達行在所三首》其一、二中有較清晰的呈現(xiàn)。其一曰:“西憶岐陽信,無人遂卻回。眼穿當落日,心死著寒灰。霧樹行相引,蓮峰望忽開。所親驚老瘦,辛苦賊中來?!?其二曰:“愁思胡笳夕,凄涼漢苑春。生還今日事,間道暫時人。司隸章初睹,南陽氣已新。喜心翻倒極,嗚咽淚沾巾。”6然而,歷代注家在對這三首詩進行評注時大多從詩歌的寫作技巧與藝術風格方面展開。比如清代浦起龍《讀杜心解》注第一首詩曰:“起倒提鳳翔,暗藏在京。四句一氣下,是未達前一層也。五為竄去之路徑,六為將至之情形,七、八,就已至倒點自京。著‘西憶、‘眼穿、‘心死等字,精神已全注欲達矣。又妙在結聯(lián)說至鳳翔處,用貼身寫,令‘喜字反迸而出;而自身‘老瘦,又從旁眼看出:筆尤跳脫也?!?少數(shù)注家雖注意到此詩的思想價值,但無不著力于杜甫的“忠君”與“高節(jié)”。如清高宗敕編《唐宋詩醇》引李因篤注曰:“抗賊高節(jié)而以‘老瘦辛苦四字隱括之,所謂蘊藉也。”8楊倫《杜詩鏡銓》引張溍注云:“三首艱難之情,忠愛之念,一一寫出,讀之惻惻動人?!?顯然,對杜甫心境與處境的發(fā)掘明顯讓渡于杜甫此舉所蘊含的封建倫理價值之闡釋與塑造。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下,杜甫逃離長安也就被定調(diào)為建構“詩圣”的一個組件,并潛在地“規(guī)范著”后來者的閱讀與研究,也因此這段史實在學術探究上未再引發(fā)波瀾。

      然而,與杜甫相距千余年的貴州遵義詩人鄭珍(1806—1864),卻對杜甫的“脫賊”經(jīng)歷有著獨特的觀感。其《浣溪吟寄唐鄂生》詩云:

      夜半?yún)M天頂時,心隨山月下峨眉。月入平羌不知遠,從風已到浣花溪。浣花溪水水西頭,主人雖往林塘幽。南鄰北鄰在何處,惟有草堂千古留。草堂先生真絕倫,不論抱負觀保身。潛行獨脫安史涴,間走已避崔徐塵。赤霄浩蕩縱來往,神龍矯變誰能馴。厭聞鼙鼓驚四鄰,遣心欲就水檻濱。高言大句固難望,榿栽竹行猶堪親。且為浣溪吟,卻寄草堂寺。何日攜錢過野橋,遠望他鄉(xiāng)惟表弟。嗚呼,男兒無賴擬終老,萬事堪傷不自保。憑君時出碧雞坊,先向溪頭問遺灶。喬木如存可假花,短墻若在從殘草。1

      唐鄂生即唐炯(1829—1909),鄭珍的表弟,貴州遵義人,道光二十九年(1849)舉人,咸豐六年(1856)出任四川南溪知縣,后官至云南巡撫,擅詩文,有《成山廬稿》《成山老人自訂年譜》存世。凌惕安《鄭子尹年譜》將此詩放于咸豐八年(1858)的條目下,并釋曰:“唐炯時在四川,先生有《浣溪吟》寄之?!?凌譜還引唐炯《獨自草堂寺尋梅,有懷鄭子尹。是日即得子尹書,并〈浣溪吟〉一章,率成長句奉答且招之》詩中原注加以說明:“子尹昔過草堂,論詩作畫,夜分不休,其為人題圖有‘此是老柴題畫神句,余每喜誦之。”3鄭珍作此詩時正居遵義山中,之前才歷經(jīng)了戰(zhàn)亂與舉家避難之事。先是咸豐四年(1854)秋,貴州遵義人楊龍喜發(fā)動農(nóng)民起義,占領桐梓縣城,并逼近遵義府。咸豐五年(1855)正月,身在遵義的鄭珍攜家?guī)Э诒茈y,先后抵達都勻、荔波,在荔波暫居;然而僅數(shù)月后,荔波爆發(fā)潘新簡領導的農(nóng)民起義,鄭珍再次攜家人從南丹繞道至貴陽唐炯家暫避,至咸豐六年春夏之交返歸遵義子午山;咸豐七年(1857),湄潭、甕安兩地動蕩加劇,起義軍再次逼近遵義,鄭珍避于山中未出。4顯然,亂世避難的驚懼、苦楚與艱難讓鄭珍能夠從心底對杜甫的遭遇產(chǎn)生共鳴和強烈的“代入感”,正是這種共鳴與“代入感”,使鄭珍從現(xiàn)實生命情境與世俗的、人性的視角來審視杜甫的“脫賊”之舉,總結出杜甫逃離長安時具有“神龍矯變”之智慧,且以“絕倫”表達他對這種智性的無比欣賞,最終得以拂去杜甫身上的“圣人”光環(huán)。

      鄭珍對杜甫“神龍矯變”的評述打破了以往人們對杜甫單一的、固有的刻板印象,使杜甫的形象更真實、鮮活,為杜甫研究提供了另一種解讀思路,得到一些現(xiàn)當代學者的呼應。馮至在20世紀50年代初寫成的《杜甫傳》就認為,杜甫陷入長安后“設法隱避,下了一番主觀的努力,才能使敵人不注意他”5;而出逃前,“他在懷遠坊的大云經(jīng)寺里住了幾天,躲避胡人的耳目,寺里的僧人贊公曾經(jīng)贈給他細軟的青履與潔白的氎巾”6,言語間已觸及杜甫的“智性”。1958年四川文史館所編的《杜甫年譜》在敘述杜甫“脫賊”時完全采納了馮至的觀點,并有所補充:“最后,杜甫決意投奔鳳翔,臨行前,卻往懷遠坊大云經(jīng)寺住宿數(shù)日,以避胡人耳目。寺僧贊公以青絲履及白氎巾見贈,并索題詩。詩遂言及‘把臂有多日,并言‘晤語契深心,那能總鉗口?奉辭還仗策,暫別終回首。以詩意為據(jù),可見其晦跡寺中時,與贊公密商潛投鳳翔之計,而戒以勿泄漏消息,恐遭國狗之噬也?!?“晦跡”“密商”等字潛含著杜甫的思慮與謀劃。陳貽焮于2003年出版的《杜甫評傳》也坦言:“我曾揣測他‘出郭眺西郊(《喜晴》)是為出逃探路,不久他果然從外郭城西面的金光門逃出去了?!?也暗示杜甫出逃前秘密地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逃跑路線應該是提前設想好的。這些關于杜甫出逃的論述與鄭珍的“智性”判斷桴鼓相應,說明鄭珍的評論并非虛妄和無中生有,而是有見地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西方漢學界的宇文所安在對杜甫進行解讀時,也將杜甫定義為“幽默隨便的智者”2,與鄭珍的認識呈現(xiàn)驚人的一致,這是“中國和西方文學標準的罕見巧合”3,即中西異質(zhì)文化基于對真實的、凡俗的人性的理解而在杜甫身上產(chǎn)生的一種契合。

      二、“闊壯”的心性

      除了視杜甫為“矯變”的智者外,鄭珍還以“闊壯”來評價夔州時期的杜甫。杜甫在夔州的兩年(766—767)里,創(chuàng)作了包括《詠懷古跡五首》《登高》《秋興八首》等重要詩歌在內(nèi)的四百多首詩,達到創(chuàng)作巔峰。夔州詩不僅憂國傷亂,也書寫個人的孤懷、貧病,歷來為研究者所重視,在杜詩的選評中占據(jù)顯要位置。不過,那些表現(xiàn)杜甫世俗生活的詩歌顯然并未獲得研究者的青睞,趙翼《甌北詩話》就認為:“今觀夔州后詩,惟《秋興八首》及《詠懷古跡五首》,細意熨貼,一唱三嘆,意味悠長,其他則意興衰颯,筆亦枯率,無復舊時豪邁沉雄之慨。”4然而,如果深入分析杜甫夔州時期的田園詩,問題恐怕并非如此簡單。

      史料表明,杜甫進入夔州后,得到嚴武昔日部將柏茂林的幫助,不僅在瀼西買了果園,還租了百畝公田,生活比較安定。杜甫有多首詩寫到瀼西果園,如《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五首》《瀼西寒望》《小園》等,流露出難得的“恬淡”心境。程千帆就注意到,至少從表面上看,夔州時期杜甫的個性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似乎表現(xiàn)出對喜劇因素的傾心。5杜甫后來遷居到東屯,將瀼西草堂讓給吳南卿居住,離開夔州前又將四十畝果園贈送給吳南卿,并賦詩《將別巫峽,贈南卿兄瀼西果園四十畝》曰:“苔竹素所好,萍蓬無定居。遠游長兒子,幾地別林廬。雜蕊紅相對,他時錦不如。具舟將出峽,巡圃念攜鋤。正月喧鶯末,茲辰放鹢初。雪籬梅可折,風榭柳微舒。托贈卿家有,因歌野興疏。殘生逗江漢,何處狎樵漁?!?但這首詩受到的關注較少,歷代唐詩選本中,高棅《唐詩品匯》、李攀龍《古今詩刪》、王夫之《唐詩評選》、沈德潛《唐詩別裁集》等著名選本均沒有選此詩,僅鐘惺與譚元春合編的《唐詩歸》選入,并進行了點評。

      最早對杜甫贈園之舉展開討論的當屬宋代的趙次公,仇兆鰲《杜詩詳注》引趙次公注曰:“果園四十畝,公直舉以贈人。此一段美事,而古今未嘗揄揚其美,可嘆也?!?趙次公以“美”褒揚了杜甫的贈園之舉,但究竟“美”在何處,他沒有做進一步的闡釋。竟陵派推崇性靈之真,其《唐詩歸》在審美和風格偏好上不同于主流趣味,不僅選入了此詩,還展開了細評。譚元春評曰:“事妙詩也妙。”8鐘惺則云:“以果園贈好友,全寫出一片愛惜鄭重之意,方見詩人情趣。若說作輕棄所用,反覺尋常膚淺矣。果園自比不得財用俗物?!?鐘惺以“愛惜鄭重”來詮釋杜甫的“托贈”,指出杜甫對待果園有“如親故”般的愛意,觸及杜甫的人品與心性。仇兆鰲《杜詩詳注》收入了鐘惺的這條評論,表達了對鐘惺意見的認可。

      其后,楊倫在《杜詩鏡銓》此詩后引了兩條評論。一條來自于明末清初的文人李子德:“贈人只一句,通篇俱說果園,點綴有情,入后入手寫托贈,娓娓不休,拖沓無足觀矣?!绷硪粭l是胡孝轅的意見:“八韻詩除梅柳一聯(lián)外,并語對意不對,極貫珠之妙?!?這兩條評論一則批評此詩的藝術性,一則肯定此詩的藝術性,對比非常鮮明,然而楊倫并未對這兩條截然相反的評論加按語做總結,態(tài)度令人狐疑。

      此后相當長的時間里,杜甫此事此詩未再引發(fā)討論。在現(xiàn)當代的杜甫研究成果中,僅四川文史館所編《杜甫年譜》注意到杜甫托贈瀼西果園之事,該書在敘述杜甫的夔州經(jīng)歷時,全文錄入《將別巫峽,贈南卿兄瀼西果園四十畝》,并點評曰:“只將托贈帶寫一句,前寫果園景物,末寫出峽游蹤漂泊無定。”2顯然是就詩論詩,關注點在詩中隱現(xiàn)的漂泊感上,既不同于鐘惺、譚元春的贊賞,也不同于楊倫所引李子德的批評意見。

      這些有限的點評均未論及杜甫的性格,在這樣的闡釋語境下,鄭珍對杜甫“瀼西贈園”的關注與評點就格外引人矚目。其《次韻春感二首》其一云:“杜陵四十畝黃柑,興到擲在瀼西潭。此老窮余尚闊壯,天公笑絕倒東南?!?顯然,鄭珍對杜甫此事的品評視角不同于鐘惺與仇兆鰲。在鄭珍看來,杜甫漂泊夔州,顛沛流離,依附他人生活,行前將果園慨然轉贈給友人,是十分“闊壯”的行為?!伴焿选庇袝邕_、灑脫、豪放、慷慨之意,既不同于主流闡釋話語中的“沉郁”“憂慮”,也與清初“貶杜派”如王夫之所指摘的“愁貧怯死”迥然不同。

      杜甫的性格中確然有曠達的一面。杜甫常自評“疏放”,其《狂夫》詩云:“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風含翠筱娟娟靜,雨裛紅蕖冉冉香。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凄涼。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4仇兆鰲注“疏放”時云:“向秀《思舊賦》:‘嵇康志遠而疏,呂安心曠而放。公詩每用疏放,本此?!?指出“疏放”實有志遠與心曠兩層含義。楊倫則認為此句“雖處困極之境而懶散自如”6。“自如”有隨時、處變之意,與心曠接近。結合兩家的注釋來看,“疏放”實為曠達、超然之意。除《狂夫》之外,“疏放”還在杜甫其他詩歌中頻繁出現(xiàn),如“嗜酒益疏放,彈琴視天壤”7,“中原未解兵,吾得終疏放”8,“尊榮瞻地絕,疏放憶途窮”9,“客禮容疏放,官曹可接聯(lián)”10,“菊蕊凄疏放,松林駐遠情”11。杜甫有時也用“蕭疏”來形容自己,如 “文學與我游,蕭疏外聲利”12,“年侵頻悵望,興遠一蕭疏”13,“局促看秋燕,蕭疏聽晚蟬”14等?!笆捠琛彼N含的灑脫之意,與“疏放”一起豐富了杜甫的曠達形象,同時也從側面印證了《新唐書》中關于杜甫“為人放曠”之評價的準確性。

      不過,我們也必須承認,杜甫雖然在這些田園詩中透露出恬淡、超然的意味,但一涉及時事,他的憂慮、愁苦就會涌現(xiàn)。整個夔州時期,他的情感本質(zhì)上處于壓抑的狀態(tài),充滿憂郁和蒼涼。15

      綜合來看,鄭珍的“闊壯”說承接了唐代杜甫文獻中的“疏放”意蘊,不過情感偏向有所不同,因為“闊壯”流露出欽佩、向往與贊美之情,而杜甫“疏放”“蕭疏”的自評卻蘊含一定的自貶之味,《新唐書》中的“放曠”則有批評之意。因此,“闊壯”說還原了杜甫性格中一直存在的曠達元素,是對宋代以來不斷被強化的杜甫憂國、沉郁、愁苦形象的豐富和補充。有些現(xiàn)代學者雖也注意到杜甫的“疏放”性格,但往往將疏放理解為任性,有失偏頗。從這個意義上看,鄭珍的“闊壯”說有助于厘正我們對杜甫疏放、曠達性格的理解,也有助于深化我們對“杜甫性格的復雜性”1的認識。

      三、“詩其人”的異代契合

      鄭珍詩才高妙,是晚清首屈一指的大詩人,也是聲名遠播的西南大儒,他“持身恭潔廉靜,剛果深醇,言必顧信,行必中禮,當處人接物,則和藹之氣,溢于顏面,人莫不與親”2,詩人與儒者身份高度契合,在古代詩史上較為罕見。鄭珍的詩學觀念受程恩澤影響,持論通達,重學問與人品,主張讀書養(yǎng)氣,反對摹擬,反對詩分唐宋。廣受批評者關注的《論詩示諸生,時代者將至》詩云:“我誠不能詩,而頗知詩意。言必是我言,字是古人字。固宜多讀書,尤貴養(yǎng)其氣。氣正斯有我,學贍乃相濟。李杜與王孟,才分各有似。羊質(zhì)而虎皮,雖巧肖仍偽。從來立言人,絕非隨俗士。君看入品花,枝干必先異。又看蜂釀蜜,萬蕊同一味。文質(zhì)誠彬彬,作詩固余事?!?其《〈郘亭詩鈔〉序》又云:“故竊以為古人之詩非可學而能也,學其詩當自學其人始。誠似其人之所學所志,則性情、抱負、才識、氣象、行事皆其人所語言者,獨奚為而不似,即不似猶似也?!?對人品的重視是道咸時期宗宋詩潮的主要傾向之一,彰顯出主流詩壇不滿性靈派因過度放任個人情感宣泄而入艷俗之道,故而選擇以人品、學問來救偏補弊的決心,是古典詩歌健康發(fā)展的必然之路。鄭珍強調(diào)以人品、學問、志向作為宗法古人的關鍵詞,就打通了學古、似古與獨創(chuàng)性之間的障礙。

      鄭珍不僅在詩歌理論上強調(diào)人品,其詩歌創(chuàng)作也凸顯品行的力量,踐行了人品與詩品合一的傳統(tǒng)。其《度歲澧州寄山中》寫單身在外度歲時的所感所想,詩中交織著對母親的思念之情以及無力讓母親過好日子的愧疚之感等復雜情愫,反映出詩人至孝的品性與責任感?!读粝媾鍍?nèi)妹》《適滇卻寄子行子俞兩弟》《寄山中兄弟五首》等詩則寫詩人和弟弟妹妹之間的手足情,表現(xiàn)詩人的友愛敦厚?!抖宋缒畎⒚贰逗蜏Y明責子示知同》《書遣知同以十七日歸五首》等詩則寫詩人對兒子阿卯的拳拳之心與切切之意,映現(xiàn)出一個父親的慈愛與寬厚。而《晚望》《捕豺行》《公安》《松滋》等“哀民生之多艱”、抨擊官府不作為的詩作則流露出一個處于社會中下層的邊地詩人所具有的憂世憂民的仁者之心。

      可以說,鄭珍與杜甫有著相同的品性。他們身上散發(fā)出古往今來大詩人共同的一種特質(zhì),即對真情真性的追求,對生命價值的深層思索,對人間苦難的廣泛關注,是“真我”與“真詩”合一的典范。鄭珍也因此享譽海內(nèi),陳衍《石遺室詩話》稱“前清詩學,道光以來一大關捩……鄭子尹(珍)之《巢經(jīng)巢詩鈔》為其弁冕”5,夏敬觀《學山詩話》則稱鄭珍詩“為晚清之冠”6。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共同特質(zhì)存在,所以鄭珍能夠不斷向杜甫靠近,從而走進杜甫的內(nèi)心世界。從這個角度來看,鄭珍對杜甫“脫賊”的看法雖異于時流,卻是真切的、真誠的,是鄭珍內(nèi)心含有的“順生”的生命意識、“隨時”的處世態(tài)度的真實流露,并非嘩眾取寵,故作姿態(tài)。鄭珍身處咸同之際貴州動亂的時局中,要在饑餓、病痛和戰(zhàn)亂中求生存,實非易事,基于對生命的尊重,他在“順生”和“枉死”之間明顯傾向于前者。7在“順生”的心態(tài)下,鄭珍吸收了儒家“知時”的思想,在出處進退的問題上有著隨時伸縮俯仰的通達與靈活。咸豐二年(1852),唐樹義以湖北布政使致仕,居于貴陽,鄭珍與之往來密切,此后他就常客居唐樹義家??途悠陂g,鄭珍將搜求到的遵義本土詩歌文獻呈給唐樹義,得到唐樹義的資助,于咸豐三年(1853)以《播雅》之名刊刻面世。1咸豐六年,貴陽知府劉書年邀請閑居山中的鄭珍入幕,鄭珍應邀,并“欲卜居貴陽之東山”2。咸同之際,貴州動蕩加劇,鄭珍的生活日益艱難,生活多仰仗唐炯接濟。從這些形跡中可以看出,鄭珍并非拘執(zhí)之人,既能“介特真淳”,也能“隨時而變”“安時處順”,有著傳統(tǒng)儒者的主體精神與生活智慧。這種“隨時”的智慧傾瀉到對杜甫的品評上,就自然地發(fā)展出對杜甫隨時“矯變”之智性的留意、觀察和體認。當然,鄭珍對杜甫的這一評價其實還帶有強烈的自況、自評色彩,是他試圖為自己在流離、凄苦的環(huán)境下倔強地求生尋求一個精神支點,為亂世中的自處與自適做心理鋪陳。

      而“闊壯”論的提出,同樣源于鄭珍與杜甫具有相似的性格。鄭珍一生困于科場,生活較為困頓,但他本性樂觀曠達,即便遇到家中無米下鍋,他也能以“能盜今亦遲”3予以自嘲,盡顯灑脫與幽默。正如鄭知同《敕授文林郎征君顯考子尹府君行述》所云:“所為友者,有子偲先生,及其弟芷升先生,黎伯庸舅氏,桐梓趙石知先生,黔西張子佩先生,相與往還,飲酒賦詩,雖家四壁立,先子安之若素。”4這份“安之若素”是鄭珍心性曠達的最好說明。鄭珍晚年在戰(zhàn)亂、病痛、貧苦等惡劣環(huán)境中求生,心境較為凄涼,但最終沒有被苦難淹沒。在難途中,鄭珍還能保持定力,堅持讀書?!蹲x書牛欄側三首》其一云:“讀書牛欄側,炊飯牛欄旁。二者皆潔事,所處焉能常。讀求悅我心,食求充我腸。何與糞壤間,豈有臧不臧?”5其三云:“閏歲耕事遲,一牛常臥旁。 草看人讀,其味如我長。置書笑與語,相伴莫相妨。爾究知我誰,我心終不忘?!?正是基于自身灑脫、曠達的心性,鄭珍能夠深切地、深入地理解晚年的杜甫。

      由于本性相近,而且晚年都遭遇戰(zhàn)亂之苦,杜甫成為鄭珍亂世度日的一個精神支點。鄭珍不僅欣賞杜甫在窮困中的闊壯,而且常以杜甫的這種闊壯來砥礪自己。他在《留別鄂生八首》中以“浣花與凌云,逝將飲其氣”7表達了以杜甫的氣性為榜樣的心態(tài)。其《抵貴陽喜晤莫郘亭、茞升、唐鄂生,因懷黎伯容》則云:“杜老饑愚復孱懦,棄官西走契小大。自言定分豈可逃,幸免戈殳此生荷。我于此老一毫無,固應奇窮十倍過。一場噩夢何足道,萬劫妙明了無挫?!?此詩作于咸豐五年。據(jù)凌惕安《鄭子尹年譜》記載,鄭珍于此年九月自荔波出發(fā),幾經(jīng)迂回,經(jīng)月余始達貴陽,在貴陽遇到友人莫友芝、莫庭芝、唐炯等人,“因懷黎兆勛,感念奇窮過于杜老,有詩”9。此詩前兩句描述的是安史之亂中杜甫棄官華州西去秦州之事,“饑愚”“孱懦”均出自杜甫的自評,“幸免戈殳此生荷”則化用了杜甫西去途中所賦詩《寒峽》中的詩句。鄭珍經(jīng)歷與杜甫相似的離亂之苦,不過他用“夢”“劫”來自我撫慰,以求得一顆“妙明之心”。這種處亂世而心懷依然澄明的境界實非一般人能做到,有研究者就指出:“(征君)雖晚歲適丁世變,流離奔走,不遑安居,反較子厚所遭為酷,而以視子厚之郁不得志,嗒焉若喪,終不可同年語矣?!?0鄭珍纏綿病榻之際曾書寫杜甫詩句留給后輩,其《跋自書杜詩》云:“老夫衰矣,恐子侄異時思我有不見手跡之恨,此寫杜工部夔州諸詩,當以付內(nèi)侄同壽藏之?!?對杜甫的珍視由此可窺。

      結? ? 語

      葉燮《原詩》評杜詩曰:“隨舉其一篇,篇舉其一句,無處不可見其憂國愛君,憫時傷亂,遭顛沛而不茍,處窮約而不濫,崎嶇兵戈盜賊之地,而以山川景物、友朋杯酒抒憤陶情,此杜甫之面目也?!?此論深得杜詩精髓,“不茍”“不濫”高度肯定了一代大詩人耿直與高潔的可貴品行。不過杜甫在“顛沛”與“窮約”中能夠做到“不茍”“不濫”,除了“圣性”的品格定力外,事實上也的確有賴于他的“矯變”之智慧與“闊壯”之心性。有了“矯變”與“闊壯”做支撐,杜甫的“不茍”“不濫”才能落到實處,他的“抒憤陶情”也才有沉郁頓挫、一唱三嘆之妙。從這個維度上看,鄭珍基于自身心性與生命情境而對杜甫做出的新闡釋,并不會削弱杜甫的人格魅力與詩史地位,相反,使杜甫的圣者形象更為真實、生動和豐富。而鄭珍堅持從內(nèi)心感受來評價杜甫,而非人云亦云,進而獲得對杜甫的新認識,也是其“學其詩當自學其人始”的詩學觀念的一次成功實踐。

      [責任編輯 馬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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