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尾溪（散文）

作者簡介：華明，江蘇揚州人，現定居?？?。長期從事稅務及稅務代理工作，曾任中國稅務咨詢協(xié)會理事、?？谑卸悇沾碇行募昂Ｄ鲜《悇諑煼罩行臉I(yè)務負責人，海南中道稅務師事務所、廣州市中道稅務師事務所法人、所長。熱愛文學創(chuàng)作，曾在《揚子晚報》《海南經濟報》《椰城》等發(fā)表過作品。

溪是流水的，常見于秋澗山林之中，最寬不過丈余，流水潺潺；若非雨季，微小時如壺中倒水，涓涓細流，沿怪石野草之間，順地勢而下淌進溝渠，再入河海。

而鴨尾溪則不然，吞?？诤５楹铀?，繞海南大學，經?？谑腥嗣襻t(yī)院，在寰島大酒店道路旁駐足后，與另一條小溪相擁，而后淌入南渡江入?？凇：？诘姆Q謂由之而來，鴨尾溪貫穿海甸島，伴隨海口的乾坤世事。

海甸島有一廟、二廟等等，從南往北到白沙門，是早年每到打漁季節(jié)，漁民們駕船出海起錨地。漁民出海打漁，不同于內河與長江捕魚，一出海就是十天半月，甚至更久，近則幾百里，遠到南洋。打漁風險極大，一遇大的臺風人船皆亡，那時沒有風云衛(wèi)星，沒有天氣預報，出海前自然要燒香拜佛，求南海觀音保佑。留在岸上的老人、婦女與小孩，也要天天到廟里燒香叩拜，祈求打漁人平安歸來。即使現在，在許多本土人家開設的商輔、飯店等地方都有一爐香火供奉，祈求平安與順意。當然現在出海打漁，比以往要好了百倍，不僅僅有天氣預報，更遠處有警艦護漁，一旦出現臺風，政府早有應急預案，歸港的漁船整齊地排列在海甸河，船上的國旗迎風獵獵作響。

現在的海甸島有一路、二路直到六路，及碧海大道。鴨尾溪就在這些路之間，由西向東兩條小溪，夾住了海甸島中間部分，像肥碩的鴨子，到了福安村兩條小溪匯入一起，溪面變得寬闊，狀如鴨子尾巴，因此而稱鴨尾溪。

海南大學建立以后，把鴨尾溪南側的一條支流阻斷了，被阻斷的另一端在海南大學校園內，里面栽種了許多荷花，稱荷花塘，成為海南大學校園內最美景色，一代又一代專家學者與莘莘學子，常常在此欣賞荷塘月色。

鴨尾溪好像被割斷的地龍，極具生命力。

不說現在名聲鵲起的海南大學與其相鄰的市人民醫(yī)院，單論寰島大酒店，是海南成為全國最大特區(qū)后，最早的五星級大酒店。那時鴨尾溪邊沒有馬路，連騎自行車也很困難，從大英山機場到寰島大酒店的路上，時常軍警林立、警笛長鳴，黨和國家領導人及許多外國政要，經常在寰島大酒店入住，酒店后的麗花城別墅區(qū)，更是中石化、上海寶鋼、儀征化纖等大型企業(yè)在海南的指揮機構。

海南島海浪沙灘，椰樹陽光，一派自然風光，民風人文，樸實無華。如同純自然狀態(tài)下的流水，有時曲折迂回，繞過阻隔，有時穿山破嶺，顯滴水穿石之功。

上世紀末改革開放的潮流，使海南成為全國最大的經濟特區(qū)與試驗田，幾乎一夜之間，海南島紅火起來，十萬人才下海南，萬千企業(yè)來投資。在挖掘機的轟鳴聲中，叫高山開道，令河水架橋，水流只能聽命于人們的使喚，更何況小小的鴨尾溪。

?？谧鳛槭鞘?，是海南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自當沖在最前面，而海口海甸島的規(guī)劃與建設，是最好的也是最成功的。

在一條又一條東西對接、南北相交的寬闊的道路旁，在一座又一座別墅與高樓大廈林立后，地下排污管網來不及建造，人們生活垃圾隨處倒掉，無數火爆的大排檔的污水滿地流淌，鴨尾溪成了垃圾溪。

漲潮時沒日沒夜的，烏黑的水流，上面漂著無數的塑料袋，亂七八糟的漂浮物，隨著潮水慢慢地流向南渡江與大海，遇到海水倒灌時，臟水漂向路面，令行人瞠目，退潮時鴨尾溪底一點點水流，如洗墨池一般烏黑，還有溪邊早已漚黑了的泥土、樹根與雜物，在烈日暴曬之下發(fā)出惡臭，只要行人路過，無不掩鼻捂臉快速走過，如避瘟疫一般。住在溪邊的人們，能搬就搬，不能搬走，只好忍臭吞聲。

最不堪忍受的是?？谑腥嗣襻t(yī)院北端，遠看綠樹成蔭，小橋溪水，綠樹掩映下挨著鴨尾溪的，是醫(yī)院的太平間。曾經無數的人們，在離開人間前后，除卻了自己的肉體，臨終前所殘留的許多東西，由活著的人們悲傷之時，不經意地倒入了鴨尾溪。

鴨尾溪，曾像舊時女人的裹腳布，緊緊地纏繞在海口海甸島人們的身上。

鴨尾溪畔也有過許多傳奇故事。

阿秋是文昌鳳鳴人，因姐姐嫁到海甸島的白沙門村，她高中畢業(yè)后，也就跟著姐姐到了?？冢诖缶频戤斏狭朔諉T。

大酒店過去有一個包廂，專門接待臺灣商人。阿秋身材苗條，圓圓的臉蛋，兩個小酒窩，穿上大酒店制服，如空姐一般靚麗與時尚，經短期培訓后安排在臺灣包廂做服務員。

一天臺商鄭老板在酒店請客，阿秋倒紅酒時，單手抓住裹著布巾的紅酒瓶，手一抖，紅酒灑在了鄭老板的白色T恤衫上，阿秋嚇得臉都白了，趕忙賠禮道歉，又趕緊請來經理打招呼，哪知道鄭老板很不在意，同桌的臺商們拿阿秋與鄭老板開起了玩笑，弄得阿秋滿臉紅暈，哭笑不得，鄭老板反而護著阿秋，一幫臺商要請阿秋酒宴結束后去大排檔宵夜，經理當場答應了，阿秋只好服從。

鄭老板在海南有食品生產企業(yè)，常住?？?，經常來臺灣包廂吃飯，也時常叫阿秋請來家里人，相互交往久了以后，兩人成了好朋友，鄭老板見時機成熟，要娶阿秋為妻，阿秋的姐姐與阿秋本人，不太愿意，特別是阿秋的姐姐，希望阿秋嫁給本地人，而阿秋的父母都覺得鄭老板人不錯，阿秋的父親還特意找臺灣的朋友，了解到鄭老板在臺灣確實沒有老婆。父母之命占了上風，在談婚論嫁時，鄭老板的媽媽特意從臺灣趕來海口。

阿秋的外婆與鄭老板的媽媽，坐在阿秋的房間聊天，一聊才知道，兩人競是同一個丈夫，在海南島解放前夜，阿秋的外公所在的國民黨軍隊被打敗之后，阿秋的外公隨著殘余部隊去了臺灣，隨著臺灣與海南之間長時間音訊全無，阿秋的外公又娶了鄭老板的媽媽，有了鄭老板后阿秋外公病故。

鄭老板剛與阿秋熟悉時，從臺灣買了一只袖珍錄放機給阿秋，還有幾盒鄧麗君的歌曲磁帶，那是阿秋最喜歡的，阿秋也喜歡唱歌，鄭老板又給她買了空白磁帶，教阿秋自錄自放，阿秋玩得透熟。

阿秋見自己的老婆婆與阿婆，在自己睡覺的房間聊天，很想聽聽她們在聊什么，特別是剛見面的婆婆，自己對臺灣家里的生活又不懂，想通過她們的對話，多了解一些，今后好照顧婆婆，就悄悄打開了錄音機。

夜深人靜，屋外下著大雨，風雨聲中，阿秋知道別的房間聽不見聲音，她就打開了錄音機，聽聽婆婆與外婆的對話，當她知道老公是自己的舅舅時，如五雷轟頂，根本不相信，又回放幾遍，她希望是在做夢，她聽別人說，做夢時掐自己的肉不疼，而這時掐自己的手臂很疼，知道這不是夢。

此時的阿秋已經在鄭老板的出租屋里與他同居好久，只是要結婚了，才住回鴨尾溪邊。得知要與舅舅成夫妻，傷了人倫，羞恥難當。阿秋捂住被子，哭了很久，然后悄悄地出了家門，當時正值大潮與暴雨，懸架在鴨尾溪上的小橋，水流幾乎與橋面平齊，無任何遮攔，阿秋決然滑入水中，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一屆又一屆政府，曾經一次又一次花大力氣治理鴨尾溪。也曾想把鴨尾溪填埋掉，但在征詢市民意見時，絕大多數人反對。一次又一次的投入與改造，建地下管網、嚴禁市民倒垃圾、建公共廁所等等配套工程，但都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無可奈何之下，政府采用高射炮打蚊子，請來中國治水頂級大神：葛洲壩建設工程有限公司。用了近兩年的時間，對鴨尾溪進行了一個底朝天的清除，把百年的污泥濁水一挖到底，全部拉走，成為鄉(xiāng)村種植最好的肥料。再在兩岸建護坡，又鋪設地下管網，引入清澈的水源，建立立體式的環(huán)境保護工程。工程完工以后，又種上許許多多的花草與植物。更神奇的是，用水流內部循環(huán)的方式，再加上生物科技手段，使得鴨尾溪的水流轉不停，大概是“流水不腐，戶樞不蠧”的道理了。

如今的鴨尾溪，碧水映襯藍天，萬千樹木倒影在溪水之中，溪邊狗野巴草隨風搖曵，綠草鮮花，四季常青。溪邊的人行道路，如機場的候機樓地面一般光滑，走在上面愜意而又舒適，成為附近人們散步與觀光的理想之地，許多行駛的車輛也停留路邊，人們下車觀賞鴨尾溪的美景。

無論星轉斗移，不管時代更迭，鴨尾溪馱著碧水任流東去，見證著人間世事滄桑，污穢與清純只在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