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聲
當(dāng)人走近一所房屋,或一幢樓,首先觀看的,必是窗子。窗是房或樓的眼睛。從前的哈爾濱是一座俄僑較多的城市。俄式的窗,四周都用木板進(jìn)行裝飾,如同裝飾一幅畫的畫框。木板鋸成各式各樣的花邊,有的還新刷了乳白色的、草綠色的、海藍(lán)色的、米黃色的、深紫色的或淺粉色的油漆,凸顯于墻面,煞是美觀。
俄式的窗帶窗柵,但又不同于柵。柵是有間隙的,窗柵卻是兩塊能開能合,合起來嚴(yán)密地從外面遮擋住窗的木板。于是住在房子里的人家,一早一晚多了兩項生活內(nèi)容——開窗柵和關(guān)窗柵。早晨開窗柵,它向窗的兩邊展開,仿佛一本硬封面的大書翻開著了。夜晚關(guān)上,又仿佛舞臺的閉幕。窗柵是有專用的鎖的。窗柵一落鎖,如同帶鎖的家庭日記被鎖上了。那時的窗,似乎代表著一戶人家進(jìn)行無聲的宣告——從即刻起,那一人家要獨享時間了。
我至今習(xí)慣于從一戶人家的窗,來判斷一戶人家生活的心情。倘若一戶人家的窗一年四季擦得明明亮亮,我認(rèn)為,實在可以證明主人們的生活態(tài)度是積極樂觀的。
我家的窗一向是全樓最明亮的,每次都由我親自一扇扇擦個夠。起初我擦窗像猿猴一樣靈活,一手扳著窗欞,一手拿抹布。手里是濕抹布,兜里是干抹布。腳蹬才兩寸來寬的外窗臺,身子穩(wěn)穩(wěn)的??匆姷娜吮阏f:“小心點兒,太懸!”我還敢扭頭回答道:“沒事兒!”每次都那么擦上兩三小時。后來不必誰提醒,從某一次起,我自己開始往腰間系繩子了。再后來系繩子也覺不安全了,于是裝了鐵柵。于我,其實非是為了防盜,是為了擦窗方便。現(xiàn)在,站在墊了板的鐵柵上,我也變得小心翼翼的了,總擔(dān)心連人帶鐵柵一起掉下去。
我的一名朋友,返城后,一家三口租住一間潮濕的地下室,一住就是十來年。他的兒子,從那地下室的窗,只能望見過往行人的形形色色的鞋和腿,于是畫以自娛。父親大為光火,以為無聊且庸俗。現(xiàn)在,他23歲的兒子,已成小有名氣的新生代漫畫家。
地下室的窗,竟引領(lǐng)了那孩子后來的人生。
我以為,最令人揪心的,莫過于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大雪天凍死前所凝望著的窗了——窗里有使她饞涎欲滴的烤鵝和香腸,還有能使她免于一死的溫暖。
我以為,最令人肅然的,是監(jiān)獄的窗。在那一種肅然中,幾乎一切稍有思想的頭腦,都會情不自禁地從正反兩方面拷問自己的心靈,也會想到那些沉甸甸的命題:諸如罪惡、崇高、真理的代價以及“一失足成千古恨”……
夜半臨窗,無論有月還是無月,無論窗外下著冷雨、降著嚴(yán)霜還是大雪飄飛,誰心不曠寂?誰心不惆悵?
窗在萬籟俱寂的夜晚,似人心和太虛之間一道透明的屏障。大約任誰都會有“我欲乘風(fēng)歸去”的閃念吧?大約任誰都會起破窗而出、融入太虛的沖動吧?
斯時窗是每一顆細(xì)膩的心靈的框。
而心是框中畫。
其人生況味,唯己自知。
窗是家的眼。
你望著它,它便也望著你。
怦然心動
窗,古時亦稱為牅。有窗,建筑便有了“眼”,有了喜樂悲歡。有客至,即使夜晚,“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也詩意盎然;它也曾承載滿滿的離愁,“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親人離世,相見只能在夢中,相顧無言,一遍又一遍地回憶伊人在窗前梳妝的身影;窗內(nèi)人在讀書,窗外的唧唧的蟲鳴未曾間斷,平添生趣。反觀我們自己,不知經(jīng)歷過多少次臨風(fēng)窗下、吟誦閑逸的日子,多少次倚窗而望,只為追尋夢中的遠(yuǎn)方。
窗的故事,還和家有關(guān),我們不以貌取人,但看到一戶人家的窗的樣子,便能觀察出一家人對生活的用心,潦草對待生活的人,心上的窗和家的窗,都是灰蒙蒙的。我們改變不了生活,卻可以隨時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選擇時時刻刻心向陽光,向陽生長——看那稚嫩孩童從地下室畫出的路過行人的鞋子和腿,筆觸里是滿滿的對生活的愛。即使推窗時,暫時見不到開闊的風(fēng)景,我們?nèi)匀豢梢园褵o限的愛給予生活,相信,生活回饋你的必然也會是活色生香,滋味深長。
【文題延伸】心靈的窗口;點滴中的幸福;用希望點亮人生;推開一扇窗……(王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