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峰
最早喜歡汪曾祺的文章,是因為他寫昆明。昆明作為一個西南小城,很少得到文人墨客的青睞,正因如此,當我讀到一個作家用心地描寫這座城的時候就倍感親切。
大學時一個綿綿陰雨澆得人愁眉苦臉的黃昏,突然聽到校園廣播里一個開朗而不失沉穩(wěn)的男聲在朗讀《昆明的雨》。文中昆明的雨季里,倒掛在門上也能開花的仙人掌,種類繁多味道鮮美的菌子,個大紫紅滋味甘甜的火炭梅,亭亭玉立香氣四溢的緬桂花,讓江南綿綿不絕的黏膩雨季也填了幾分明亮豐滿的色彩。
這篇散文的結(jié)尾,汪曾祺寫他在雨中和朋友從西南聯(lián)大走到蓮花池去打發(fā)時間。他們走過的路,大概就是現(xiàn)在的一二一大街一帶。那也是我初中時常走的路。誠然,時過境遷,城市的風貌和格局與當年都大不相同,但他文中提及西南聯(lián)大,還是讓我回想起很多年前入團時,到師范大學里的聯(lián)大舊址宣誓的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以及那些早已天各一方同學們。
汪曾祺的散文大多描寫一些尋常草木,平凡小事,就像一個長輩告訴你路上看到的某些植物的名字和特點,順便再講講這些草木背后的往事。這些平淡的訴說偶爾會觸動你的回憶,讓你想起很多塵封已久的細節(jié)。不少批評家認為他總是寫花花草草,多少有點兒配不上他所經(jīng)歷的那個波瀾壯闊的時代。但他在《泰山片石》一文中提到“我是生長在水邊的人,一個平常的,平和的人”,“我是個安于竹籬茅舍,小橋流水的人”。這與其說是自謙,不如說是一種歷經(jīng)滄桑之后的淡薄。
他們那一代人見證了這片土地上的苦難與輝煌,在經(jīng)歷的一道道高山幽谷之后,最終發(fā)現(xiàn)唯有人間草木青始終伴在左右,給人以微小但不可或缺的安慰。汪曾祺的散文雖沒有魯迅的尖銳與沉重,但在輕快流暢的行文中卻可撫慰疲憊而迷茫的心靈。有人說他的散文像張岱,想來的確如此,不過少了些張岱的士大夫氣,多了點質(zhì)樸率真的味道。
身處時代洪流當中的普通人很難掌握自己的命運,很多時候都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不過即使身處如晦風雨之中,亦有草木青青相伴,雖不能丈量乾坤之大,但花開葉落也別具一番風味。正如蘇子所說:“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如果非要向汪曾祺的散文中求得什么答案的話,大概就是身邊那些未曾留意過的細碎的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