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圓
內容摘要:周濤是新疆文學的代表和領袖,他把新疆特有的地域文化和民族風情融入了他的創(chuàng)作之中,讓新疆這個美麗的地方熟為人知?!段餍杏洝肥撬谠娢?、散文方面的另一大成就,作家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其創(chuàng)作手法獨到,以文學的形式表現(xiàn)出對歷史和現(xiàn)實生活的關注與思考,顯示出作者的社會責任與人文關懷。本文以周濤《西行記》為切入點,通過對周濤作品的深層內涵的挖掘,揭示了他對生活困境的書寫,對生命的反省和對理想的堅持,從而揭示了作品的內在內涵和人性關懷。
關鍵詞:周濤 《西行記》 內在意蘊 文學
從某種角度而言,用文學來反映社會生活有它的合理之處,甚至可以將文學看做是某一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最終產(chǎn)物。魯迅用“我仍然堅持十年前的“啟蒙主義”,必須“為人生,而且要改良這人生?!盵1]這一觀點對《西行記》這部小說進行了自我考量。而恰巧周濤很欣賞魯迅的寫作風格,因而受其作品影響也較為深刻。新疆由于其獨特的地理和歷史原因,新疆文學比現(xiàn)代文壇的深層文學發(fā)展得更慢,但這并不能否定新疆文學的繼續(xù)發(fā)展和進步。作為中國文學發(fā)展的一部分,新疆文學特點居多和魅力強大且值得研究與探索,從而用來揭示其獨特性和審美影響力。周濤在新疆生活了很長時間,吸收了新疆獨特的自然和文化魅力,并且他的作品受新疆獨特的自然景觀和人文精神的影響,從人類生活的空間中探索人類行為,并以歷史的眼光看待他所處的文化,從而使他的作品超越了新疆地域的界限,寬廣的胸襟讓周濤有一種非凡的胸襟和遠見。另一方面,他通過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將小說創(chuàng)作的注意力引向對生活的探索和思考,從而重新思考了人生的兩難處境和社會關系,這些都使得周濤的作品充滿了自己的審美體驗、文學價值和思想價值。
一.對人生困境的書寫
從《西行記》的角度來看,姬書騰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迷失了方向,也失去了自己的選擇權。他的處境很困難,他的父親在因在文化大革命中失去了黨籍,從而使他的入黨之路舉步維艱;他被安排在了喀什噶爾最偏遠的地方(英吉沙縣)工作,得到這個工作的原因也在于自己會打乒乓球,但后來就算當上了乒乓球隊教練對于他而言也僅僅就是暫時的權宜之計罷了,后來,他因為體力好而成為共青團的書記,但現(xiàn)實是他的處境并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于是,“寫作”便成為姬書藤扭轉局面的出路,他打算用這種途徑來改變目前的現(xiàn)狀,[1]由此,他將要寫一本有關于《石頭是如何成長》的長篇小說。
姬書藤通過不斷認識自己,鍥而不舍地尋找生命道路,他在面臨社會環(huán)境、自然環(huán)境、自身成長等諸多問題時,也曾有過一段困惑期,但伴隨著自身的成長,他對這個時代和對自我有了更加深刻的的認知,對“根”的堅持也漸漸成為心靈上的寄托,因而使生活壓力得以緩解。我們可以看出,周濤所描述的人物生存狀態(tài)的改變,與那個時代的歷史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對于沒有能夠自由地選擇工作和生活的紀書藤來說,他的處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當時特殊的時代所決定的。精神困境在生存困境之后相繼而來,精神困境對姬書藤的折磨不亞于生存困境,精神上的迷茫與孤獨是更加難以承受的,姬書藤陷入了二者的雙重逆境之中。在1970年代的中國,許多人像姬書藤一樣離開家鄉(xiāng)去從事基礎設施建設,他們最初感到不適應和不自在,家鄉(xiāng)因而成為他們可以依靠的思想和精神堡壘。后來,即使他們居住地有所改變,但是對故鄉(xiāng)的記憶也沒有改變,故鄉(xiāng)對其的影響也仍然留在人們的頭腦中,微妙地、廣泛地、持久地存在著。故鄉(xiāng)的重要性在于它是我們能夠理解、領悟和接觸世界的唯一基礎。[1]對我們每個人來說,世界大而廣闊。所以,故鄉(xiāng)可以被視為一種愛的根系,它使人從一個點上散開,最終到達世界的每個角落。姬書藤在喀什噶爾度過了他生命中最寶貴的八年,但對他而言,這僅僅是一場“大夢”,只是一個過渡,并不存在多少愛和歸屬感,一旦出現(xiàn)離開的機會,他便會僅僅抓住。實則北疆才是他內心深處真正意義上存在的家,“鋼藍色的博格達峰守護的藍天之下……才是他的搖籃、故宅和歸宿”。[1]他堅守于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精神,渴望優(yōu)秀的古典傳統(tǒng)文化能夠為自己在面臨困境時指明光明方向。他非常尊重古人的寫作風格,當遇到問題時,他會回憶古書上的內容,想象過去的哲學家和圣人是如何處理同樣的問題的,并把這些細節(jié)內容作為自己的榜樣和行為準則,從而體現(xiàn)出他對古典主義的追求和愿望。他希望通過古典文獻找到自己的精神支柱和心靈寄托,并以此能感受到時代的變化,“在古代詞匯的森林中,去找尋可以看到陽光的路”。[2]姬書藤肯定了蘇軾在仕途中大起大落后始終保持著一種平常心,并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樣,無論自己身處何境,都要以豁達的心態(tài)來面對困境。
姬書藤在繼承和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的同時,又對自己的文化根基念念不忘,試圖通過中國優(yōu)秀的歷史、文化和文學找到自己的位置和精神土壤。這表明,《西行記》中的姬書藤面臨著生存和精神的雙重困境,他的生命自主性已經(jīng)被當時的歷史背景所否定?!段餍杏洝访鑼懥思俾L歲月和磨難后的成長歷程,周濤在早期的作品中,人類的生存問題是作者的主要寫作點,而在《西行記》的寫作中,卻在前期作品的基礎上,不斷反思,經(jīng)過長時間的文學探尋,他認為對包容性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堅守可以成為其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基礎和精神支柱。實際上,姬書藤對這種表面疏離心靈的態(tài)度和做法,也在為自我尋找一個出口,那就是“自我的堅守”。
二.對生命的自省
小說對人物本質和人生進行反思,展現(xiàn)了作家對人性的思考和探尋。姬書藤在《西行記》中,經(jīng)常與部隊里的一些老領導、機關干部打交道,通過與他們的交往,學會了如何“對待他人”。姬書藤在了解程墻的過程中,從一開始的敵意,到后來的敬佩程墻的遵守承諾,再到后來得知他跳崖自殺后的悲憤。與司馬義的相識,是因為司馬義在大學里替自己受過,覺得他很有正義感,后來在喀什工作,兩人又有了交集,姬書藤漸漸明白了他對文化的尊重和人生格局,對其愈發(fā)敬佩?!耙粋€人怎么能在歲月里顯現(xiàn)他的影子呢?就像程墻對自己承諾的堅持一樣,讓姬書藤意識到因為環(huán)境,時間等因素,有時候是無法看見別人的優(yōu)點的。[3]而要想在這個社會中保持住自己對人性的堅守,只能在極端的環(huán)境中,才能看出,在這段時間里,他也不得不走出自己的內心小世界,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他漸漸認識到,雖然自己不能改變這個社會和別人,但是也應該一直堅守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堅持自己內心的善良,讓自己的本質不會被改變。所以,在批評屈銘的事上,姬書藤選擇了沉默,沒有因為一己之私,而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聽到程墻的自殺,他沒有半點幸災樂禍,反而能理解自殺者的悲傷,就像是一個舍生忘死之人。得知文遠死于非命后,他悲痛欲絕,心情復雜。對自己的生活充滿了迷茫和不知所措,但又對生命懷有強烈的自省意識,他逐漸認識到生命獨特且珍貴,從而對自己的生活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姬書藤在“對待自我”這個問題上,經(jīng)歷了兩次生死危機。一種是思想上的改變,一種是生子的危機。這個過程很痛苦,但他沒有對自己的信念產(chǎn)生強烈的質疑,在經(jīng)歷了身心的危機后,他開始反思了自己的人生。周濤以《西行記》來展示“文革”對人民的沖擊,同時也讓我們了解到文化大革命的集體記憶在個人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差異,以及對人生狀態(tài)的深刻反思。時代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一樣的,周濤就是一個站在歷史大事件邊緣的小人物。他們各式各樣的生活狀況“顯影”,就是周濤在反思自己、分析自己、認識別人之后所表現(xiàn)出來的。他對生活有了自己的理解,同時也體會到了堅持人性的重要性,并且意識到,每個人的理想和抱負都不盡相同,對于生活的選擇也各不相同。
三.對理想的堅守
“從20歲起,我就下定決心,要靠文學的船把自己的人生完整地奉獻給這個世界。雖然只是一艘破舊的小船,但卻可以讓你度過余生?!盵4]周濤如此說道。面對時代的艱難,我們怎么才能保持自己不隨潮流而動,不喪失對人生的期望?而在理想和現(xiàn)實有差距的時候又該如何選擇?《西行記》中姬書藤以其代表人物的身份,將時代背景和自己的理想相結合。但是,姬書藤卻是經(jīng)過了漫長的探索,才最終確立了自己的目標,他以自身的經(jīng)驗與體悟,在一定的歷史背景下,展現(xiàn)了自己的成長歷程和身心的改變。文章中多次提到了周濤有關于他對生命理想的論述,首先,第一次是他與屈銘探討如何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用一種正確的態(tài)度去看待文學理想。第二次,他與成志敏就文學、政治、從文、政等方面進行了探討。第三次,就要不要繼續(xù)攻讀研究生這個問題他與王鐮展開了深刻的討論。姬書藤通過感受文學帶給他的影響愈發(fā)認識到,人的一生必須要有自己的理想,對文學的追崇便是他的理想之一。在小說的結尾,有一次很有代表性的乒乓球友誼賽,這與小說的開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姬書藤的進步與是顯而易見的。他終于確信,他終于堅信只要那些具有獨立精神的創(chuàng)作者才是他真正崇拜的仰慕者,恰好他真正所要尋求的也是一種精神上的獨立和思想上的自由。姬書藤也是一個有原則的人,所以在地區(qū)文化局副局長和軍區(qū)創(chuàng)作組的選擇上,他堅定地選擇了后者?!耙粋€人的人格,一定要有一種永遠忠誠于他自己的感情的堅強和堅定?!奔俚娜烁聍攘?,就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文學理想的執(zhí)著。[5]姬書藤的人格魅力,也源于其不屈不撓的文學理想。一盞燈可以照亮一間黑暗的房間,一盞燈可以照亮一個人的未來,[6],也正因為如此,作者在《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中寫到,如果他有文學天賦,就一定要在未來繼續(xù)寫作。在姬書藤的一生中,“文學”并不肩負起化解國家危難、重塑民族性格的重任,僅僅是普通人在逆境中堅持自己的信念的依托。那么姬書藤憑什么來完成他的人生理想?
首先,因為他有一個明智和理智的生活態(tài)度。周濤對成功有著非常獨特的看法,他認為“要想贏,就得有戰(zhàn)略思維”,他的話非常誠懇和直接。姬書藤的“戰(zhàn)略思維”既是對文學理想的追求,也是對現(xiàn)實的考慮,他以現(xiàn)實的歷史背景來看待自己的理想。周濤對婚姻的態(tài)度受他這一觀點影響尤為明顯,他也在《一個人和新疆:周濤口述自傳》中承認,他對婚姻有“政治上的考慮”,他認為只有較為穩(wěn)固的事業(yè)和社會地位才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他的生活和安全,而愛情僅僅只是一個錦上添花的東西而已。就像他選擇莊延作為他的伴侶一樣,莊延在書外的現(xiàn)實生活中也有著自己本家的目的與想法。姬書藤的“戰(zhàn)略思維”似乎與他不切實際的文學理想相沖突。然而,這正是他能夠堅守自己文學理想的原因之一,而過分張揚的“人文理想”在這個特殊時期就更不現(xiàn)實了。
其次,姬書藤表現(xiàn)出一種“謙虛”的態(tài)度。隨著對世界了解的加深,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無法改變現(xiàn)實與現(xiàn)狀,政治上的不足導致他過著懦弱的生活。于是一旦陷入困境,他就會試圖通過文學來緩解自己的痛苦,但回歸現(xiàn)實生活,他又會回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利用自己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一個無人能看到的虛擬世界,然后創(chuàng)造、推翻、重建。為此,與他周圍的人相比,他對這個世界的印象相當消極。然而,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柳司理也逃不過最終被殺的命運。而程璧,如此偉大的一個人物,如今卻被關進了監(jiān)獄。這些“強者”的命運使姬書藤看到了人生命的時過境遷,同時也使他堅持了自己的文學理想。
同樣,喀什的地理位置和人文特色也是重要影響因素。喀什是中國最西邊的城市,遠離大陸,有著質樸的城市氣息和多元的文化面貌。對周濤來說,具有民族性的維吾爾族美食、建筑、交通或情歌、十二木卡姆、刀郎文化、下鄉(xiāng)考察時的禮儀都使得他的生活變得更具吸引力。此外,被稱為“死亡之?!焙汀吧础钡纳衬约啊靶陆畷r間”的存在[9],使得文化大革命的暴力場面以慢鏡頭式地得以展現(xiàn),讓人痛苦的改造也變得輕松,政治風暴變得柔和,人們的感情因彼此的命運而更加融洽[7]。新疆傳達了一種對時間的疏離感,對姬書藤來講,文革后的新生活無論在天時、地利還是人和方面都為其提供了更好的機會,之前,他的身體、生命似彈簧般被壓制了許久(長達十年)。而如今,他終于能夠釋放出這種被壓抑的能量啦![8]在一個寒冷的冬天之后,一場雷雨將姬書藤從沉睡中喚醒,他回到了烏魯木齊,重獲新生,之前的失落感和迷茫感得到了煙消云散,他的個人理念也與時代主題相符合。
周濤在晚年寫的《西行記》是他風格的延伸,是他多年來培育的夢想的升華,更是其對新疆文化的深入探索,他向世界展示了20世紀70年代的喀什噶爾,從而來直面今天的生活。周濤作品中表現(xiàn)的思想價值也體現(xiàn)了一個超越地域界限的漫長而獨特的時期,在作者的作品中,人們總是堅持著美好的理想,他們的堅韌體現(xiàn)了他們精神的獨立和人性的溫暖?!白髌肥亲髡叩臍夤?jié),而文學是時代的氣節(jié)”,周濤的作品強調人文關懷,同時,他憑借書寫人生困境、反省生命的意義、以及對堅守理想的重要性思考,無處不在地體現(xiàn)了其對自身價值的關注和追求,充滿強烈的現(xiàn)實關懷情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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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周濤.人是怎樣在歲月中顯影的——<天厚集>序,天厚集[MJ.王懷玉,烏魯木齊:新疆教育出版社,2011:1.
[6]周濤.《西行記》:文學是我一生的信仰和依靠[EB/OL].[2019-04-26].
[7][德]黑格爾.美學第一卷[M].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1979:307.
[9]劉亮程.新疆時間[J].天涯,2005(4):48.
(作者單位:寧波大學教師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