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敏
每次逛超市,我都會心生感慨??粗浖苌狭宅槤M目、品種繁多的商品,我的思緒就會不自覺地回到遙遠的過去。八歲,我上小學(xué)。那時候,家里很窮。一家八口人,擠在三間土坯房里。吃的,更是慘不忍睹。一年到頭兒,能夠不餓肚子,就算是好家庭。我們家雖說不上村里最窮的人家,但也是紅薯面饃棒子湯,勉強糊口而已。用紅薯面貼的餅子,熱的時候還比較好吃,甜的,但涼了就麻煩了,硬邦邦如鐵塊,硌得牙疼。就這樣,都不夠吃。紅薯面經(jīng)餓,但吃多了會發(fā)撐。在大街上,經(jīng)常會遇到渾身干瘦、頂著個大腦袋、挺著個大肚子的小孩兒。一年到頭兒也吃不上幾回白面,家里攢的三四十斤白面,是給病號吃的,平時是不能吃的。我那時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生一場病,那樣,母親就會舀出一小碗白面,給我下面條吃。三四月份,青黃不接,是最難熬的時候。家家糧囤見底,戶戶饃筐懸空。大人們每天為吃發(fā)愁,吃什么?捋槐花、桐花、榆樹錢。有幾天,家里確實無糧可吃,父親就把伐倒的榆樹扒下兩層皮,曬干,然后用石臼搗碎,再用蘿篩。篩出來的粉摻上豆面、高粱面,下饸饹吃。
十八歲,我上高中。到縣城讀書,自然要住校。學(xué)校有食堂,學(xué)生只需從家里帶小麥,交到伙房即可。小麥家里是不缺的,缺的是錢。小麥只能解決面的問題,吃菜就需要自己買。那時候,一頓菜錢也就三五毛錢,一個月有十塊八塊錢就夠了。就這,依然難壞了家里的父母。每次星期六回家,都是父母的難日。孩子回來了,他們當然高興,可上哪兒弄孩子的菜錢啊。周六晚上,父母照例會外出一會兒,我知道,他們出去借錢了。串東家,走西家,傍晚出去,半夜回來,手里捏著一兩張皺巴巴的紙幣。有一次,父母出去半夜,回到家時,我已經(jīng)睡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借到錢,借到多少。第二天,吃過午飯,我打點行裝,準備返校。一切都準備好了,母親卻沒有給錢。我問:“娘,錢呢?”娘不說話,眼睛濕濕的,往方桌上望了一眼。方桌上,只有一張皺巴巴的紙幣—五毛錢。我瞬間就明白了,默默地捏住那五毛錢,推著車,出了家門。后來,妹妹告訴我,我走出家門不久,母親就趴在桌子上號啕大哭。
二十八歲,我參加工作四年,月工資二百八十塊錢。全家人基本解決了溫飽問題,吃不再是一個難題。雖然還不能保證敞開肚皮吃白面,但想吃的時候,有。吃菜也不是問題,家家都有菜園,黃瓜、茄子、老南瓜、白菜、豆角、西紅柿,想吃啥,到地里摘點兒就是。雖說不上豐盛,但一家人吃飯的時候也能圍坐桌前,三個盤子兩個碗的,像模像樣地吃飯。偶爾在河里逮一條魚,或者夏天雨后捉了爬蚱,還能打打牙祭。
缺的是肉。除了逢年過節(jié)能夠暢快地吃點兒肉,平時誰家都沒奢侈到頓頓不離肉的境況。圈里養(yǎng)著豬,院里跑著雞,水里游著鵝,那是用來賣錢的。要是誰敢打它們的主意,一定會被認為是敗家子,要被人罵的。所以,誰家有紅白喜事,那一定是全村的喜事。辦事嘛,再寒酸也要七個碟子八個碗,撐撐門面啊。于是,誰家有喜事,誰家就是全村的午飯場。
鄰居李云富家娶兒媳婦,他們家景不錯,席面很排場。二牛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不吃飯,就等著第二天敞開肚皮吃肉。有一道菜是紅燒肘子,是用豬的后腿做的。由于太肥,一般人吃一塊就不吃了。通常,一桌席面上會剩下大半個肘子。二牛這個憨子,那天居然吃了足足三個肘子。結(jié)果,吃滑腸了,打了幾天吊針才好。這件事被人笑話了好幾年。
而今,天南地北的米面糧油、蔬果蛋奶、雞鴨魚肉等,隨便找一家超市就能買到。我們現(xiàn)在要解決的問題,是怎樣吃得健康,吃得營養(yǎng),吃得科學(xué)。我們不僅研究吃什么,更多的人開始考慮不吃什么,要養(yǎng)生。這種從吃到不吃的飛躍,正是一個民族飛速發(fā)展的真實寫照。
而今,回顧過去,那些在時光的河流里熠熠閃光的往事,愈加清晰。它們不僅是一種記憶,更是一種警醒,一種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