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攝影師/佐螞
山在那里,這是一種召喚。英國登山家喬治t馬洛里在被問到為何去攀登珠峰時,他說:因為山在那里。他還說:如果你不能理解,人的內(nèi)心有一種東西在回應這座大山的挑戰(zhàn),并走出去迎接它,這種斗爭是生命本身向上的斗爭,而且是永遠向上的斗爭,那么你就不會明白我們?yōu)槭裁匆ァ?/p>
人們對登高的渴望,也許部分來自于對天空的向往。山頂不是終點,而是起點。
上世紀80年代,滑翔傘運動在阿爾卑斯山區(qū)誕生,當包括勃朗峰在內(nèi)的諸多山峰都已經(jīng)被登山者們以滑翔傘方式實現(xiàn)首飛后,他們把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喜馬拉雅與喀喇昆侖山脈。究竟是為了飛傘才去登高,還是只把滑翔傘作為下山的工具,恐怕他們自己也難以說清。
1985年7月11日,法國人Pierre Gevaux駕駛滑翔傘成功從海拔8035米的迦舒布魯姆‖峰起飛,5分45秒后降落在了大本營附近,這是滑翔傘運動歷史上的第一個8000米飛行。1988年9月26日,法國極限運動先鋒Jean-Marc Boivin從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頂峰起飛,經(jīng)過大約11~12分鐘的飛行,他安全降落在了海拔5900米的營地。至今為止,Jean-Marc Boivin仍是唯一一位駕駛單人滑翔傘成功從珠峰頂峰飛下的人。
1990年10月,幾名法國登山者登頂珠峰,希望重復Jean-Marc Boivin的壯舉,但因為風太大,最終只有3人從海拔8000米的南坳起飛。10月7日,Jean-NoelRoche和他17歲的兒子Bertrand Roche,駕駛雙人滑翔傘從南坳順利起飛,安全降落在了海拔5300多米的計劃著陸區(qū)域。在他們之后的數(shù)小時,Alain Desez駕駛單人滑翔傘從南坳起飛,安全降落在了大本營附近。2001年5月22日,28歲的Bertrand Roche與他的妻子Claire Bernier從珠峰北坡登頂,成為首位從珠峰南側及北側登頂?shù)姆▏?,他們駕駛雙人滑翔傘從珠峰峰頂飛下,降落在珠峰北側海拔6400米的絨布冰川上游。
法國是滑翔傘運動的誕生地,法國的探險家們也在珠峰滑翔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篇章。得益于歐洲探險者們把滑翔傘運動帶到了喜馬拉雅山脈,尼泊爾最負盛名的風景地博卡拉成為了世界滑翔傘飛行圣地。問起中國的許多滑翔傘飛行員為何會學習滑翔傘,他們都會講到在博卡拉體驗雙人滑翔傘的經(jīng)歷。
1974年,滑翔傘運動先驅德國人Dieter Strasilla、瑞士人AndreaKhun的滑雪飛行。供圖/Andrea Khun
2006年,Dieter Strasilla與Andrea Khun,在法國Saint-Hilaire。攝影師/Michel Ferrer
攝影師/李珩
攝影師/佐螞
木子,本名李生濤,原本在上海從事服裝行業(yè),一次西藏之旅后,他選擇留在西藏,轉行成為了一名職業(yè)戶外人。自開始登山起,攀登珠峰一直是他的夢想。2015年,木子在博卡拉體驗了雙人滑翔傘,回到西藏后,在一次戶外課程培訓中,他認識了一位來自林州的滑翔傘飛行員,林州被稱為中國的“滑翔圣城”,在這位飛行員的引薦下,2016年,木子去了林州滑翔俱樂部學習飛行。當自己操控著滑翔傘自由翱翔在太行山脈時,心中就萌生了一個想法:登上去,飛下來。
木子希望把登山與飛行完美地結合,因此他制定了一個“從峰頂起飛”的計劃——攀登雪山,從頂峰飛下。雪山攀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高海拔地區(qū)氣象變化大,空氣密度低,升力小,傘速快,多風層、風切變,這些對于飛行來講,都是不利因素。木子知道他需要先練好飛行的基本功。他去了國內(nèi)外許多場地進行飛行訓練,同時也在西藏羊湖進行了高海拔的適應性飛行,在具備了豐富的高海拔飛行經(jīng)驗后,2019年6月1日,在經(jīng)歷了6天3次速攀登頂海拔6178米的青海玉珠峰后,木子成功駕駛雙人傘帶其搭檔從玉珠峰峰頂飛出,安全降落于大本營。2020年3月,木子與獨腳潘速攀哈巴雪山,因積雪太深,攀登速度受阻,擔心錯過飛行窗口的他們決定放棄登頂,從海拔5100米處起飛,40多分鐘后安全降落。2020年端午節(jié),木子唱著《我和我的祖國>再次登頂玉珠峰,他駕駛滑翔傘,以山鷹般飛翔的方式向中國民間攀登致敬。2020年9月1日,木子登頂海拔6310米的雪拉崗普日,從峰頂飛下。2022年7月5日,木子在疫情兩年耽擱后終于站在了慕士塔格峰頂,只是氣象不具備起飛條件,他只能遺憾背著傘包從峰頂下撤,他一路下撤一路觀察氣象尋找起飛點,直到在海拔5600米處,他才終于抓住了一個風的間隙,成功起飛。
2021年底,木子開始著手準備他的2022年珠峰攀登飛行計劃。2022年1月他去了青海的崗什卡雪山進行飛行,出發(fā)前,木子去打了他的第一針疫苗,原本他對疫苗這件事是一直抗拒的,可是為了珠峰夢想,他妥協(xié)了。打完疫苗后他一路發(fā)著燒,乘著火車抵達了西寧。這次飛行對他而言意義重大,因為這是珠峰計劃的首次訓練。
從世界最高峰上起飛,這件事情此前從未有中國飛行員完成過,國內(nèi)相關信息幾乎是一片空白。就在木子因為疫情不得不推遲珠峰計劃時,南非的滑翔傘飛行員PierreCarter于2022年5月15日從珠峰南坳駕駛單人滑翔傘飛下,他是有史以來第一位獲得尼泊爾政府頒發(fā)珠峰飛行許可的飛行員。他的飛行對于木子來講,有著最大的借鑒意義。在Pierre之前,距離最近的一次珠峰成功飛行發(fā)生在2011年5月21日,尼泊爾飛行員Sano Babu Sunuwar帶著夏爾巴向導Lakpa Tsheri Sherpa駕駛雙人傘飛下,相隔12年,對于裝備的借鑒沒有多少參考價值,而且單人傘與雙人傘在飛行環(huán)境要求及飛行表現(xiàn)上都有不同,并且Babu與Lakpa的飛行是未被允許的私自行為,當時差點被逮捕。
機緣巧合,筆者與Pierre此前早有聯(lián)系,所以當筆者告訴Pierre有一位中國飛行員也將嘗試從珠峰南坡起飛,并且希望從他這里獲得相關信息時,Pierre熱情且無私地分享了信息,包括他所使用的裝備型號與尺寸、如何辦理飛行許可及相關聯(lián)系方式等。也許是因為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知道這件事有多艱難,所以Pierre一直都很關注木子的進展,也很關心木子有沒有找到贊助商。
攝影師/佐螞
攀登、飛越珠峰這件事有多難?除了攀登與飛行本身要面臨的挑戰(zhàn),前期最難的可能就是資金籌措及飛行許可的辦理。
一直到2023年的2月下旬,筆者詢問木子時,木子的贊助商仍然沒有著落。他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貸款出發(fā)的準備。就在木子不再抱有獲得贊助的希望時,國產(chǎn)老品牌波司登給出了回應,冥冥中總有一些巧合,2015年,木子在尼泊爾第一次作為乘客體驗滑翔傘飛行時,身上穿的就是自己唯一一件波司登的羽絨服(這件羽絨服至今仍是他飛傘最喜歡穿的一件羽絨服)。波司登決定全程贊助“飛越珠峰”項目,并組建了波司登2023珠峰登山隊,為隊員們量身定制了攀登珠峰的連體羽絨服。
攝影師/李珩
2011年,Babu與Lakpa曾因私自飛行差點被逮捕,但他們非凡的探險——從珠峰起飛,降落后一路劃著皮劃艇到印度洋,卻使得他們獲得了美國《國家地理》年度探險人物稱號。這些年,Babu一直致力于推動登山與飛行的結合,他被尼泊爾政府授權為珠峰飛行許可申請的考核教練,想要獲得飛行許可,首先要通過Babu的考核,而這只是其中一步。事實上,獲得飛行許可需要多個部門的批準,木子一直等到將要從大本營出發(fā)去登頂時才收到了飛行許可,而在這過程中一直都有Babu的積極溝通與協(xié)調(diào)爭取,這也是尼泊爾政府有史以來頒發(fā)的第二張珠峰飛行許可。
攝影師/佐螞
攝影師/李珩
攝影師/李珩
1953年5月29日,新西蘭人埃德蒙·希拉里和尼泊爾向導丹增·諾爾蓋從南坡登頂珠峰,實現(xiàn)人類首次登頂,2023年是人類登頂珠峰70周年。不幸的是,這一年也成為了珠峰有記錄以來死亡人數(shù)最多的年份之一,珠峰南坡春季登山季12人死亡,5人失蹤。攀登珠峰有其固有風險,氣候環(huán)境復雜,氣象變幻莫測,空氣合氧量低,高寒缺氧使得人類無法在此環(huán)境下長期生存,雪崩、冰崩更是人力無法抗衡的自然風險。2023年4月12日,珠峰南坡昆布冰川發(fā)生雪崩,掩埋了3名夏爾巴向導。
近些年,由于尼泊爾辦理登山許可的門檻低,從南坡嘗試攀登的人數(shù)逐年上升,世界最高峰多次出現(xiàn)了“交通擁堵”的現(xiàn)象。登頂窗口期是短暫的,登山者所配給的氧氣是有限的,在海拔8000米的生命禁區(qū)排隊等待是致命的。滑翔傘飛行是一項要求飛行員高度專注,并且對傘的反應有敏銳感知的運動,而高海拔氧氣稀薄會使人的注意力減退、判斷力下降,行動遲緩,這些都會增加飛行的難度及影響飛行的安全。
飛行對氣象的要求遠比登山對氣象的要求嚴苛,需要氣象穩(wěn)定,風力、風向適宜,這恰恰是珠峰最不具備的條件?;鑲氵\動對風力的要求,在低海拔地區(qū)通常風速達到每秒6米就是超標風力,而珠峰上最不缺的就是大風,珠峰地區(qū)海拔8000米高空已經(jīng)接近西風急流的底部,風速會達到每秒幾十米。如果起飛時風大,會發(fā)生被傘拖拽的危險,如果起飛后前進方向的風大,會出現(xiàn)懸停甚至倒飛,當飛行員失去對方向的控制,更不知會飄向何方。此外,風大還會產(chǎn)生亂流,亂流會導致傘翼塌陷,一旦飛行員對傘失去控制,即使是能夠及時拋開副傘,也無法確定最終會落在哪里。
攝影師/佐螞
攝影師/佐螞
筆者曾經(jīng)寫過一篇《消失在云里的飛行員》,講述的是發(fā)生在印度Bir Billing的飛行事故,一些飛行員飛進了喜馬拉雅山脈綿延雪峰間,從此再也沒有被找到。另外,海拔越高,空氣密度越低,升力減小,會造成起傘難度增加。如果風小,需要比低海拔地區(qū)更長的跑道,且不說海拔8000米處有沒有那么長的跑道,在如此高海拔處行走都是困難的,拼命向前沖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而順利起飛后,如果一路都是下沉氣流,飛不到預定降落點,落在冰川某處,即使能夠平安迫降,又能否安全走出來?如果碰到強勁上升氣流,有沒有足夠的氧氣讓飛行員可以下降到一個安全的高度?Babu與Lakpa當年起飛后,就曾遇到一股強上升,把他們帶到了高于珠峰的位置,當時夏爾巴Lakpa已經(jīng)沒有氧氣了,他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勒住了脖子,若非Babu及時的控傘逃離上升區(qū),他們將遭遇致命的危險。
即使順利起飛,安全滑翔到預定降落點上方,但因為空氣密度低、傘速快,降落的難度及危險都會增加,極大的可能是砸向地面,所以Pierre提醒木子一定要選擇一處柔軟的降落點,減少降落的沖擊。Pierre說他當時降落時迎著25公里/小時的風,依然達到了30公里/小時的速度。
基于珠峰地區(qū)的氣候條件,選擇怎樣的裝備飛行是木子需要考慮的重要問題。同樣的傘在不同的海拔高度飛行表現(xiàn)是不一樣的,3月份在哈巴雪山海拔5300米處,木子用一具小尺寸的傘試飛,跑了很久都飛不起來,他考慮飛越珠峰時換大一號的傘,升力會好一些,但是又怕萬一遇到空中風大,傘會沒有前進速度,甚至倒飛。一直到出發(fā)時,木子都沒有確定下來究竟應該飛哪種尺寸的傘,所以他帶了兩個不同尺寸的傘進了大本營。
4月13日,波司登珠峰登山隊從成都飛抵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隨行共有6名隊員:
飛行挑戰(zhàn)者:木子(李生濤)
導演&攝影師:劉擎
攝影師:汗斯(胡國亨)
攝影師&編輯:佐螞(李帥鵬)
導演&攝影師:李珩
媒體&后勤:十三(黃慧)
尼泊爾當?shù)刎撠煷舜翁魬?zhàn)的協(xié)作團隊為7summit(Seven Summit Treks)公司。4月15日,登山隊乘直升機抵達盧卡拉,徒步向珠峰大本營進發(fā)。進山途中,木子在朋友圈分享了一件令他很開心的事,Gelje Sherpa將作為他今年飛越珠峰的攀登向導,Gelje是尼泊爾冬季攀登K2的隊員之一,木子一直認為他是尼泊爾的登山英雄。4月23日,登山隊抵達海拔5364米的珠峰南坡大本營,隊員們在這里進行海拔的適應及一些基礎的攀登技能訓練。按照計劃,木子、汗斯、李珩、劉擎將一起攀登珠峰,佐螞留守大本營,十三撤回加都。因為天氣因素以及可能是夏爾巴人手不夠造成的山上營地建設緩慢等原因,原本要進行的高海拔適應性拉練遲遲未能開展,大本營許多登山者包括一些夏爾巴出現(xiàn)了嚴重咳嗽癥狀,新冠、流感、昆布咳三重侵襲,木子、李珩、佐螞紛紛中招,不得不撤回盧卡拉和加德滿都進行治療與恢復。只有汗斯與劉擎留在大本營等待登頂前的適應性拉練。
在這期間,木子前往瑪納斯魯峰接受了Babu對其進行的滑翔傘飛行能力評估及考核。5月10日,木子與隊友們從加德滿都返回珠峰大本營。5月13日,木子拿到了珠峰滑翔傘飛行許可,為了趕天氣窗口,他們沒有時間進行進一步的適應性訓練。5月14日凌晨3點,木子、汗斯、劉擎、李珩從珠峰大本營出發(fā),經(jīng)過7小時的攀登,4人于14日上午10點多到達C1(一號營地),下午4點多,抵達C2(二號營地)。15日在C2休整。16日凌晨1點,他們從C2出發(fā),連續(xù)攀登17小時,抵達C4(四號營地),完成了海拔1500米的上升。根據(jù)登山公司的安排,他們將在當晚8點開始沖頂,汗斯的夏爾巴身體不適,發(fā)燒,無法繼續(xù)工作。劉擎對當時的情況作了綜合評估后,決定放棄登頂,留在C4,保存體力拍攝第二天木子的起飛,于是劉擎的夏爾巴帶著汗斯向上攀登,可是攀登到海拔8100米處時,這位夏爾巴的身體也感到不適,汗斯只好與他一起回到C4。
李珩與木子及他們的夏爾巴,于5月17日清晨攀登到了海拔8500米處,風很大,前面線路上人很多,夏爾巴說往上走不知還要多長時間,等待太久會有凍傷的危險,氧氣也可能會不夠,安全起見,他們決定下撤。木子原本打算盡快下撒到C4,抓住一個可能的飛行窗口進行起飛。Babu在跟盧卡拉機場協(xié)調(diào)好空域后,催促木子盡快起飛,但山上的風力全天都很大,沒有任何起飛機會。
氧氣的消耗及夏爾巴的身體狀況,使得他們沒有全體二次沖頂?shù)臋C會,氧氣甚至不夠所有人都留在C4,大本營總指揮要求除了木子留在C4等待第二天的起飛,其他隊員全部下撤,經(jīng)過一番商量,李珩被允許留下來,拍攝木子的起飛。
5月17日下午,木子與李珩向夏爾巴爭取再次沖頂?shù)臋C會。Gelje也向公司爭取帶他們二次沖頂,但公司出于安全考慮一直未答應,Gelje也很無奈,他說他不能違反公司規(guī)定,否則會被開除。在C4營地看珠峰,不過就是一個大平坡上凸起的一座山頭,從大本營向上攀登的過程中,隊員們一路趕超了不少隊伍,尤其是從C2直上C4,非一般商業(yè)登山者能夠做到,李珩有些懊惱,當時在海拔8500米為什么不扛一扛,再往上試試呢?木子的心情也很糟糕,既然沒有再次沖頂?shù)臋C會,他索性脫下裝備鉆進帳篷里睡覺。至少要為第二天的飛行養(yǎng)足精神。
晚上7點,木子的帳篷被拉開,是向導扎西,扎西問木子是不是心情不好,說他會帶他上去,叫他穿好裝備,準備出發(fā)。木子以為是登山公司改變了主意,立即起身穿好裝備。拉開帳篷走出去,卻看見Gelje在外面等著他。Gelje后來說,他之所以作這個不計后果的決定,是看到木子他們一路表現(xiàn)出很強的體能,完全有登頂?shù)哪芰?,不能帶他們登頂,他也很難過。只是因為氧氣不足,也沒有夏爾巴向導可以分配給李珩,李珩還是只能留在C4。
5月17日晚上9點,木子與Gelje從C4出發(fā),再次嘗試登頂。在攀登到大約海拔8400多米的地方,Gelje的對講機不知道是收到了什么訊息,他突然對木子說,他們必須放棄登頂,木子感到困惑不解,為什么登山公司一會兒讓他登,一會兒又不讓他登,他看到Gelje繼續(xù)往上走,他也跟著他,走了1 0米左右就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掛在路繩上,奄奄一息,木子頓時就明白了Gelje是接到了救援的通知,他不假思索地對Gelje說,救人要緊;我們下去。在救援過程中,木子認出了被救者是他之前在大本營一起喝咖啡、聊天、擁抱祝福的馬來西亞攀登者Ravi。
就這樣,木子與他多年的珠峰夢想擦肩而過。他說,如果是別的原因,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但在這樣的情況下,真登頂了又如何呢?
木子與Gelje再次嘗試登頂?shù)囊估铮粼贑4營地等候的李珩,非常擔心山上會有什么狀況發(fā)生,睡在帳篷里的他明顯感覺到溫度比前一晚低了很多,風也大了很多,直到早上帳篷突然被拉開了,他看見木子睫毛上全凍著冰沖進來,他才放下心來。木子說自己又沒登頂。李珩想:這就是我們今年的命,無法完成登頂,而風又那么大,飛傘也飛不了。
李珩是2015年在西藏認識的木子,后來木子開始飛行,對他說以后會爬不同的雪山,從峰頂飛下來,可能最后的目標是去珠峰。2019年,他與木子一起登上玉珠峰,還參與了木子的哈巴雪山飛行拍攝,他說事情既然開了頭,就想有個好的結尾,他希望把這些用鏡頭記錄下來。
李珩很沮喪,而木子因為連續(xù)兩次沖頂,異常疲憊,他躺在帳篷里睡覺,伴著帳篷外呼呼的風聲,他聽見Gelje喊他起來飛傘,山下的Babu在對講機里說他可以飛了。木子想,山下的氣象雖然可以了,但山上的還不行。但他因為勝子疼,還是起來去上了趟廁所,就在他從廁所回來的路上,風,突然小了。
攝影師/佐螞
攝影師/佐螞
供圖/佐螞
他們立即開始做準備。尼泊爾時間2023年5月18日早9點14分,木子成功從珠穆朗瑪峰海拔8000米的南坳,無動力單人滑翔傘起飛。
起飛時,風力不錯,木子通過反起的方式起傘,但風向不穩(wěn),他還是有些擔心,當控穩(wěn)傘轉身幾步飛出去后,他非常激動,因為他的右邊就是珠峰的西南壁,他第一時間檢查他的360相機有沒有開機。見證這歷史性時刻的李珩,先是屏住呼吸,用無人機進行了拍攝,隨后,他如釋重負,難掩歡喜,手舞足蹈,與Gelje擁抱慶賀。他曾經(jīng)在哈巴雪山見到過木子起飛,那時,他只是為木子成功起飛感到歡喜,可是,此刻,他們的周圍都是8000米級雪山,木子在其中,翱翔、擺蕩、轉彎,像鳥兒一樣自由,那一刻,他也有想飛的沖動。朝著珠峰西南壁飛過去的木子,心情逐漸平靜,他看了看珠峰、看了看南坳的C4營地,看了看洛子壁那邊在下撤的登山者。他在空中飛了幾個來回,看著周圍的風景,享受著眼前的一切,但同時,他的內(nèi)心也很掙扎,他要不要飛到珠峰頂上去呢,因為畢竟他沒有登頂,那時的氣象很好,想飛上去是很容易的。
根據(jù)珠峰滑翔傘飛行許可的規(guī)定,木子只能在不高于8000米南坳的位置起飛,所以即使他成功登頂,也不能在珠峰頂上起飛,想要超越頂峰,只能通過盤升氣流的方式獲得高度。木子之前聽到Babu在對講機里跟直升機協(xié)調(diào)空域,他深知直升機擔負著運送物資和救援的重要任務,而17、18日又是一個集中登頂期,山上出了不少狀況,疲憊的身體,交織的情緒,但木子的頭腦還是很清楚,沒有什么比直升機救援更重要,他決定盡快去降落,飛過了C3、C2,飛到昆布冰川上空時,木子還有很高的高度,為了快速降落,他拉了大耳朵消高。經(jīng)過20多分鐘的飛行,9點38分,木子安全降落在海拔5400米的珠峰南坳大本營附近預定區(qū)域。
原本,木子計劃在5月24日的窗口期第三次嘗試登頂??墒腔氐郊拥聺M都休整的他又開始了劇烈的咳嗽,整夜無法入睡。隨著天氣轉暖,昆布冰川越來越不穩(wěn)定,留在大本營等待參加珠峰馬拉松的佐螞聽見帳篷外似乎整夜都是雪崩的聲音。帶領他們團隊攀登的夏爾巴向導Gelje,持續(xù)參加了幾場救援,身體也不在最佳狀態(tài)。幾位同木子在大本營一起喝過咖啡交談過的其他國家的攀登者,或是受傷、或是失蹤、或是死亡,這一切對他的內(nèi)心來講,都是一種沖擊。所以,在準備重返大本營的最后一刻,木子改變了計劃,他說:我想回拉薩了,我們整個團隊都付出了百分百的努力,登頂珠峰的夢想再放一放吧。木子的心中有一個小小遺憾,沒能把波司登的羽絨服穿到珠峰峰頂,但這個遺憾后來Gelje替他彌補了,Gelje告訴已經(jīng)回國的木子,他穿著波司登的羽絨服登頂了珠峰。
通過這次攀登經(jīng)歷,李珩認為登頂珠峰并不是個人能力及天氣是否適合這么簡單的事情,過程中還有許多其他不可控的因素。比如他眼里牦牛般強壯的汗斯連一次沖頂?shù)臋C會都沒有,因為他的夏爾巴病倒了,李珩說:“夏爾巴也只是凡人,平常我們都神化了夏爾巴?!?/p>
今年是人類登頂珠峰70周年,獲準從尼泊爾一側攀登珠峰的人數(shù)創(chuàng)新高。根據(jù)隊員們傳回的信息,南坡的情況整體都有些混亂,登山人數(shù)眾多,而不少夏爾巴向導又因為新冠流感等原因病倒了,造成人手不足,一些年輕的缺乏經(jīng)驗的夏爾巴,臨時上陣擔負起向導的任務。擁堵的上山之路、疲憊的夏爾巴,難以預測的天氣、不穩(wěn)定的冰川……這都是超出個人掌控之外的因素。
回顧這次攀登經(jīng)歷,汗斯覺得非常幸運,因為木子飛傘成功了,而他與劉擎及三位夏爾巴下撤途中,在通過昆布冰川的一處冰裂縫時,冰川突然垮塌,他們當時都以為這輩子就這樣結束了,汗斯喊了聲“完了”,劉擎想到“就這樣離開,都沒有跟家人告別”……好在他們的求生本能以及老天放他們一馬的仁慈,使他們沒有被卷入冰川深處,得以脫離險境,活著回到了大本營。
當木子降落時,劉擎給他拍攝了一些降落的畫面后,一瘸一拐向木子走去,他說:“木子哥,你差點見不到我了?!彼敃r的狀態(tài),木子幾乎沒認出他來。
能夠完成珠峰飛越挑戰(zhàn),集體全身而退,這的確是一份幸運,也是他們共同的成功。山在那里,就足以激發(fā)起人的攀登挑戰(zhàn)欲望,當山頂近在眼前,登上去,意味著自我的成就感及莫大的榮耀。理智戰(zhàn)勝欲望,放棄也是一種勇氣。
木子的這一次珠峰飛行,是他個人的一小步,但卻是中國滑翔傘運動發(fā)展的一大步。
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8000米級雪山滑翔飛行發(fā)生在1985年,一直到38年后,才有了一位中國滑翔傘飛行員把起飛的足跡留在了海拔8000米的珠峰南坳。當年的歐洲登山者們把滑翔傘背上了喀喇昆侖與喜馬拉雅山脈,創(chuàng)造性地把登山與飛傘相結合,引起了媒體的關注,才有了這項運動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的發(fā)展。而木子的這次飛越珠峰,也吸引了國內(nèi)主流媒體的廣泛宣傳與報道,讓這項運動被更多的人所看到、所了解,對于中國滑翔傘運動發(fā)展來講,這是極大的推動。
尼泊爾的博卡拉最被中國游客及飛行員所熟悉,一部《等風來》電影,吸引了許多中國游客前去體驗滑翔傘。印度的Bir Billing也早已經(jīng)是世界各國飛行員眼中的滑翔傘冒險樂園。巴基斯坦的Hunza在這個飛行季又迎來了世界最頂級的飛行員前往并進行創(chuàng)紀錄的飛行。而同樣坐擁喀喇昆侖山脈與喜馬拉雅山脈的中國,雖然早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就曾有歐洲探險者把滑翔傘帶到了西藏,帶上了喜馬拉雅,但如今,卻相對靜悄悄。
木子自2016年開始學習滑翔傘,就一直在西藏推廣滑翔傘運動。西藏自治區(qū)體育局也于2014年就組建了西藏登山隊滑翔傘隊。希望在民間及官方的共同推動下,未來西藏也能夠成為一個滑翔傘的國際化交流平臺,通過這個平臺,拉近中國滑翔傘飛行與世界級極限探險飛行的差距。
位于歐洲的阿爾卑斯山脈是現(xiàn)代登山運動的起源地,又因為當年一些跳傘者與登山者的活動共同促成了滑翔傘運動的誕生,他們在登山飛傘上的起點高,且整體更具探險精神,所以歐洲的飛行員在各大洲的雪山上空都留下了飛行的軌跡。中國滑翔傘運動的發(fā)展相對滯后,飛行員的風格也趨于保守。木子成功飛越珠峰所展現(xiàn)出來的勇氣與挑戰(zhàn)精神、堅韌與執(zhí)著精神,無疑會對中國的滑翔傘圈產(chǎn)生鼓舞作用,也讓世界滑翔傘圈關注到中國滑翔傘運動的發(fā)展。這種影響是深遠的,潛移默化的。
而對木子個人而言,這是他人生的新高度,但不是終點,而是起點,從珠峰回來,他馬上就有了新的想法,他計劃去巴基斯坦,未來他可能會去完成14座8000米的雪山飛行。
期待木子的下一次精彩飛行,期待更多中國飛行員的精彩飛行!
攝影師/佐螞
攝影師/佐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