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家明
1991年,我被云南民族學院漢語言文學系錄取了。在兩年的求學期間,我經(jīng)歷了一段終生難忘的鐵血生涯,還參加過兩次半閱兵式表演。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余年,但記憶卻如陳年佳釀,歷久彌醇。
初入大學校園的新鮮感、多年拼搏后夢想成真的喜悅還沒散去,開學報到第三天,新生軍訓開始了。
全校各系的新生七百多人,被編為一個團,雖然采取校內(nèi)自訓的方式,沒有將大家拉到軍營里,但兩名總教官均是參加過戰(zhàn)爭的退役軍官,其中一名退役的陸軍軍官腿上還殘留著彈片,另一名退役前在炮兵部隊。其余所有班長以上的教官,則由上幾屆表現(xiàn)出色的學長、學姐擔任。
我本人在高一就參加過軍訓,原本以為這次也差不多,無非就是開展一些隊形隊列訓練、走走齊步、踢踢正步什么的,算是小菜一碟。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的半個月,差不多給我們來了一次全身心的洗禮,有些科目的嚴酷程度,甚至堪比后來流行的冰桶挑戰(zhàn)。
每天早上六點鐘,嘹亮的軍號聲準時響起,大家飛快地起床,穿戴整齊,集中點名,然后給十分鐘時間,大家各自回去洗漱、整理內(nèi)務,結(jié)束后排隊吃早點,等待期間還要喊口號、拉歌。
內(nèi)務檢查達標后,大家集隊奔赴學校的足球場,開始隊列隊形和槍支操作訓練。
記憶中,那一年的夏秋之交,天氣變幻無常,雨水特別豐沛。于是,前幾分鐘,大家還在烈日下?lián)]汗如雨地開展隊列隊形訓練,下一步就得冒著瓢潑大雨,在環(huán)形跑道上沒膝的積水中走齊步、踢正步,或者在滿是泥濘的草地上臥倒,進行步槍的瞄準訓練。
幾天下來,同學們一個個曬得黑不溜秋的,但十八九歲的姑娘小伙,大家的精神狀態(tài)都挺不錯。一有空閑,就苦中作樂,哪怕中途休息十分鐘,也一秒都不浪費,要么鬧成一團,要么就有人自告奮勇地來上一段家鄉(xiāng)的民歌或民族舞,引來陣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訓練半個月后,我們圓滿地完成了所有科目,然后舉行盛大的閱兵式。
省委、省政府相關(guān)領(lǐng)導、省軍分區(qū)負責人和學校領(lǐng)導也親自到場,作了講話。當領(lǐng)導講到“從現(xiàn)在起,你們就是預備役軍官了,一旦國家有難,你們必須頂上去”時,同學們雖然沒有像蘇聯(lián)伏龍芝軍事學院的學員們一樣,一邊高喊著“烏拉”,一邊將軍帽拋上半空,但一個個也是熱血沸騰,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報,所有的辛苦都物超所值。
隨后,就是舉行分列式表演。全體學員被編為十幾個方隊,排在最前邊的是男兵儀仗方隊和女兵儀仗方隊,其余的則為徒步方隊。在雄壯的《分列式進行曲》中,大家依次踢著豪邁的正步,通過主席臺,接受各級領(lǐng)導的檢閱。
這次匯報表演,也是我參加過的第一次閱兵式。
那段持續(xù)了整整半個月的荷爾蒙爆棚的時光,那段唱歌、喊報告都必須使用中氣的經(jīng)歷,那段直線加方塊和國防綠的幾乎無處不在的歲月,那些休息時間還要輪流站崗放哨的日子,成為封存在大家心中的關(guān)于青春和鐵血的最美記憶。
通過軍訓,我們不僅系統(tǒng)地學習了部隊的“三大條令”和基本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知識、武器使用技能,同時,也對軍人神圣的榮譽感、使命感和奉獻精神有了最直觀的認識和體驗。
十月初,學校著手準備建校四十周年慶典,其中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就是組建儀仗方隊,我也報名參加了,并順利通過了選拔。于是,軍訓過后半個月,直線加方塊的生涯又再次開啟了。
軍訓閱兵式上,我參加的是徒手方隊,而這次儀仗方隊是持槍的,男隊持上了刺刀的“五六式”軍用半自動步槍參加檢閱,還有三段式劈槍項目,女隊則懷抱沖鋒槍,沒有其它操槍動作。雖然我自認為操槍已經(jīng)很熟練了,但每當“向右——看”的口令響起,隨著整齊劃一的“咔咔咔”三聲,槍口呈四十五度角指向前方,銀灰色的三棱刺刀刀尖就正對前方學員的后腦勺,而一想到自己的后腦勺同時也被一把明晃晃的刺刀指著,不由得一陣膽寒。不過,其他常規(guī)項目倒是熟門熟路,所以,我很快就克服了這種恐懼感訓練了五天后,我和十多名學員又被調(diào)整到鮮花隊。鮮花隊作為第一個方陣,除了走齊步外,僅有一些隊形變換和簡單的舞蹈動作,不用每天踢正步、操練槍械,訓練時間和強度就減少了很多。
正式活動那一天,我們鮮花隊方陣走在最前面,五十名隊員按一男一女組合,穿上云南二十五個少數(shù)民族的傳統(tǒng)服飾,象征著少數(shù)民族親如一家。我跟我們班昆明的女生王妍搭檔,穿著德昂族的服裝,懷抱鮮花,參加盛大的開幕式慶典。
同樣的場地,同樣的《分列式進行曲》,同樣的齊步,只不過鮮花取代了鋼槍,正步演化成舞蹈,所以,這一回合,我只能算參加了半次閱兵式。
由于校慶活動反響很大,省委決定由民族學院組建一支方隊,作為即將在昆明舉辦的第三屆中國藝術(shù)節(jié)開幕式的儀仗方隊,我又再次報名,依然順利通過了選拔。
這次參加的是國家級的活動,訓練依舊由學校武裝部的那兩名退役軍官負責。對于全體隊員而言,盡管齊步正步都算常規(guī)動作了,但二十五列、每排二十三人的宏大方陣,加上裝備,任何時候都要保持橫看一條線、豎看一條線、斜看一條線,還是令我們壓力倍增。
好在不必整理內(nèi)務,不需要站崗,半自動步槍也換成長長的竹竿,表演時再裝上印有藝術(shù)節(jié)標志的彩旗,操練動作也沒有三段式劈槍復雜,不需要從頭學起。所以,與軍訓相比,內(nèi)容相對單純,但訓練科目無疑要求更高、更嚴。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我們通常白天上課,黃昏訓練,周六下午和星期天則集中訓練,晚上有時還要開總結(jié)會,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時間,得準備迎接一天天接近的期末考。大家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疲累異常,晚上,幾乎腦袋一挨枕頭就能睡著。
其他同學放寒假后,我們照常訓練,直到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七日中午,教官終于宣布可以離校了。恰巧第二天,就是我哥結(jié)婚的日子,這么大的喜事,無論如何也得趕回去。
于是,離校的通知一下發(fā),我第一時間找到學校相關(guān)部門,領(lǐng)取了假期的生活費,外加二十塊錢的交通補貼,和一張通行證。
這張通行證,注明持有者將于什么時間在昆明參加哪項重大活動,請相關(guān)部門給予提供便利,還蓋有省委宣傳部的朱紅大印。學校領(lǐng)導交代過,萬一返校時買不到車票,可以拿著它直接找車隊長,車隊必須優(yōu)先安排,一旦延誤,政府部門會追責。
隨后,我立即收拾行李,趕往車站。雖然那年頭打工潮尚未大規(guī)模興起,也沒有春運這種說法,但接近年關(guān)的車站還是熙熙攘攘的,路上車輛也多,還堵了好幾次車,等回到縣城,天都黑了,只好在縣招待所住了一夜。當時鄉(xiāng)內(nèi)沒通班車,第二天只能跋山涉水,步行往家趕。由于訓練期間體力嚴重透支,天氣又熱,所以走得異常吃力,等我踏著暮色趕到家,新嫂子都娶進門了。大年初五,我匆匆離家,于當天趕到昆明,訓練第二天正式開始。
考慮到開幕式當天,從集合到正式表演,還有兩個多小時的等待期,因此,過完年后,除了常規(guī)科目外,還增加了軍姿訓練。站軍姿貌似很簡單,沒有多余動作,只需要一動不動地站著就行了,卻不知道,這個科目,才是真正地獄級的考驗。
每到這個科目的訓練時間,學校都如臨大敵,專門派出一輛救護車和一群醫(yī)護人員,帶上相關(guān)醫(yī)療器械,在場邊支起太陽傘,準備應對突發(fā)情況。
隨著教官一聲“立正”,全體學員頂著烈日,扶著旗桿紋絲不動地站好,偌大的隊伍頓時鴉雀無聲。盡管教官反復交代過注意事項和動作要領(lǐng),但第一次站軍姿,才過了七八分鐘,耳邊就不時聽到“嘩啦”一聲,經(jīng)常有人一頭栽倒在地,男生女生都有。按照事先的部署,一旦有人暈倒,左右兩人立即配合醫(yī)護人員,悄無聲息地用擔架將暈倒的學員抬到太陽傘下。暈倒者經(jīng)過簡單的救治,確認無大礙后,稍事休息又繼續(xù)歸隊。
我跟大多數(shù)隊員一樣,雖然沒有暈倒過,但每次訓練完畢,都是渾身濕透,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腦袋似乎重逾千斤,耳朵里轟轟作響,要休息好一會才緩過勁來。隨著訓練時長不斷增加,隊員們也漸漸適應了,到了最后,哪怕訓練時長達到三個小時,都沒有人再倒地昏迷了。
二月下旬的春城,到處繁花似錦,但天氣尚有些乍暖還寒,我們終于迎來了第三屆中國藝術(shù)節(jié)開幕。
一大早,大家按要求五點半準時起床,洗漱完畢后,換上少數(shù)民族服裝,這次,我穿的是傣族的傳統(tǒng)服裝。隨后,大家趕往指定的教室,學校專門安排了一些女生給我們化妝?;陫y后,各自領(lǐng)取了一袋食品,里邊有兩大塊面包、兩根香腸,外加一瓶純凈水。
所有準備工作完畢后,我們來到學校正門,爬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長長的公交車,就是連接處的結(jié)構(gòu)有點像手風琴那種,一溜長長的車隊,浩浩蕩蕩地趕赴演出地點。
九點鐘,開幕式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