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哈尼·帕拉斯瑪感官建筑理論解讀

摘 要：視覺中心主義是建筑領(lǐng)域受到關(guān)注的議題之一。芬蘭建筑師尤哈尼·帕拉斯瑪呼吁重視感官體驗，特別強調(diào)觸覺的價值和自我感知的重要性，并將自身觀點凝結(jié)為感官建筑理論。研究感官建筑的概念，梳理其從視覺批判到感官重塑，再到實現(xiàn)精神完善的邏輯線，以此推演出知覺與建筑、行為與場所、思維與空間之間的關(guān)系，并將其作為延伸建筑學邊界的設(shè)計策略。

關(guān)鍵詞：尤哈尼·帕拉斯瑪；感官建筑；視覺中心主義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知覺塑形：基于尤哈尼·帕拉斯瑪感官建筑理論研究的空間實驗”（SJCX22_1039）研究成果。

視覺文化的發(fā)展造就了光鮮奪目的視覺繁榮局面，其或許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視覺體驗，但卻有遠離靈魂的趨勢，讓我們的意識、記憶與想象無處安放。如今，一些建筑試圖單純依靠外形獲得人們的“驚鴻一瞥”，然而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只具有短暫的娛樂性，而不具備實質(zhì)的、能夠長遠存在的價值，其形成的視覺范式導致了精神體驗的貧瘠。

芬蘭建筑師尤哈尼·帕拉斯瑪曾多次表達對視覺統(tǒng)治和建筑官能特質(zhì)喪失的擔憂，其認為一場視覺主導的、盲目的洪流是有害的。在帕拉斯瑪看來，建筑是承載人們感覺、思考與意識的場所，并且在表達、儲存與處理感官回應(yīng)與思考中有重要作用?；诜▏軐W家梅洛·龐蒂的知覺現(xiàn)象學，帕拉斯瑪獲得了將建筑從視覺中心危機中解放出來的新思路，即建立一座感官的建筑。在《肌膚之目：建筑與感官》中，帕拉斯瑪根據(jù)自己的理論與實踐，構(gòu)筑了感官建筑的概念。

一、視覺批判：逃離“視覺之籠”

帕拉斯瑪認為視覺主導的思想是建筑病癥的誘因之一，圖像帶給人們的“盛宴”，逐漸吞噬人們的意識和判斷。尤其在科技發(fā)展的今天，在城市規(guī)劃中，規(guī)劃者越來越青睞于理性和秩序帶來的理想化和視覺化的格局，加之各種形式手法，世界越來越變成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精致、清晰、有序的生活場景讓人們深陷其中，一味地過著視覺生活，甚至厭惡本質(zhì)和真實，容易使生活變成浮華享樂的視覺旅行（圖１）。

自古希臘始，事物皆建立在可視性基礎(chǔ)上，“視”“看”“眼睛”等作為視覺的代名詞，被認為是人的感官中非常重要的一種。視覺中心主義是一種重要的圖像認知理念，它強調(diào)理性在觀看中的主導地位，核心要義在于“視覺”與“真理”之間具有某種直接關(guān)聯(lián)性，其中折射出感性與理性、主觀與客觀的交織與演繹。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對“肉體之眼”的貶低和笛卡爾對“心靈之眼”的絕對張揚，顯現(xiàn)出理性對視覺觀看的主導。柏拉圖將人的感覺分為審美感官“看”“聽”與非審美感官“觸”“味”“嗅”，并通過建立光線與視覺的聯(lián)系，將視覺奉為至高的感官。其在著作《理想國》中提出了“心靈之眼”的概念，并將感性與理性分離，為視覺中心主義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視覺“擁護者”們通過將視覺比附于理性、視覺與光的并置，使視覺成為受青睞的感官。

超越其他感官的視覺霸權(quán)已經(jīng)被許多學者洞悉，其中，一些學者對其予以譴責。反視覺中心論在歐洲思想史學者馬丁·杰伊的《低垂之眼：20世紀法國思想對視覺的貶損》中得到了體現(xiàn)，其中探討了視覺中心主義的發(fā)展與變遷。這種對視覺霸權(quán)的挑戰(zhàn)促使其開始解體。除此之外，索緒爾的語言學以結(jié)構(gòu)主義為依托，試圖沖破視覺中心主義的桎梏；德里達等人將視覺中心主義和現(xiàn)代性、主體性相聯(lián)系，成為人們理解視覺文化的癥候式語境；梅洛·龐蒂認為人們的視覺向著存在的某一織體展開，眼睛寓于其中，正如人寓于自己的家中。

一些畫家掙脫了傳統(tǒng)觀看范式的桎梏，觀看將不再僅僅是一種對信息的獲取，而是世界與情感、意志的聯(lián)結(jié)。培根認為繪畫不僅是對故事或信息的描繪，更重要的是表現(xiàn)出情感、情緒；勒文闡述了視覺與體驗之爭，提出了“真理的凝視”這一概念；既是建筑師也是畫家、雕塑家和作家的柯布西耶曾大方承認建筑中的視覺意義，但并不單純崇拜視覺，而是兼重視覺美感和觸覺關(guān)懷。古希臘建筑在視覺上非常精致，有著多樣的柱式、和諧的比例，然而其沒有掩蓋其他感官，其合適的尺寸、細膩的質(zhì)感讓人能夠擁有許多感官體驗。

事實證明，建筑的視覺性并不能完全壓制其他感官體驗，而弱化建筑的視覺性也并不是反抗視覺霸權(quán)的唯一方向。對于感官建筑的建立，關(guān)鍵在于構(gòu)建“真理的凝視”。

二、在建筑中重塑感官

或許在視覺建筑俯拾皆是的時代，應(yīng)平衡和梳理身體的感覺，把各種感官體驗看作主動和積極的探索者，而不是被動和消極的接受者。每一次建筑之旅都需要各類感官的合作，它們以其各自的特點解讀建筑，不會凌駕于其他感官之上。梅洛·龐蒂認為感知并不是定量的視覺、觸覺、聽覺的總和，而要用到整個生命。

觸覺是人類發(fā)展最早、最基本的感覺，也是人體分布最廣、最復雜的感覺系統(tǒng)。赫爾德在《論觸覺》一文中將觸覺歸屬于作為“心靈底基”的“幽暗”領(lǐng)域，通過將觸覺與視覺相比較，賦予觸覺高于視覺的首要性和優(yōu)越性。觸覺具有與生俱來的吸引力，因為它是人們真實的感受，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親昵。人們總會忍不住伸手觸摸好奇的事物，似乎只有在實際觸碰之后才能獲得滿足。當人們關(guān)系較為親密時，也往往以觸碰體現(xiàn)友善。觸覺還是對其他感覺的考驗和糾正，當人們對視覺產(chǎn)生懷疑時，往往需要借助觸覺進行檢驗。

吉布森將感知分為了五個系統(tǒng)，包括視覺感知系統(tǒng)、聽覺感知系統(tǒng)、嗅-味覺感知系統(tǒng)、基本定向系統(tǒng)和觸覺感知系統(tǒng)。其中，觸覺感知系統(tǒng)能幫助人類分辨物體信息，也是信息傳入大腦的最重要部分，它無所不在。許多時候，或許人們并未主動觸摸，但已不自覺地有了一些觸感。比如在一個陽光和煦的午后、寒冷的夜晚、濕漉漉的清晨，人們都未主動接觸任何人與物，但空氣中的水汽等已然與肌膚進行了無數(shù)次交流，觸覺體驗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產(chǎn)生（圖2）。

建筑往往“訴說”著自己的故事，聲音帶來關(guān)聯(lián)、包圍與想象，靜默則帶來延續(xù)、留白和思考。除了視覺之外，人們也可以利用聲音與建筑互動，可以通過聆聽敲擊墻壁而產(chǎn)生的聲響，用聲音丈量建筑的空間，用耳朵判斷建筑的輪廓。聽覺能讓人們感覺到包裹感和真實感。靜謐是建筑的一種狀態(tài)，建筑往往從工人的敲敲打打中而來，而當工人離去后，它才開始發(fā)出自己的聲音，這種聲音非常平靜，比如雨水敲擊聲、落葉飄落而至的聲音等。獨處時的建筑似乎在召喚人們仔細聆聽它的低語，如果靜靜聽，就會聽到建筑的心跳聲。這就是寂靜的魅力，是另一種建筑性格，是留白，是反問，不是回聲的疊加，而是心靈的寧靜。

氣味關(guān)聯(lián)情緒，總能瞬間喚醒人們對特定時空與事物的記憶。熟悉的氣味會讓人試圖在腦海中捕捉一些熟悉卻模糊的圖景?？梢哉f，氣味是人們無形的記憶庫，嗅覺是打開這個記憶庫的鑰匙。嗅覺腦區(qū)與語言腦區(qū)之間的直接聯(lián)系導致了氣味命名的困難。嗅覺感受建立在人的經(jīng)驗之上，當人們進入一間漆黑且陳舊的房間時，在視覺體驗缺乏的情況下依然可以感受到灰塵和潮濕的空氣，這些豐富而富有層次的氣味共同構(gòu)成了時間軸。

味覺一定程度上依賴于觸覺和嗅覺，如食物進入口腔之后才能被嘗出味道?！拔兜馈币辉~在漢語體系中除了實際品嘗到的食物味道之外，還有韻味、風味之意。形容一個人時所說的“別樣的味道”往往是對一個人給人感覺的總體概括，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模糊卻完整的感受，是多種感知匯聚形成的隱性概括。建筑需要有“味道”，訴說身份和意味。

身體是所有器官的承載者，人與建筑的互動以身體感知為基礎(chǔ)，人們通過身體認識建筑，感受自我與建筑的交流。建筑不是單純的圖像或片段，而像一部充實的電影，提供給人們不同的欣賞角度。在解讀建筑的過程中，需要主動調(diào)動感官與建筑“打交道”，感受是具有延續(xù)性的，通過這種延續(xù)性，建筑影像成為完整且不斷發(fā)展的整體。

在運動過程中，人們會不自覺產(chǎn)生不同層次的體驗，當人們在建筑中行進時，每一次前進與停頓都會使人產(chǎn)生不同的視覺體驗，給人以變幻之感?！胺寤芈忿D(zhuǎn)”“移步換景”“柳暗花明”等都是通過身體運動產(chǎn)生的動態(tài)體驗。

三、在建筑中完善精神

建筑讓人們體察和理解永恒與變化的辯證關(guān)系，將人們安置于世界，并進入文化與歷史的綿延中。在一座感官建筑的建造中，不僅要關(guān)注感受器官，還需聚焦人的意識和情感，致力于給人帶來存在感和歸屬感。建筑是讓意識蔓延的場所，也是獲得對話和共鳴的場所。在其中，人們不僅可以感受到感官被激活，更能實現(xiàn)自我與世界的彌合，從而獲得精神的完善。

記憶是人們在大腦中對過往的儲存，大腦是一切感官的中樞，記憶是其中一條抽象的線索，因此記憶與感官的聯(lián)系很難被否認。建筑是承載時間和記憶的博物館，蘊含著歷史積淀而成的緘默的智慧，有著歲月沉淀下來的厚重感。只能展現(xiàn)出標新立異的建筑只有貧瘠而乏味的空殼，感官建筑則有著生命場景，熠熠生輝。

以視覺中心主義為原則建造出的建筑只能讓人們產(chǎn)生一段時間的新鮮感，但當人們沉迷其中，便難以把握住心中的建筑尺度。因此，建筑建造過程需要放緩，這種緩慢并不是忽略建筑變革，只是在理解變革的基礎(chǔ)上增強建筑的生命力，并延長其壽命，使其根植于文化脈絡(luò)中，而非漂浮在虛無中，如此才能使建筑具有超越時空的力量。

從某種程度上講，建筑是一種承載物，主體的感官感受會投射到建筑上。正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對于同一座建筑，一千個人心中也會有一千種樣子。建筑允許人們投射和想象，沉默并非是人與建筑失聯(lián)的結(jié)果，反而是觸及本質(zhì)的反應(yīng)，這與美國現(xiàn)代建筑師路易斯·康描述的靜謐與光明的概念有些類似。

建筑是人們觀察自己的一面鏡子，透過這面鏡子，人們能夠明白自己為何站在這里，又為何存在。因為有這面鏡子，人們可以無數(shù)次觀察自己的思緒和情感，獲得存在的證明。猶太博物館的沉重、布里昂墓園的沉靜、光之教堂的神圣，都是被提煉出的精神。

四、結(jié)語

帕拉斯瑪?shù)母泄俳ㄖ拍钍呛裰厍乙松钏嫉模溆^點并非只強調(diào)表面的感覺，還強調(diào)一種基于感官平衡的進化和完善，這種完善不僅在于建筑的形態(tài)、細節(jié)，還在于精神。這里所說的精神是一種深厚的建筑品質(zhì)，也是建筑的靈魂。在復雜的時代背景下，對感官建筑的深入挖掘能夠使一些建筑擺脫虛無，有利于其更加充實并長存于世。對這一理論的研究也可以讓人們重新認識建筑的意義與價值，獲得指引建筑學前進的新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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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彩紅，南京藝術(shù)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建筑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