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今春,送別了82歲的岳母。岳母的離世,沒有一點預演的跡象,所以很長的日子,都感覺這是不真實的,廚房里似乎還傳來她的腳步聲、咳嗽聲,卻又是在遙遙的時空里響起,虛幻而恍惚。
一個人最后的歸途,就是死亡了。這是人生最后的送別,有多少人前來參加,或許不需要生者考慮。我尊敬的一個長輩患了絕癥后,在醫(yī)院病床上顫抖著手一一寫下了在他日后葬禮上參加人員的名單,就二十多個人。長輩說,我雖然認識那么多的人,但就這些了,死亡是一場最簡單的儀式了。據(jù)說,在他后來葬禮上,這些人一個都不少地來參加了。還有我老家的一個單身漢張歪嘴,在他70歲生日那天,他為自己舉辦了一場生前的“葬禮”,去參加他“葬禮”的人,有當?shù)乩习澹€有村主任,讓坐在“靈堂”的張歪嘴,感動得涕淚交加。
一個人生前繁華,死后凄冷的現(xiàn)象,這些年我見過太多。從世俗意義上來看,死者本人對前去參加人生送別儀式的人,已經(jīng)沒啥利用價值了,也沒有強迫誰去參加送別儀式。所以有人說,看一看你身邊那些簇擁的朋友,在你人生的送別儀式上,有多少人趕來參加,那就是你的真朋友了。
幾年前,本城一個著名作家離世了,在報紙上網(wǎng)絡(luò)上刊發(fā)的悼念文字鋪天蓋地,文采飛揚。文字間流露的真實情感,我也沒懷疑過。不過我聽到一個消息,一個紀念文章寫得很感人的人,在作家朋友住院期間,也沒啥別的原因,卻沒去探望過一次。這寫文章的人,也沒去參加作家的送別儀式。在最熱烈的文字里,我卻看到了人世荒涼,六月飛雪。
人到中年,我參加親人朋友的送別儀式,已不少了。每一次歸來,我都有一種強烈的感受:生命其實相當脆弱,所謂命薄如紙,說的也是死亡的出其不意。參加送別儀式的意義,對我來說,那就是珍重當下的每一天。
一個人離世了,對這個紛繁浩大的世界來說,就是森林里一片樹葉的飄落。在城市,每當一個生命離去,仿佛都是靜悄悄的。是不是城市太大,滾滾紅塵淹沒了一個生命離開的足音,讓每一個小小心房的貯存空間變得越來越窄了。有天我去醫(yī)院探望一個病人,在走廊間恰好遇到一具遺體被推出來,樓道里依然是人聲喧嘩,匆匆忙忙的人流里露出焦灼的神情,還有人在吃著早餐。我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走開給亡者讓道,老者的眼神面對那裹著的白布單,充滿了一種莊重表情。我對這個老者,也有了敬意。
在鄉(xiāng)村,每當一個生命離開,村子里幾乎每家每戶都要出動一個人前去幫忙,往往要忙活幾天幾夜。記得我們村里一個姓魏的五保戶去世以后,村里干部負責死者的宴席安排、墳墓位置。我母親也去幫忙了,在死者被送上山安埋的前夜,我母親竟然在靈堂里哭得肩膀抖動起來,母親哭著念叨起魏老頭生前一點一滴的好來。鄉(xiāng)村的土地是深厚的,鄉(xiāng)村人的心腸也是寬厚的,哪怕是死者生前與你有再大的仇恨,隨著死亡降臨,一切都煙消云散了。我們那村子里有兩家結(jié)下怨恨的人,其中一家死了一個人,死者家人看上了對方的一塊土地,說是風水好,想與那家人換地建墳,那家人居然痛痛快快就答應了。一個人的死亡,融化了兩家人心里的堅冰。
在這人世,每一場生命的送別,就是這個世界在內(nèi)心的一次縮小。因為再也沒有什么比生命更偉大,更讓人敬重的了。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