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喬
雨天
是誰,敲碎了雨的運算
量化的未知數(shù)翻出新芽
一滴池水,像從天上搬來的寫意
東風文無定法,留下一筆浮萍
打開長空的紋路,差序疊加
像在拴緊大口袋,不讓日月掉出來
雨水在屋檐上,有永不知悔的走勢
我在等待一個開關,讓時辰學會往返
月光在屋頂臨摹的塊狀楷書
晾干夢境鋪張后抒情的水分
一紙情意上偏差的燭光
像黑夜在輕輕吐蕊
物件凌亂,像在攤開你我的回憶
關于愛的部分,不如解讀窗外枝條
遞來的海棠。點醒露水
折斷的雨聲有了續(xù)集
你眼中的白云,被吹向天空
像采進籃里的宋詞
伸出窗臺的手,像一截斷橋
除了續(xù)不上的雨水
已沒有什么東西值得被拋棄
警惕
填充黑色調的天空,云是被加粗的字體
淤積胸腔的雷聲,吐出比風更低的聲音
像荷塘的心跳,輕得不曾讓一座山
發(fā)生小小的位移。樹上紛飛的詞
是秋天不聽話的表達
落下的一葉閘門,將我截成兩段河流
如此,我脫臼的情緒,不便把雨水遞還天空
收進折疊傘的天空,被冷落在門后滴水
奶茶店周董的音樂,在將走失的愛情
單曲循環(huán)。我身上的冰已結痂
不敢喝下,一杯古茗加熱的往事
像臨線的海平面,警惕著一塊冰的危險
與父書
北風在大地鍍上了一層銹
時間被凍得遲鈍,摸索出敘述的方向
像退潮的心事,抵達父親的腳尖
他關節(jié)里的風聲,響了起來
仿佛在作出季節(jié)性的回應
腰間佩戴的鑰匙,串起的生活角色
在相互取悅,走起路來
碰出一路鄉(xiāng)音
他習慣切換著面孔,將冰冷的鎖
一遍遍拭過,日漸將自己
磨掉了光澤,卻不曾磨掉鐵的屬性
壓在心底的口笛,會在千里之外被吹響
在電話中,我們有很多話要說
卻欲言又止,像日子空出來的部分
牽著兩個不知所措的偏旁
紙上的村莊
紙上的文字,集體回望
一個被時間立體起來的村莊
我聽見破裂聲,河流、月光和蟲鳴
一塊被擊碎,我把它們搬回桌面
拼湊重構,進行虛擬和修辭,直到
把春天扶起來。風的手在緩慢
教著云朵走路,連拍下的動作
都像被分類的往事,在記憶中有著統(tǒng)一的輪廓
這片土地的呼吸聲,需要傾耳來聽
我削出雙頭的鉛筆,其中一端指向
躲在稻浪里的童年。風的筆畫開始收割
結在稻穗上的黃昏,我斷線的風箏
此刻,放跑了整片天空
慢下來的晚霞
北風,給大地鍍上了一層銹
河流、鳥聲、花香
還有莊稼的手勢,都慢了下來
這一切,像一串鑰匙
別在父親的腰間,往返于田野
將夕陽一點點縫進夜里
你輕輕抬頭,松開每一朵緊縮的心情
在家門口,我聽見你用了最好聽的那支曲
院子里的一桌飯菜
玉米湯里的晚霞,在慢慢縮小
頭上南歸的大雁,此時用盡了我們的言語
被注銷的季節(jié)
被時間處理過的往事,設置為僅自己可見
黑板上骨折的粉筆字,像注銷前聊天窗口
彈出的最后一聲。被畢業(yè)照暫停的落葉
像脫節(jié)的詩行,要用整個夏天注釋
我們裝訂成冊的青春,瀏覽量在遞減
校門口的木棉花,用了一個季節(jié)留言
像無聲的經過,把愛留給風的結尾
我們與晚霞臉貼著臉
相機里裝著不同版本的日落
榕樹下有被擊碎的月光
一葉抒情停在真題全刷上
你抱緊自己的體溫,成為黑夜的一角
操場的另半張籃球網,被掛在高高的位置
無所適從地接受風的吹拂
我好想指給你看
剛開的木棉花,像窗的文案
說著你在春天的故事
我不敢觸碰,那些易碎的詞
即使它們帶著坦誠的芳香
我一紙短暫的修辭,無法安放
綿長的安靜。太陽被打翻
參差的表述錯過不均的垂憐
我與影子約定置換,交替彼此的生活
我承認,一傾斜,單薄的身體又會漏走些風沙
打開媽媽的語音,我承諾的東西太多
所有的愛,在無法兌現(xiàn)的時間里
都變成了空頭支票。我曾在一頁日記里
將失衡的愛與被愛剪輯在一起
在此刻,媽媽,我好想指給你看
夜晚的出口
我和榕樹背靠著背,綠色的海
懸在頭頂。蓄滿風聲的葉子
落到詩頁上,像大段的云朵
在天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們省略黃昏,在野草們身上
看到了月光的弧度,像一種愛
彼此依靠,又低頭不語
一段旋律,正被溪流拉長
是誰家的搓衣聲,添了兩句蟲鳴
庭院的盆栽,花瓣里住著快崩塌的大海
無邊的夜色伸手來接。我腳下的潮水
走投無路,好像也在尋找
一個可以安放碎裂聲的出口
湖水的表達
倒著看,萬頃湖水,枕著一片葉子睡覺
黃昏慢慢傾斜,液狀的光
開始流向西邊。我在湖面
放入兩枚不合時宜的晚霞
停下南歸的雁影。兩勺清風
將一湖差序之美,緩緩地打開
后退的遠山,逐漸把自己
藏于夜里。被風吹醒的星辰
開始說起悄悄話,像一個個動詞
把高樓窗臺的燈光,依次搬入湖面
被云擦拭過的月亮,潔白、明朗
帶著風的回音,行駛在銀河以北
這移動的心臟,在湖面搏跳
手心的兩滴月光,此刻
將更高的水位,請進了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