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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溫燃燒(短篇小說)

    2023-07-18 01:42:25牛利利
    作品 2023年7期
    關(guān)鍵詞:小林

    牛利利

    見面是在禮堂,那里正舉辦朗誦會。一開始,鞏梅對老王印象糟糕。他眉毛描得又粗又黑,臉上還抹了粉,表情慌張、滑稽。他不停伸出手腕,瞄那塊海鷗牌手表。這可是頭一次,他自言自語。她不知道他指的是登臺朗誦,還是同她相親。三十歲生日剛過,她正式邁入老姑娘的行列。終于到他上臺。旁邊的椅子空了,她長吁一口氣。他走進光里,捧起筆記本。筆記本是深藍色,軟皮,帶壓扣,左上角是云南少女的半身像。筆記本同他的西服很不相配。他站得筆直,皺著眉,沉默地盯著筆記本,像在疑惑。觀眾席靜了下來。

    我在夢中,在死亡的夢幻王國中

    不敢直視的眼睛

    并沒有出現(xiàn):

    那兒,眼睛是

    斷柱上的陽光

    那兒,是一棵樹在搖晃

    而聲音則在

    風的歌唱中

    比一顆漸漸隱去的星

    更遙遠也更莊嚴

    老王鞠躬,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她是金屬廠的會計,每天同數(shù)字以及元角分打交道,從未讀過詩歌。在那一刻,她被詩擊中,聽到禮堂外有風路過,想象著無數(shù)挺拔的樹木在搖擺,路燈孤獨地守候。她進入到無人知曉的世界,在同一時刻感到了孤獨和振奮。老王出現(xiàn)在了座位上。她回到現(xiàn)實,小聲問詩是誰的。是我的,老王眨眨眼說。她望向舞臺。你怎么在發(fā)抖?他湊過來問。走出禮堂時,老王將西服披在她身上。她扔下衣服,跑開了。

    過了一個禮拜,老王又約了她,地點定在了公園。那座公園因一棵上千歲的槐樹而聞名。她本想拒絕,卻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下來。老槐樹被鐵欄桿圍起來,低處的丫椏上掛著數(shù)不盡的祈愿牌,牌上刻寫著“心想事成”“永結(jié)同心”之類,紅帶子隨風飄動。暮風吹來,落葉耀眼。天色暗了下來。要不,我們回去?他征詢她的意見。她沒有回話。落葉高飛去,半空似通道。她坐在長木椅上,聽空中飄來鄧麗君的歌:何日君再來……歌聲漸低漸遠,如夢之初醒。她半瞇著眼,微笑著,身體放松,慢慢靠向扶手,仰望天空。她漸漸出神,忘了夜是怎樣黑下來的,忘了誓言是怎樣發(fā)生的。老王激動地說,如果我們結(jié)婚,婚姻將比命運堅固。風更大了。她看著落葉涌向遠處,如河流奔向黑暗……窗外天氣陰冷,枯葉打在玻璃上,發(fā)出輕微、干燥的聲音,嗒、嗒、嗒,如老鼠在隱蔽處啃食虛空。她站在窗前,將披肩向上拉了拉,手指輕按玻璃。她看著玻璃反射出自己的形象。我的頭發(fā)白了,她說。別那么夸張,不過幾根,頂多幾十根,老王坐在沙發(fā)上懶洋洋地說。他腳下放著煙灰缸。外部世界在風中震顫。生活永遠都是不溫不火,不痛不癢!老王提高了音量。她聞到皮肉的焦味,轉(zhuǎn)身,看到他在吹手指。他用手指掐滅了煙頭。他得意地笑了,吹手指的動作仿佛是在吹槍口。墻上掛著兩人的合照。照片上,兩人坐在木椅上,肩頭抵在一起,笑著。那是在公園里拍的照,那座公園因一棵上千歲的槐樹而聞名。

    我不覺得疼,真的,他說。她蹲下身,從小柜子里翻出醫(yī)藥箱。她記得里面有半瓶碘伏和一卷紗布。他擺手,意思是別麻煩了。他說:鞏梅,你知道嗎?有個心理學(xué)名詞,叫現(xiàn)實感缺失,我們就是這樣。她站起身,模仿起他朗誦的樣子:我在夢中,在死亡的夢幻王國中,咦,下句是什么來著?一顆星星更加遙遠?他笑彎了腰。我不是詩人,從來不是,這也不是我寫的,是一個叫艾略特的家伙寫的。她覺得意外,直愣愣地看著他,但很快又覺得無所謂。他看著窗外,說:我也寫過詩,超級長,題目叫《無盡的懸浮》,我把它燒了。燒它做什么?她問。它太爛了,比現(xiàn)在還爛,他惡狠狠地說。她笑了,他也跟著笑。他倒了滿滿一紙杯二鍋頭。你也來點?窗戶咯吱咯吱響,枯枝敗葉飛過。大風呼嘯,似乎永無止境。

    那會兒,兩人已共同生活了十一年。婚后兩年,金屬廠倒閉,她失業(yè)在家,后來陸續(xù)做些小生意,都不成功。下海熱時,老王扔掉了鐵飯碗,在體校門口賣體育用品。后來,他又開畫廊,辦培訓(xùn)班,賣保險,推銷保健品。倆人沒有孩子。老王的父母在一場事故中喪生。世上沒什么是我可以照顧的,老王在葬禮上說。我不是嗎?她這樣想,但什么都沒說。一天,她提議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得了吧,世界那么大,孩子那么小,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可怕,老王說。結(jié)婚的第八個年頭,兩人離了婚,不久又同居,并未復(fù)婚。他們沒有子女、父母、事業(yè),不必操心生計(老王父母死后留了存款和賠償金,總量倒也可觀),也不必費心經(jīng)營婚姻。生活的一切重負都消失了。

    一個紅氣球飛過窗戶,灰黑的枯葉緊隨其后。她喝盡杯中酒。這兒像是個陷阱,她說,望著窗戶,就像望著陷阱口。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取出那部藍色軟皮筆記本,朗誦起來:在最遠的地方,我最虔誠……她打斷他:《無盡的懸浮》?她暈乎乎的,指節(jié)抵著太陽穴,可仍覺房間在快速旋轉(zhuǎn)。不,是一個叫海子的家伙寫的,他接著說,我們該去遠方拯救現(xiàn)實。他放下筆記本,含住受傷的手指。沒有什么需要我們?nèi)フ?,她說。他走過來,站在她面前,汗津津的手貼在她臉上。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推開了他。

    次年九月,他們賣掉了房子,毀掉剩余的東西,坐了十五個小時的火車,到了青海西寧。他們走出車站,看見天空湛藍,云朵巨大而飽滿,遠處廣告牌上畫著巨大的冬蟲夏草。他們被陌生的涼爽感包圍了。

    他們住了一個禮拜酒店,后來在宏覺寺附近租了房。他們沒什么具體的打算,開始四處游蕩。他們?nèi)チ怂査?、青海湖、茶卡鹽湖、大柴旦以及德令哈。她興奮地了解著高原上的植物和動物。在一個峽谷中,老王為她講解:針葉林高于闊葉林,灌木林高于針葉林,苔原高于灌木林。荒涼高于一切,他補充說。

    天冷了下來,旅行被迫中止。他們蝸居在小房間里,哪兒都不想去。熬到了春天,她找了家服裝店當導(dǎo)購。老王再次創(chuàng)業(yè),屢敗屢戰(zhàn)。年復(fù)一年,她總夢到那些景色,針葉林高于闊葉林,苔原高于灌木林,荒涼高于一切。

    她在西寧的一家私人影院打過工。影院紅火了沒幾天,夏天一結(jié)束,生意就比天氣更涼了。影院的工資微薄,她不在乎(她覺得,這種滿不在乎的人生態(tài)度是受老王影響)。沒有客人時,她提著抹布水桶,在空包廂里看電影。很快,老板為了節(jié)約電費,不允許空包廂開機。因此,影院倒閉時,她并不傷感。那會兒,有個女孩是影院的???。女孩在每個周六下午準時到來,從不點飲料零食。女孩總是一個人,只看一部電影,然后升起投影幕布,望一會窗外景色。她有點臉盲,記不住女孩的模樣。

    一個周六下午,女孩打來電話,氣呼呼地質(zhì)問:影院怎么沒開門?倒閉了唄,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她又一次待業(yè)在家,正拿著一塊抹布四處擦拭。什么時候再開呀?不會開了,她說。女孩沉默了好一會。她剛要掛斷,女孩又說自己在影院辦了充值卡。她詢問了充值卡的類型和辦卡時間,語氣生硬地表示已過有效期,退不了。她正說著,瞥見了墻壁上一群紅蝎子。她尖叫起來,手機摔在地上。那是老王的蝎子。他在家養(yǎng)了好幾箱子的蝎子,希望以此致富。

    隨后幾天里,女孩不斷打來電話。她沒有接,后來干脆拉黑。蝎子被全部消滅之后,老王又去廣西參觀學(xué)習新的致富項目。她在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自從來到西寧,她的睡眠一直很成問題。各種事情在腦海中翻涌,又很快消失,如同泡沫。她忽然想起女孩,將女孩的手機號從黑名單里放了出來。她想,女孩如果打電話來,她就接通。她一邊刷著短視頻,一邊等著女孩的電話。直到窗簾的縫隙里透出光亮來,電話沒有響起。她很快忘了這事。

    過了幾天,她在街邊小店正吃羊腸面,女孩的電話來了。女孩喊了出來:哇,終于打通了!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死了呢。女孩的聲音是興奮的。她笑出聲來。女孩接著說,那天你慘叫一聲,電話就沒人接了,你知道嗎?我至少看過三百部電影,我想象出了無數(shù)個可怕的場景。謝謝關(guān)心,她放下筷子,感到一股暖流。她等女孩掛電話。女孩嘴里“啊啊”“嗚嗚”地小聲叫,就是不掛電話。她耐心地等待。女孩終于說話:我充值卡上還有七百二十五塊錢,我很窮的,能不能給我退錢呀?少退一點兒也行,可以商量的。她想,沒錢怎會在私人影院充值呢?退不了,老板定的,她說。女孩委屈地說,可我真沒錢吃飯了。她笑了笑,說:要不我請你吃飯吧,怎么稱呼?小林,女孩說。小林,你多大了?十四,上初三。晚上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么,嗯?

    兩人坐在餐廳里,很快就冷場了。她疑惑自己為什么會同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共進晚餐(她想,這種莫名其妙的行事風格也是受老王影響)。后來,兩人聊起了一部電影,才打開了話匣子。那是部好萊塢出產(chǎn)的爛片,講的是一個特工家庭,兩口子一天到晚相互攻擊,先后使用了手槍、手雷、輕機槍和火箭筒,電影的最后誰也沒干死誰,又恩愛地生活在一起。她贊揚了主演朱莉亞·羅伯茨的美貌。小林糾正說,不是朱莉亞·羅伯茨,是安吉麗娜·朱莉。她評價說,電影很糟糕,從頭打到尾,一點也不真實。小林說,我倒是希望家里天天能發(fā)生槍戰(zhàn),柜子、床、碗碟全被打碎。她哈哈大笑起來。是的,這種生活爽極了。

    小林是福建人,跟著父親生活。父親是做工程的,繼母是交際花,跟著丈夫四處跑。小林常一個人在家。每個月小林父親會給小林生活費,小林在影院充了值,因此手頭緊張。小林又問起她的情況。她說,我沒什么可說的,沒有房子、沒有孩子,離了婚,仍和前夫生活在一起。小林“哇”了一聲,說,真酷,我好羨慕。小林又問,鞏姐,你愛你的前夫嗎?她想了好久,覺得眼淚快要流下來了。愛,她說。她喊來服務(wù)員,點了瓶紅酒。小林的手伸向高腳杯,她擋開了。她斟了一杯,掏出七百塊錢,說,這是退的錢,影院退的。小林高興極了,表示要埋單。她靠在椅子上,搖晃著紅酒杯,瀟灑地說,不,不需要。

    過了沒幾天,小林給她打電話,請她幫忙去開家長會。她向店長請了假。小林在校門口的奶茶店等她。家長會結(jié)束了,她對小林說,老師說你考高中費事。小林說,鞏姐,你入戲太深了。隔段時間,她就和小林見一次面。小林開始變得依賴她。兩人無話不談。小林中考前天,兩人一塊吃了晚飯,接著又到人民公園散步。站在人工湖前,小林問,鞏姐,你的愛好是什么呀?她想起曾被一首詩打動,說,詩歌吧。小林說,鞏姐,讀一首唄。她站定,看著人工湖上的鴨子造型的小船。她知道小林正注視著她。

    車?;脑稀@贤跸萝?,提著露營燈,向遠處走去。她望著他,覺得他會永遠這樣走下去,不會回頭,也不會到達終點。露營燈被安置在一塊平地上。燈亮了,弱小之物的影子變得巨大,向外延伸,直至黑暗邊緣。一棵綠絨蒿的影子,一株紫花針茅的影子,一塊碎骨的影子,一顆石子的影子。他的影子。

    他敲敲車窗,歪著腦袋說,來,感受感受。我寧肯待車里,她降下車窗說。冷風鉆進來,高原的冷是斬釘截鐵的。星星明亮極了,逼視廣闊的戈壁。這是一個過分寬廣的舞臺。沙塵闖進燈光,先是絲縷狀的,很快鋪天蓋地,占據(jù)了一切,將他們整個包裹。風不再呼嘯,而是盤旋著哭嚎。她關(guān)緊車窗。砂石打在車身上,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芭?!”槍聲響起,又被風聲淹沒。她愣住了。老王,老王!她推開車門,喊道。大風奪門而入,將她推倒在座位上。露營燈在沙塵中變得像是個小毛線團。她砸了砸車喇叭。一個紅點在慢慢靠近。老王叼著煙,彎著腰,行走在昏黃中,在車附近轉(zhuǎn)圈。他眼睛緊閉,已被風吹迷糊了。他用力嘬著煙,腮幫子深陷。她推開車門,慢慢挪出車外,整個地進入到大風中。她一手抓著車門,一手抓住他。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張開發(fā)紫的嘴唇。香煙被風卷走了。

    兩人上了車。車在風中搖晃,如船在海上。老王喘著粗氣,木然盯著擋風玻璃。她嘴巴發(fā)麻,像是過電一樣,頭疼得快要裂開,胸口發(fā)悶。她取過后座上的氧氣瓶,拔出面罩,將吸氧管連在氣嘴上,打開閥門,猛吸了幾口。她又將面罩扣在老王口鼻上。兩人交替著吸氧。癥狀很快緩解了。車不再搖晃,沙塵仍遮蔽視野。我們本在平原上生活,為什么會到這里來?她小聲問。人往高處走嘛,老王吸著氧氣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她問。他笑了,拍拍衣服,說,風小些我們就出發(fā)。為什么開槍?她問。不知道,“嗖”一聲,子彈飛出去,啥也沒打著,他說。槍呢?她問。扔掉了,他說。她發(fā)現(xiàn)擋風玻璃上的貝殼碎片。我們在平原上生活,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它們?yōu)槭裁丛谶@里?

    風停下仍需時間。她談起一個女孩。砂石打在車身上。她不確定他是否能聽見她的聲音。如果車子熄火,我們就會死在這里!老王大喊起來,像在宣布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她依舊說著那個叫小林的女孩。小林沒有考上高中,去了重慶的一所工藝美術(shù)學(xué)校,學(xué)設(shè)計專業(yè)。剛開始,小林常和她聊微信,今天上了什么課呀,食堂有多么垃圾啦,有個老師是變態(tài)……后來,小林結(jié)識了新朋友,再后來交了男朋友。她在小林的朋友圈見過那個男生,感覺糟透了:那男生一頭黃毛,脖子有刺青,臉色慘白。她跟小林說,你年紀還小,把精力放在學(xué)習上,別交亂七八糟的朋友。小林回信息說:鞏姐,我把你當朋友,你卻想當我媽?后邊是個微笑的表情。她又發(fā)微信:上中專也可以考大學(xué),加油,鞏姐看好你!微信沒能發(fā)出。她被小林拉黑了。

    大概過了一年,小林又加回了她。小林說自己渴望一種生活,沒有負擔,像氣球一樣不需要照顧別人,也不需要被照顧。她說,我想起了一首詩的題目,《無盡的懸浮》。題目很棒,小林說。詩很爛,她說。同小林恢復(fù)聯(lián)系后,她覺出一絲隱秘的幸福。這一絲幸福如同錨一般,在靈魂中迅速下沉,抓住了堅硬的地面。

    老王睡著后,風小了下來?;囊办o謐,月光如霜雪,空間無限延伸。她打開空調(diào)熱風,將氧氣面罩靠近老王的口鼻。他嘴唇裂開了一道血口子。她想起黃葉紛飛的公園、掛滿祈愿木牌的千歲老槐,以及那一場朗誦會,忽覺如夢如幻,人生似在迷途。他舔了下嘴唇,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他表情癡呆,費勁理解著現(xiàn)實,接著長嘆一聲,問,我睡了多久?半個小時,她說。我像是在夢中度過了一生,他有些憂傷地說。曠野傳來了狼嗥。槍扔掉了,真可惜,那可是高配,白光瞄準鏡,紅外成像,卻什么都沒有擊中過,他又說,跟我們一個樣。你做了什么夢?她問。他愣了愣,說,走吧。

    汽車行駛在高原上,遠光燈如兩道犁,犁開堅硬的黑暗,將荒涼翻晾在兩邊。高高山上立,深深海底行,他興致高起來,吟誦兩句,又解釋說,這是宋代的禪語,像不像此情此景?車在高原的夜里,像是深海的潛水艇。她厭煩地說:我們不是潛水艇,頂多是氣球。他有些意外,瞄了眼她。夜鳥無聲低飛過,路邊枯草搖曳。她望著車窗外。天空是深藍的綢緞,星辰密布,似在緩慢流淌。大地一片黑暗,只有遠處閃爍一點白光,那是雪山映著月光。去年,我路過一個叫哈拉庫圖的小地方,老王說,那會已經(jīng)十月了,胡天八月即飛雪,那時節(jié)青海很冷了。她等他繼續(xù)說。他嘆了口氣,說,我看到地里長著大麥,大麥仍青綠。她問:這種情況大麥還能成熟嗎?肯定成熟不了,他說,我想不通站在地埂上的農(nóng)民究竟在想些什么,毫無意義嘛,可那幅畫面刻在我的腦子里了。他又點上煙。

    經(jīng)過戈壁荒漠,穿越山口時,風一度又強烈起來。她嚇壞了,不再說話,死死盯著遙遠的黑色的地平線。天氣莫名其妙,他說,人也莫名其妙,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想清楚,我為什么要花一萬八千塊錢買把槍,又把槍扔掉。她打開了車載音響,鄧麗君的歌聲響起,何日君再來。她將氧氣罐放回后座,說,我想領(lǐng)養(yǎng)個孩子。這次他沒拒絕,說,隨你吧,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她沒有說話。他又問,多大的孩子,哪兒的孤兒?她說,十七歲了,不是孤兒,父母都在世。他狂笑起來:十七歲,那能叫領(lǐng)養(yǎng)嗎?包養(yǎng)還差不多。她也跟著笑,同時又覺得這笑聲惡心。笑消失了,風讓一切寂寞極了。他說,我想換個地方生活,我打算去廣州,再去趟可可西里。去可可西里干什么?她問。在最遠的地方,人最誠實,他笑著又問,你去嗎?她說,不去廣州,不去可可西里,哪兒也不去,我想領(lǐng)養(yǎng)個孩子。

    她找出那件酒紅色大衣,仔細熨了一遍,搭配上黑白格絲巾,戴上耳環(huán)、吊墜,選定出門的斜挎包,蹲坐在鞋柜前,比較起兩雙高跟鞋的優(yōu)劣。半小時后,她下定決心,踩著那雙米白色高跟鞋下樓打車。餐廳門口,她掏出小鏡子,攏了攏鬢角的頭發(fā)。頭發(fā)是亞麻色,下午新染的。她被鏡中慘白的臉嚇了一跳。那天和老王從海西下來,她有些貧血的癥狀。她去了蘭州做了檢查,結(jié)果還沒出來。

    雅座空空蕩蕩。客人到了沒?她問服務(wù)員,又補充說,是個女孩,十八歲,個不高,挺秀氣。位子一直是空的,服務(wù)員說著遞上平板電腦。女士,現(xiàn)在點餐嗎?她擺擺手,撥打小林的電話。無人接聽。她沮喪極了。吃飯時,她手機響了,是老王的電話。老王的聲音沙啞,帶著虛弱的亢奮,喋喋不休:

    喂,我到曲麻萊了。下午,我在縣城請了個向?qū)?。向?qū)菨h人,他自己開車去。向?qū)У能嚭喼毕袷禽v救護車。前天,我去納赤臺看昆侖泉,納赤臺有個火車站,車站無人值守,荒涼極了。明天我們?nèi)ノ宓懒?。當?shù)厝苏f:納赤臺得了病,五道梁要了命。嚇人不?天氣很糟,剛刮了風,又下冰雹,冰雹有雞蛋那么大。路邊的車被砸得哐哐響。我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老王的呼吸短促,休息了一會,接著說,這幾天有大風,等情況好些,我就進可可西里。一定要去嗎?她問。他停頓了一會,缺氧讓他變得理解困難,自顧自地又講起來:我見了藏羚羊、兔猻和野牦牛,它們在公路不遠處跑;天氣很冷,這里只有冬季;紫外線很強,月亮特別大,你保準一輩子沒見過那么大的月亮……她說,不要進到無人區(qū)的深處,太危險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危險,事實上我對自己挺冷漠的,他嘿嘿笑了聲,又說,明天手機可能沒信號,就不打電話了,你照顧好自己,快祝我好運。

    她走出餐廳。街上行人稀少,風里有煙塵味。圓月從樓后升起。高跟鞋敲擊著地面,聲音空洞,像是在地心回響。她對這里十分熟悉,對面是商場,她打工的地方。附近的小飯館她都吃遍了。她最常吃牦牛大骨頭湯和羊腸面。一個喇嘛走過咖啡館。她掏出手機,看到老王發(fā)了朋友圈。照片上,一只藏原羚露著雪白的屁股,望向遠處的冰川。老王在照片上配了句話:“荒涼高于一切?!彼械焦陋毢鋈浑y以忍耐。她走到湟水河邊,坐在長椅上,看見垂柳在風中搖擺。她一直這么坐著,不知在等什么。

    小林回西寧了,約定了今晚吃飯。她老是想起小林第一次給她打電話的場景。那時的小林是多么可愛,善良,可現(xiàn)在滿口鬼話。前幾天,小林借了她一千塊錢。有什么事?她問。小林說,別問,問就是買學(xué)習資料。她轉(zhuǎn)賬一千塊錢過去,又說,回西寧告訴我一聲,聚一聚。小林說,鞏姐,我在西寧了,約在后天晚上怎樣?行,不見不散,她說。小林已經(jīng)借了六次錢了,有三次是連著借的,而且語氣很急很強硬。這么頻繁,讓她一度懷疑小林是不是借了高利貸。她想,小林將她從黑名單放出來就是為了借錢。在小林眼中,她早已不是那個很酷的朋友,而是個腦筋不太夠用的傻大姐。我在乎這些嗎?她想,我沒有房子,沒有孩子,沒有什么需要我去照顧,我不是很酷嗎?

    一只白鹡鸰飛過,劃出獨特的波浪形軌跡。她取下絲巾,裹在身上,可仍然覺得冷。她想起本地人經(jīng)常開玩笑說,西寧只有兩個季節(jié),冬季和大約在冬季。祝我們好運,她給老王發(fā)了信息。

    一切在暮色中變得半透明,仿佛可以任意穿梭。她走進醫(yī)院對面的小巷里,找到一家老舊、嘈雜的旅館。旅館旁依次是水果店、牛肉面館、花店、公共浴池和喪葬用品店。旅館里的客人多是等待床位的病人和家屬。她沒有領(lǐng)到房卡,只有一把鑰匙和廉價的、發(fā)銹的掛鎖。樓道的紅地毯發(fā)黑,有許多煙頭燙出的洞。她走進房間,打開燈,凝視一株柳樹的影子。下午醫(yī)院里的場景閃現(xiàn)在她腦海中:

    是我的嗎?她問醫(yī)生。是你的。醫(yī)生向后靠在椅子上。他還很年輕,一臉的痘痕,正小心地揪著嘴角的死皮。她看著觀片燈上的X光片。這是一個人的局部,在機器的注視下,白骨從黑暗中走出。窗外飄過一只沙燕風箏。我是不是該哭?她沉默著。樓道里有人交流病情,護士站傳出爭執(zhí),街道上駛過灑水車。嗯,情況不是太樂觀,他不再揪死皮,又問她,有沒有家屬陪同?該進門就問這句話,可他這會才提起。她說沒有。他介紹起常用的治療手段,以及前沿的研究進展。一長串的專業(yè)名詞從他嘴里冒出來。他帶著炫耀的興奮。還有意義嗎?她打斷醫(yī)生。嗯,當然,許多病人選擇了保守治療。他有點尷尬,瞥了眼檢驗單,念出了最上邊一欄。他的聲音很小,以為她未聽到:鞏梅,女,五十三歲。她覺得這像是一份極簡的悼詞。下樓時,她在婦產(chǎn)科候診的椅子上看到了小林。小林是一個人。

    她回過神來。小旅館樓道傳來腳步聲。門縫透出一線光亮,一張小卡片從光亮中塞進來。她撿起卡片,上面寫著:“葉落歸根,入土為安?!边\送尸體的黑車廣告。她關(guān)掉燈,坐在黑暗中,回顧一生,眼前盡是碎片。

    她給老王打電話,電話無人接聽。按照計劃,老王正孤獨地漫步在可可西里。和老王生活了二十多年,可她想起老王,總覺得他像影子。在逼仄的房間里,她感到一切都變得現(xiàn)實的,一切都在遠離,連同回憶也是?,F(xiàn)實感缺失,她又一想起老王嘴上常掛著的這個名詞。

    在旅館的最后一個夜晚,她夢到了小林。夢里,陰沉沉的餐廳一角,小林笑了笑,起身向她招手??Х瑞^開始下沉。夢中她感到氣悶,快要溺斃一般。燈又亮了,咖啡館成了水族館。玻璃后,游客冷漠地看著她和小林。別管他們!小林有點不耐煩,問:你到底要跟我說什么?她聽見嬰兒的哭聲,起初細微,后來越來越大,仿佛巨大的機器在轟鳴。她醒了過來,聽見隔壁房間蒼老的咳喘。

    她想起四月的一個夜里,小林給她發(fā)信息,說自己懷孕了。緊接著,小林又發(fā)了一張妊娠陽性的化驗單。那次,小林稱她為“媽媽”。事后小林道歉,說那只是個惡作劇,朋友們玩真心話大冒險,愿賭服輸,讓她給家人發(fā)信息,謊稱自己懷孕。不,小林沒有撒謊。

    她下床,打開臺燈,又一次看到柳樹的黑影和桌上的黑車廣告。她撥打了黑車的電話。

    凌晨四點半,黑車停在巷口的路燈下。四周靜極了,遠處有環(huán)衛(wèi)工人掃地的沙沙聲。瞧,和救護車一模一樣,不怕碰上檢查,司機拍拍車身,又問,逝者在哪兒?她說就她一個人。司機抽著煙,打量著她?;钊艘残?,不過得先付錢。他打開車門,抱起蛇皮袋,放在了擔架床的下面。蛇皮袋里是她之前在東部市場進的貨。她覺得奇怪,自己為什么沒有遺忘這個袋子。司機彈掉煙頭,說,上車吧,車廂改裝過,也許不太舒服。

    經(jīng)過海石灣時,她看到化工廠的燃燒塔。塔頂?shù)乃{色火焰被風吹斜,指向西邊更高的高原。接著,天就亮了。司機興致高了起來,變得聒噪:我以前不送死人回家,送活人看風景;當然現(xiàn)在也送,只要有人掏錢就行,不過很少了;甘青大環(huán)線跑一趟得十天半個月,真辛苦,可來錢快。她“哦”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司機又興沖沖地介紹起大環(huán)線來:

    頭一天從蘭州到西寧,西寧市區(qū)沒意思,直接去湟中魯沙爾鎮(zhèn),看塔爾寺。第二天你得起個大早,在黑馬河看日出,然后一路向西,看青海湖,接著去看門源油菜花海,還有茶卡鹽湖??赐炅舜蟛竦?,從青藏高原下來,到黃土高原,就又進了甘肅境。你沿著絲綢之路向東折返,看莫高窟,爬嘉峪關(guān)城樓,看張掖丹霞地貌。前幾天,有個游客出高價,想去可可西里。

    車停在山頂?shù)囊黄降厣稀K緳C指指擔架床說,下邊有串鞭炮,幫忙拿一下。見她有些驚慌,他解釋說,每次出來他都要放鞭炮,起初是怕晦氣,后來只是為了聽個響。司機從她手里接過鞭炮,下車,將鞭炮披掛在肩上,走向遠處。她看到樹在荒涼中。白煙從野地上升起,緩緩掠過荒草,飄過搖曳的樹,撲向這輛偽造的救護車。車窗緊閉著,可她能聞到煙味。

    你像有心事,在牽掛什么嗎?司機問。我不在乎,她沉默一會,又問,可可西里好看嗎?無人區(qū),荒涼得讓人想死,司機笑笑,又說,新聞上說有個男人死在了可可西里,我前段時間還送人去那兒。為什么有人會去哪里?她問。司機說,我也問那個游客,游客說,在最遠的地方,人最誠實。

    車到西寧市區(qū)時,她拒絕下車。行至魯沙爾,司機將她放在了路邊。公路發(fā)出淡白的光。過了不多久,她發(fā)現(xiàn)包丟了,手機、錢包、身份證都在里面。重要的東西都丟了,作為負擔的蛇皮袋卻不離不棄。她看到一片湖,走了過去。附近還有游客。他們從塔爾寺出來,一路到這處野景打發(fā)時間。有人說起一個死在可可西里的男人。男人被野獸撕咬,只剩殘骸。警方推測大概率是自殺,因為男人沒有帶任何野外生存物資。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條新聞。她回過神時,游客不見了,目之所及,只有兩個年輕人在折騰一只狗。

    魯沙爾有一片湖。她說出這個簡單句,背起蛇皮袋,攀登斜坡。她弓著腰,空閑的那只手幾乎觸摸到大地。坡上長著針茅、冰草、芨芨草以及臭烘烘的黃蒿?;牟菔且粎惨粎驳模嗷ミh離,裸露出板結(jié)發(fā)白的土地。柳下鋪著野餐布,摩托車躺在一邊。車是那兩個年輕人的。黑色的野餐布在風中掙扎,像受傷的大鳥。遠處的公路安靜極了。

    她猶豫著是否向兩個年輕人求助。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估摸起碼有一個小時),公路上只過去了一輛渣土車。笑聲傳來,伴著凄厲的狗叫。她回過頭,想制止他們。兩個年輕人再次抓住那只倒霉的狗,拋進湖中。咕咚。狗游回岸邊,甩了甩毛,“汪汪”地叫。吠聲漸低沉,有如嗚咽。她沉默地注視,什么都沒有改變。暮色涌上了高原,拍打黑色的針葉林,嘩嘩作響。湖水瞬間變得幽暗。

    她走到其中一個年輕人面前。能不能借用下你的手機?她有些膽怯地說。年輕人痛快地掏出手機。她先打給老王,連著打了好幾個,沒有接通。年輕人站在一旁,等待著。她又打給小林,電話接通了。她氣呼呼地說,我看到你了,就在醫(yī)院里。小林“哦”了一聲。我知道,那晚你沒有玩真心話大冒險,那件事是真的,對嗎?她問。小林說:煩死了,我沒想好,我不在乎!我討厭任何生活的負擔,我希望成為你,隨風飄來蕩去,沒有生活的重負……她掛了電話。年輕人過來,取過手機,問,女兒?她鐵青著臉,沒有說話。年輕人猶豫了一會,說,我可以送你到鎮(zhèn)上。她搖頭,一個人走開了。

    天真正黑了下來。含混、低沉的聲音傳來。風在遠處,她剛這么想,風就來了。強風掠過山林和湖面,帶著尖銳的嘯聲,以及石頭粉末的氣味。草和樹指向同一個方向。蛇皮袋搖搖晃晃地移向路的中央。她追趕著蛇皮袋,如在洪水中。一輛越野車駛來,強光穿過黑暗。短暫的失明后,她看到細沙如蛇一樣在光中游弋。越野車與她擦肩而過。風小了,但不會停,她耳邊又一次傳來含混、低沉的聲音。

    摩托車倒在緩坡上,車頭朝下,光柱擦過地面,照亮荒草。風又大起來?;鹧姹凰撼叮冻霭导t的骨架。野餐布掠過火焰,飛向黑暗。她躲在蛇皮袋后。兩個年輕人離開了。我開口說話,他們就會幫助我,而我沉默著,像進到了死亡的試用期。

    不知過了多久,風停了下來。她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如立在兵荒馬亂中。她走到篝火邊。火尚未熄滅。她打開蛇皮袋,抓出幾件連衣裙,扔了進去?;鸨粔鹤×?,過了一會,又冒出頭來,熊熊燃燒起來。她將整個蛇皮袋拋進去。她靠近火焰。原本作為負擔的蛇皮袋成為了依靠。風帶來了許多松樹的斷枝。她拾撿起來,不時回望火焰。風在遠處,聲音低沉、含混。她不再如氣球一樣飄浮。遠處嗚咽的風,由近及遠變得淡漠的山影,高原的湖。針葉林黑暗的影子。針葉林高于闊葉林,苔原高于針葉林,荒涼高于一切。不,仍有更高者。她仰望云隙的寒星。她被星光壓迫,感到自己被無形的力量按在了世界的表面上,被迫緩慢展開。她朗誦起來,用一種輕柔的、小心翼翼的語調(diào),一字一頓,如行冰面上:

    我在夢中,在死亡的夢幻王國中

    不敢直視的眼睛

    并沒有出現(xiàn):

    那兒,眼睛是

    斷柱上的陽光

    那兒,是一棵樹在搖晃

    而聲音則在

    風的歌唱中

    比一顆漸漸隱去的星

    更遙遠也更莊嚴

    朗誦結(jié)束,沒有掌聲,只有風在歡呼。詩如一座橋,連接起二十多年的生活,連接起高原和平原,公園里的千歲老槐和荒原上的綠絨蒿,老王的藍色筆記本和小林的笑……現(xiàn)實復(fù)活了。她感到巨大的真實,莫名歡欣?,F(xiàn)實感缺失的癥狀不見了。她被治愈了。一切確切無疑,正如同魯沙爾有一片湖。

    愿意照顧,如果小林生下孩子,如果我能活那么久。她站在高處,將松枝拋出。火焰接近湖面的瞬間,風再度來臨。無數(shù)波浪反射火光,黑暗被點燃。世界在低溫燃燒。

    責編:胡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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