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漢劇與湖北漢劇的淵源及異同

唐鑫

（湖南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湖南 常德 415000）

一、淵源與流變

武陵戲，湖南大戲劇種之一，孕育并形成于舊常德府屬武陵（常德）、桃源、漢壽諸市、縣城鄉(xiāng)，流布于洞庭湖區(qū)、沅水流域及武陵山脈的湘西，并遠涉鄂西南、黔東北。其產生之淵源可追溯至明代，據史料記載武陵老藝人周春彩、王元祿曾見常德市梳子巷老郎廟內太平缸上攜字“大明永樂二年華勝班置”的太平缸（毀于1919 年）。武陵戲藝人視《目連戲》①為“百戲之祖”，彼時弋陽腔的發(fā)展對武陵戲有著深刻的影響。到萬歷四十一年袁小修二游桃源，其《再游桃花源記》載：“邑人士江伯通、張阿蒙諸公，攜酒宮（桃川宮）中，攜得村伶一部佐酒。”文中的“村伶一部”指桃源本地高腔。萬歷年間，常德府戲劇活動頻繁，作有《金門記》和《藍橋記》兩部傳奇，《金門記》是湖湘之地最早使用的昆腔劇目。康熙十三年，顧彩《容美紀游》說：“女優(yōu)皆十七八好女郎，聲色皆佳，初學吳腔，終帶楚調。男優(yōu)皆秦腔，反可聽，所謂梆子腔是也?！备鶕d戲曲活動，可以看出秦腔和梆子腔已經進入常德，這一時期高腔和昆腔還是戲曲的主流。

清乾、嘉間興盛期常德老郎廟已在梳子巷集資建立了華勝、華升、華慶、瑞凝、天元、元秀、松秀、榮慶等9 個戲班。1984 年在常德桃源湯家灣發(fā)現(xiàn)的《易公真人戲會簿》中記載，華勝班在湯家灣持續(xù)演出長達九年，居數(shù)十班首位，可見這一時期常德高腔在農村相當活躍。民國以后，日寇入侵導致常德漢劇遭受摧殘。建國以后，常德漢劇作為新時期文化事業(yè)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經歷了一系列改革，先后建立院團，如1953 年湖南地方大戲劇種多稱為湘戲，武陵戲亦稱為常德湘戲，劇團改名為湘劇團，1956 年有常德湘劇團（前同樂班，曾改名文藝湘劇團）、常德文化湘劇團（前文化班）、漢壽民藝湘劇團（前漢同樂班）、桃源文新劇團（前德記天元班）、華容瑞凝湘劇團（前瑞凝班，后遷慈利）、安鄉(xiāng)縣曙光湘劇團（前漢天元班，改名民間劇團，一部分遷湖北）。1957 年4 月常德市人民委員會具文報省，要求更改市湘劇團、劇種名稱。5 月，湖南省文化局批復同意，劇種改稱常德漢劇，劇團逕稱漢劇團。因其自身有長久發(fā)展的歷史和藝術特點，為了避免劇種稱謂與湘劇及湖北的漢劇混淆，1984 年7 月12 日，常德地區(qū)戲曲工作室將《關于申請更改“常德漢劇”名稱的報告》上報文化主管部門。1986 年12 月30 日，經湖南省文化廳批準，常德漢劇改名為武陵戲，各劇團改稱為武陵戲劇團。雖已改名，但常德人仍稱之為“常德漢劇”，這一習慣延續(xù)至今[1]。

湖北漢劇是湖北地方戲曲劇種，曾流行于湖北省境內長江、漢水流域，鄂南山區(qū)以及湘、豫、川、陜、閩、粵、皖、贛、黔、晉等部分地區(qū)。湖北漢劇前身稱為楚調，乾隆四十五年《乾隆上諭》記載：“再查昆腔之外、有石碑腔、秦腔、弋陽腔、楚腔等?！鼻∧觊g，湖北漢劇興盛繁榮且流行地域擴大，依地方形成了襄河、府河、荊河、漢西四個河派，其中荊河河派以沙市為中心，流行于宜昌、宜都、枝江、公安、石首、荊門、當陽、監(jiān)利一帶，遠及重慶，成都以及湖南的常德、岳陽等地。1915 年楊鐸著的《漢劇叢談》在漢口刊印出版，漢調自此稱為漢劇，一直延續(xù)至今[2]。從上述史料中可以得出，常德漢劇與湖北漢劇屬于同源劇種，且常德漢劇興起的時間早于湖北漢劇。常德漢劇以“四大名班”為代表，如明代的瑞凝班、天元班、清道光年間的文化班、清光緒年間的同樂班；湖北漢劇則以“四個河派”為代表，按照地方區(qū)域進行劃分。但它們都對各自的戲曲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常德漢劇之所以改名為“武陵戲”，是經過多方學者數(shù)年的調查、研究以及學術論證最后確定的，雖已改名，但常德漢劇在近現(xiàn)代創(chuàng)作中也常與湖北漢劇進行巧妙的融合，如常德漢劇《我娘是片鑰匙》將常德“高腔”和武漢“彈腔”相結合，從而更好地抒發(fā)情感，使人物表演更具張力。

二、聲腔與風格

常德漢劇的聲腔有高腔、昆腔、彈腔及雜腔小調，現(xiàn)以彈腔為主，高腔次之，昆腔極少。高腔、昆腔屬于曲牌體，彈腔屬于板腔體。常德漢劇音樂中最具代表性的聲腔是彈腔，也是各類聲腔中運用最廣泛的聲腔。

常德漢劇高腔多采用民族五聲調式為基礎，其中宮調式用得最多。在宮調式的基礎上可以加入偏音“fa”，變成加清角的六聲調式，以強調傷懷的情感。常德漢劇高腔有三十余個曲牌體，本文不再一一贅述，下面以常德漢劇高腔傳統(tǒng)劇目《祭頭巾》為例[3]，簡要分析其唱腔及風格。

該曲選自《三國戲·賜馬挑袍》，關羽演唱，為七聲徵調式，實際上這段唱腔也可以看作加清角的六聲調式，因為偏高的四度音“fa”在行腔中多次出現(xiàn)，并且可以用作落音，由此凸顯了主人公關羽此時此刻的悲傷心情。開頭的散板運用“sol-do”的大跳以及三次使用“l(fā)a-sol-fa”的下行級進，將關羽的英雄形象和憂心忡忡的情感表達了出來，隨后采用越來越快的流水與句末的嗩吶幫腔等手法，刻畫出關羽義重如山的人物性格以及進退兩難的矛盾心理。曲譜中上下句尾“do”與“sol”的多次對應以及“fa”音的使用，器樂幫腔與人聲甩腔“do”的使用，使調式具有強烈的宮調式色彩，更能體現(xiàn)劇中人物極不平靜的內心。

常德漢劇昆腔屬曲牌體，現(xiàn)存曲牌百余支，現(xiàn)常德漢劇昆腔多以北曲為主，南曲較少。現(xiàn)存的昆腔曲牌多用于“吉慶戲”，曲牌的運用有單曲和套曲兩種形式。下面以用于《鳳鳴山》單曲曲牌中發(fā)兵時的《新雨令》為例[3]，進行簡要分析。

《新雨令》為七聲宮調式，全曲可分為六個樂句，第一句是散板，其他五句為四四拍，演唱速度以慢板為主，第一句兩次出現(xiàn)“mi-la”四度大跳并采用下行級進；第二句主要采用音型環(huán)繞與下行級進的方式，在低音區(qū)演唱將士們出征的士氣；第三句音區(qū)升高，突出演唱者得意忘形的神態(tài)；第四句兩次在強拍上使用休止，演唱者繼續(xù)保持得意洋洋的情緒；第五句變化重復第四句，句尾處巧妙地在“do”后面加上“mi”，使旋律極其不穩(wěn)定。鑼鼓點子后，結束句由弱拍續(xù)腔，把侵略者急不可耐的丑惡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

常德漢劇彈腔也稱南北路，是屬于皮黃系統(tǒng)的一種戲曲聲腔，主要包括南路、北路、反南路、反北路、南反北等幾種類型。南路與北路相當于京劇中的二黃、西皮，在常德漢劇音樂中使用廣泛；反南路是以南路唱腔為基礎而衍生的；南反北則唱北路腔，用南路指法，也稱為“陽調”。常德漢劇彈腔唱段數(shù)不勝數(shù)，各有魅力，下面主要對南路唱腔《龍虎斗》中趙匡胤唱的《探馬不往飛來報》[1]進行簡要分析。

該曲調式為七聲商調式，是散板與垛板相連接的一段唱腔，旋律、節(jié)奏對比鮮明，富有特色。第一句唱腔中的落音分別是“re、do、mi、sol、fa”，每個落音有較長的拖腔，音調高亢激昂，有感染力。其中“不住”唱完以后，還附有打擊樂進行助威，接著重復的“飛來報”拖腔更長，且兩次出現(xiàn)全曲最高音“sol”，僅倒板的唱腔就占據全曲的一部分。下半部分是垛板，節(jié)奏由松到緊，自由轉為急促，富有音韻，敘述性強。結束句轉為四二拍，旋律從容自在，平穩(wěn)終止。在演唱時，生行表演者，真嗓吐字，假嗓翻高拖腔，唱腔圓潤，生動地刻畫出主人公威猛高大的英雄形象。

湖北漢劇以皮黃為主要聲腔，兼有反調、平板及其他腔調。皮指西皮，黃指二黃，合稱皮黃，俗稱彈腔?！杜d漢圖》是一部優(yōu)秀的湖北漢劇，是漢劇行當中末角的重頭戲，從漢劇泰斗余洪元開始唱響世界，流傳至今。下面以劉備在“金殿”《聽眾言不由孤淚流滿面》[2]的唱段為例，進行簡要分析。

劇目講述的是諸葛亮聞知曹丕簒漢自立，即邀許靖、譙周、秦宓等力勸劉備稱帝承繼漢統(tǒng)。劉備以關羽命喪麥城，大仇未報，兼恐人心未附，不肯稱帝。經諸葛亮佯裝病，再三勸進，劉備始允即位。演唱此段需保持原生腔調式基本不變的情況下，將上句落音移高五度變化處理，且都用跳進，在演唱時以本音為主，真假嗓結合，以聲傳情，舉手投足間善合規(guī)矩，而金殿之西皮，病中之二黃，聲音洪亮，引腔自然，令觀眾潸然淚下。

三、板式與結構

板式是戲曲音樂中的節(jié)拍與節(jié)奏的形式，下面將其兩者的板式與結構作為研究，進行比較。

表一：常德漢劇唱腔板式

從以上圖表可以看出：

第一，常德漢劇與湖北漢劇的板式基本一致，都是以板腔體為主，它們的主要板式有導板（倒板）、散板、滾板、哀子、三眼板、一眼板以及有板無眼。其特點是稱西皮為“北路”，二黃為“南路”。

第二，常德漢劇不僅較好地保留了湖北漢劇一板三眼的板式，還有平板、草鞋板及雜曲小調等（均為曲牌體）一起，共同展現(xiàn)了常德漢劇非凡的風采與特色。

不同的戲曲音樂有不同的結構，常德漢劇與湖北漢劇在結構上也有不同。常德漢劇中的高腔仍以聯(lián)曲體為形式，有同類曲牌連綴，如南曲連套、北曲連套，還有不同類曲牌連綴，如南、北曲合套，也有單曲疊用。昆腔多以只曲和套曲兩種形式進行使用，只曲即曲牌單獨疊用，套曲分南套、北套、南北合套。而常德漢劇的彈腔與湖北漢劇皮黃的板式結構一般是散板開頭，慢板在前，不快不慢的板式在中，急板在后，梢尾時以散板結束。但是在實際運用中，還是依據表現(xiàn)需要，組成各種不同的板式結構。

為了讓常德漢劇的經典唱段得到永久保存，老一輩藝術家進行了“傳幫帶”，以便更好地保存原汁原味的聲腔并傳授給年輕演員。常德漢劇不僅在繼承中革新，而且在近現(xiàn)代創(chuàng)作了很多經典劇目，比如《孟姜女傳奇》便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其通過在高腔的曲牌中融入現(xiàn)代音樂元素，在傳統(tǒng)唱段中將高腔與彈腔相結合，從而使唱腔更具有時代感。

漢劇被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湖北漢劇還在準備“申遺”，以促進漢劇的傳承和發(fā)展。沙翁名劇《李爾王》的“中國化”，讓外界看到了中國傳統(tǒng)戲曲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通過將語言和聲腔改為中國漢劇唱腔，不僅保留了原劇的“原汁原味”，還為其增添了漢劇的獨特韻味。

常德漢劇與湖北漢劇一脈相承，是同源不同流的戲劇。它們相互吸收，取長補短，形成了各自不同的風格。從淵源與流變，聲腔與風格，以及板式與結構來看，常德漢劇受到了湖北漢劇的影響，但又擁有自己獨特的戲曲聲腔。希望漢劇在以后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中，揚長避短，讓這朵根植于湘、顎的“花”盛開得更加嬌艷！

注釋：

①目連戲是以宗教故事“目連救母”為題材，保存于民俗活動中古老劇種，是目前有據可考的第一個劇目，被譽為中國戲曲的“戲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