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
我清晰記得15歲中考結(jié)束后,晌午亮亮的光,從院落里綠瑩瑩的棗樹灑下,光被篩成細碎的光線,在地上投下密扎的光斑,稀釋了盛夏的燥熱。
門口一張彩條布鋪展開來,鋪滿今夏才歸倉的麥粒,結(jié)束中考且穩(wěn)操勝券的我躺在父親的姜糖色竹椅上,迷糊中有一搭沒一搭搖動手中的蒲扇,間或起身用九叉耙攪和一下攤開晾曬的麥粒。
空氣中飄來母親烹制的油潑面香,就在這個點,“啊喂,啊喂”兩聲略顯刺耳、深沉的喇叭聲響起,是村委會劉書記慣用的老陜腔,我豎起耳朵認真傾聽。
“啊喂,跟大家通知個好消息,為了響應上面號召,樹立重教興教的良好社會風尚,今年咱村配合市教育局,特別對今年全村中、高考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和家庭進行表彰,并發(fā)放獎學金,下面我來宣讀學生和家長姓名,請念到名字的家庭本周來村委會領(lǐng)取獎學金……”
只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著姓名從村莊上空飄出。終于、終于,是我!“4組68號趙xx之女,趙xx,錄取學校xx中學?!?/p>
忽然我的眼角有些濕潤,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登臺授獎,那是第一回我和父親的名字綁在一起,他的名成了我名字的定語,像一個最恰當、最榮耀的形容詞,借助村委會的喇叭,對著全村上百戶人家被響亮地“宣告”,讓我感受到未體驗過的無上榮光。
當我和父親的名字被念過三次后,村莊恢復了日常煙火,我腳底生風跑到廚房盛了滿滿一碗噴香的面條。
那天下午,父親和我一前一后走過那條走了無數(shù)遍的巷子,一路我們迎著熱烈艷羨的目光,收獲滿當當?shù)墓才c祝賀,像古時金榜題名后披紅掛彩走街串巷的狀元郎。
盡管父親依然沒為我送上半句褒獎,但整個暑期他的臉上時常掛著笑,頻繁給我們買來點心,時不時叮囑我去學習溫書——那是他最樸素的表達快樂的方式。那個夏日晌午,是我的高光時刻,誰說又不是父親的呢?他,一個淳樸、低調(diào)的農(nóng)民,培養(yǎng)出領(lǐng)獎學金的學生,并被全村表揚,哪能不驕傲、不開心?
一瞬間,我的心微顫,原來所謂的高光背后都有暗影的烘托,我能獲得褒獎,觸達自己的高光時刻,除了個人的努力,也離不開父母沉默卻堅定的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