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玉器陳設的造物設計論

【摘要】 新石器時期起，玉器即在中國古代社會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如在喪葬中作為明器、祭祀中具有溝通天地人三方的作用、政治禮儀中作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等。有宋以來，隨著程朱理學的發(fā)展、“崇文抑武”的政治策略造就的文人士大夫階層、高度繁榮的手工業(yè)和商業(yè)以及金石學的興起等一系列原因，民間玉雕、仿古玉器、玉禮器在這個時代大放異彩，玉器制作題材得以開拓，雕刻技藝愈發(fā)精湛，藝術風格一反唐時的張揚浪漫，而開始顯得收斂而含蓄，工藝化特征十分明顯，并表現出世俗化、生活化的傾向。本文將從宋代玉器的時代背景、世俗化特征、仿古玉器以及宋代繪畫與文學對玉器的影響進行闡釋。

【關鍵詞】宋代玉器；世俗化特征；藝術風格；宋代繪畫；宋代詩詞；造物

【中圖分類號】J52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9-007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9.025

宋朝是我國歷史上外患最嚴重的一個朝代，宋遼金政權長期處于爭戰(zhàn)對峙狀態(tài)，民族矛盾極為尖銳，但得益于此，宋遼金商貿互通、經濟文化交流頻繁，形成了宋朝理學思想以仁立國、崇文抑武的局面，推動了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手工業(yè)的興盛以及商業(yè)的繁榮。

基于這一時代背景，宋朝在文化、藝術、科技、造物等方面取得了顯著的進步，思想美學也獲得了新的突破，由此反映到玉石文化當中。宋朝玉器不同于之前玉器的審美情趣大多精神化、抽象化，宋代玉器更加注重其實際用途，審美情趣更偏于現實生活。宋代雖有完備嚴格的玉禮器，但已不僅僅局限于禮儀、祭祀、陪葬等作用，更多轉變?yōu)閷τ衿鞯陌淹妗⒂^賞以及對古玉器的仿制研究。有別于前朝更為注重“務虛”的思想傾向，宋朝更重“務實”，玉器的題材多為自然題材、現實生活題材和吉祥題材。

在玉器世俗化、玉器市場興起的同時，仿古玉器在宋代玉器中也占據了相當大的篇幅。宋朝厚古之風盛行，統(tǒng)治者熱衷于古玉器的收集與研究，在金石考據學的影響與官宦的效仿之下，仿古玉器始發(fā)于宮廷玉院，后流傳于民間玉器市場，是伴隨傳統(tǒng)文化藝術的再現及市場的需要發(fā)展起來的一種特殊玉器。

宋代繪畫、詩詞的發(fā)展同樣也給玉器的發(fā)展帶來深遠的影響，玉器以繪畫、詩詞的藝術形態(tài)為導向，提升了玉器創(chuàng)作的藝術思維、理論依據。民間的人物畫、宮廷的花鳥畫，詩詞中所表達的文人思想、審美意識等促使玉器呈現出題材豐富、雕工細致并具有強烈裝飾性的藝術特色，同時升華了玉器的文藝內涵。

一、宋代玉器的世俗化傾向

宋代空前繁榮的商業(yè)、手工業(yè)以及自唐以來絲綢之路的復辟所帶來的異域文化藝術的交流、碰撞，造成了中國玉器由上古至中古風格的轉變，民間玉器市場的繁盛徹底改變了以宮廷為制玉中心的壟斷局面。再者，為適應以市民階層為主要消費對象的局面，相較于原有玉器抽象、神秘奇幻的審美情趣，與現實生活息息相關的玉器作品不可避免地成為主流，強烈的世俗化傾向成為宋代玉器一個顯著的特點，開創(chuàng)了以實用性為中心，以人體裝飾用玉為主流的新時代。

（一）宋代玉器造型的世俗化傾向

宋代玉器不再局限于上古時期服務于巫術、祭祀、喪葬以及權力象征的玉衣、玉璧、玉圭等造型，其器型趨于多樣化、實用化，圖像裝飾豐富，既有為市民階層所喜愛著有美好寓意的玉童子、玉把件、花鳥玉器等飾品，也有為文人士大夫階層所制作的筆、硯等文房用具和陳設物件。

宋代玉器中世俗化氣息最為濃重的當屬玉狗，宋人游獵的習俗十分盛行，促使了對狗的豢養(yǎng)以及使用，其信奉良犬雖瘦但卻堅韌，爆發(fā)力收斂于形體之中，因而宋代玉狗造型富有骨感美，雕刻出來的形象普遍都瘦骨嶙峋，其藝術風格清新雅致，內斂含蓄。此外，造型獨特的鹿紋配也是宋代常見的動物造型之一，鹿是古人心目中的一種瑞獸，有祥瑞之兆，又因“鹿”與“祿”同音，以象征福祿常在、官運亨通，因此在宋代應用極為廣泛。宋代玉鹿的造型與風格特征較為多變，有鏤雕母子鹿、立雕跪臥玉鹿、鏤雕雙鹿等，以此也可管窺宋代玉器受眾之廣泛，造型之多樣。

宋代玉器的實用器皿品種與數量之多遠超前朝，有玉杯、玉卣、玉盒、玉碗、玉酒器等，又以宮廷玉酒器為最。宋朝宮廷玉酒器通常用于祭祀、賞賜和宮廷生活，其造型以玉杯為主，繼承了唐代寫實風格，并汲取了唐、宋瓷茶具造型的特點，造型靈活、多樣，藝術風格獨特。此外，文房玉器已不拘泥為只供觀賞和把玩的玉件，開始出現實用類的器皿，如可供書寫的硯臺、水丞、筆洗、鎮(zhèn)紙、筆架等。

諸如此類玉器造型的出現與流行不僅代表著宋代玉器從濃厚的宗教、巫術、禮器、唯靈論等氛圍中逐漸淡化出來，轉而擁有著強烈的世俗化特征，同時也意味著宋朝的人文思想、政治理念使得該時期造物設計更加“入世”。

（二）宋代玉器題材的世俗化傾向

宋代玉器在題材上同樣反映出強烈的世俗化特征，內容主題從狩獵、盛宴等變?yōu)轱L景、花鳥以及世俗生活中的自然風景，較為明確地反映出宋代玉器的裝飾主題更接近于現實和自然生活。這一現象的出現一方面是由于宋代理學注重人的主體地位，以人格美為核心，這決定了宋人更為重視現實，追求真實；另一方面則因玉器市場的開辟，使市民階層成為主要的消費者及制作者，所以玉器的裝飾題材多是日常生活中可見的事物，或具有現實的情調，以此貼合普通大眾的審美。

宋代玉器在創(chuàng)作題材的選擇上多為童子、花卉、飛禽等造型，其中以玉雕童子最具代表性。玉童子多施以圓雕，以立體形象展現，頭部較大，后腦隆起，肢體豐滿，著長馬甲、短肥褲，配有腕飾、鐲環(huán)，再以嬰戲紋飾之，生動的展現出孩童稚真、爛漫、頑皮的形態(tài)。玉雕童子大致分為五種造型：一為飛天童子；二為行走童子；三為攀枝童子；四為舞蹈童子；五為執(zhí)蓮童子。執(zhí)蓮童子因受佛教傳說“鹿母蓮花生兒育女”的影響，成為希冀多子多福的象征；又有蓮諧音“連”，故其寓意“連生貴子”，表達人們希望人丁興旺的心理，所以又以執(zhí)蓮（荷）童子最為流行。

此外，宋代玉器中折枝花、靈芝花、牽牛花、松竹、孔雀、仙鶴等題材也較為流行。宋代花鳥玉雕相較于唐代花鳥紋的熱情浪漫，其藝術風格更趨于自然樸素，較為寫實，同時注重對于對象特征的刻畫。此外，由于宋代理學其中包含了儒、道思想，文化藝術趨于多元化發(fā)展，多神崇拜現象明顯，因此宋人熱衷于將美好愿景寄托于世俗信仰之中，玉器中則出現用仙鶴、靈芝草相配表示福壽；鴛鴦、荷葉相配表示幸福愛情的吉祥類題材。這些題材的盛行無一不表明宋人將藝術文化融于日常生活之中，是玉器世俗化傾向的重要佐證。

二、宋代玉器的復古思潮——仿古玉器

仿古玉器是贗品，是偽古玉器這一概念是一種誤讀，仿是模仿和效仿，旨在仿制古玉器的造型、紋飾以及圖案，意在以間接的方式反映出當朝的時代特征和藝術風格，目的在于鑒賞、陳列和收藏，而非可以與以盈利為目的的贗品古董混為一談。仿古玉器在商周時期已初見苗頭，但僅限于繼承其前朝的藝術風格，而真正開始研究與制作仿古玉器則始于宋朝，因此，嚴格意義上的仿古玉應是從宋代開始。宋代仿古玉器并非是純粹的復古和摹古，而是在其造型、紋飾和雕刻技法等方面在一定程度上融入了宋代玉器獨有的風格，相較于原件，仿制件的造型通常更為復雜，雕工更為精湛。因而，仿古玉器是對中國玉文化精神價值的一種提升，是封建社會后期仿古事業(yè)的正式開端。

（一）宋代仿古玉器的泉源

宋代崇古氛圍濃厚，“崇古文化”思潮盛行，以復興傳統(tǒng)文化為目的的崇古思潮符合程朱理學所提倡的文化、禮制復古主義，同時也是當朝統(tǒng)治者加強中央集權，維護自身利益的一種精神武器，所以在此時代背景之下，使得仿古玉器大量出現，綜合歸納分析有如下幾點原因：

1.宋朝統(tǒng)治者的喜好

宋代帝王崇文抑武，推崇理學，厚古之風盛行，南宋高宗趙構時期曾專門編著百卷《古玉圖譜》，上行下效，在這種厚古薄今的文化思潮影響下，仿古之風油然而生。再有，設議禮局、更制古玉器也符合宋代禮制的需要，《宋史·禮一》記載：“初，議禮局之制也，詔求天下古器，更制尊爵、鼎彝之屬?！惫蚀藰O大程度地推動了仿古玉器的發(fā)展，使得仿古玉器在全國上下蔚然成風。

2.金石考據學的興起

金石考據學的產生起源于宋代官宦學者對于古玉搜集、整理與研究的熱衷。隨著金石考據學的興起，宋人對于古玉器更為重視，在此基礎上對于古玉器的認知和工藝水平也隨之提高，因此對古玉器的研究與鑒賞更為細致、深入，其研究成果有《考古圖》《三禮圖》《宣和博古圖》等著作。金石考據學以實物為出發(fā)點，勤加收錄古代文物，以此傳拓文字、繪制圖形，并加以研討，對古玉器名與器之間的對應關系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的研究。

3.宋代玉器古玩市場的出現

宋朝文化、經濟的繁盛是促進玉器發(fā)展的重要影響因素，民間玉雕行業(yè)以及玉器市場欣欣向榮，其中尤以南宋臨安（今杭州）為最。杭州民間設有大量的玉作坊，多有歷代各類古玩玉器以及當朝的仿古玉器作為商品販賣。據《西湖老人繁勝錄》記載，南宋臨安的七寶社，店鋪所賣玉器、仿古玉器“奇寶甚多”，帶板、梳子、花瓶、束帶、盤具、絳帶均有玉制品。

（二）宋代仿古玉器的造物設計

宋代仿古玉器主要以器型仿古以及紋飾、色澤仿古為主，宮廷玉器主要仿制夏商周三代的青銅器造型，如玉尊、飛玉觚、玉爐等；民間玉器則以劍飾、帶勾、玉璧、器皿為主。其上大多飾有饕餮紋、龍紋、鳳紋以及祥云紋等先秦紋樣，并以特殊的技術燒制出古玉器的色澤。

此外，宋代仿古玉器的造物設計受漢代玉器影響頗深，隨著漢代由盛轉衰，諸多漢墓被發(fā)現、挖掘，導致大量漢玉流入市場，也為宋代仿古玉器的創(chuàng)造與發(fā)展提供了實物參考。宋朝仿漢玉器的特點主要表現為：“徒勝漢人之簡，不工漢人之難?！彼未聺h玉器多為簡練的作品，少有難度較大的作品，特別是雙鉤、細碾、臥蠶等紋樣的玉器。

總的來說，宋代的仿古玉器不是單純的驀古，而是以古玉器藝術文化為基準，融匯當朝的時代風格、文藝特征、審美情趣以及雕琢工藝，使其匯于一爐。在不變中求變，摹古中創(chuàng)新，既有當朝樸實、精致、素雅之風，又體現出傳統(tǒng)藝術的厚重、神秘、莊嚴，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

三、與文學、繪畫交映成輝的宋代玉器造物設計

至宋代，玉器、繪畫、文學三者交映成輝，在我國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同時也為后世其三者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提供了藍本。就文學角度而言，玉以一種符號性的功能在宋詞中通過美稱、隱喻、指代等修辭手法展現出豐富的內涵，同時宋詞中玉文化所傳遞出來的文明開化的審美意識，以沖破禮制為基本標準的思想觀念是以往其他歷史時期所無法比擬的。就繪畫角度而言，宋朝畫壇人才輩出，所繪出的傳世佳作對玉器的題材、構圖產生了直接影響。

（一）詩詞中的玉文化

宋代玉器的造物設計與其時代的詩詞等文學作品可謂是相輔相成，以玉龍為例，在上古時期，即有大量以龍為主題的玉器，或作為權力的象征，或作為信仰的圖騰。至宋以來，有劉克莊《清平樂·纖云掃跡》中傳說的神龍“醉跨玉龍游八極，歷歷天青海碧”，還有林逋的《霜天曉角》“甚處玉龍三弄，聲搖動、枝頭月”。而出現在詩詞中的“玉龍”一詞，則反映出玉器的造型題材已不僅限于作為權力或信仰的象征，而開始具有諸多靈活、豐富的造物內涵。

宋代興盛的文人士大夫階級所喜愛的松竹、飛鳥不僅大量出現在文學作品中，同時也影響到玉器的創(chuàng)作題材當作。如白居易的《訪陶公舊宅》一詞中“垢塵不污玉，靈鳳不啄膻。嗚呼陶靖節(jié)，生彼晉宋間。心實有所守，口終不能言。永惟孤竹子，拂衣首陽山。”即有玉與竹相互襯映，借玉之仁、義、智、勇、潔五德與竹之孤傲來展現自身的思想境界。此類名人佳作的廣泛流傳也直接或間接的在玉器的造物設計中有所體現。

再有宋代玉器工藝之精湛，形象之生動，內涵之豐富，在文學作品中也有所展現。有如蘇軾在《書鄢陵王主薄所畫折枝二首》一文中這樣寫道：“低昂枝上雀，搖蕩花間雨。雙翎決將起，眾葉紛自舉?！睂⒒◣抻?、鳥戲枝頭的場景展示得淋漓盡致，即體現出宋代花鳥玉雕寫實的藝術風格，玉雕者善于把握雕琢對象的最佳瞬間形態(tài)，形神兼?zhèn)洹?/p>

（二）宋代繪畫下的玉器造物設計

宋朝文化生活空前活躍，為繪畫的發(fā)展和繁榮夯實了基礎。宋代繪畫的題材以人物、花鳥為主，其中人物畫兼顧了日常的生活百態(tài)的同時也描繪出了仙、道、儒的藝術形象，是我國人物畫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宋代玉器受繪畫的影響，題材不斷拓寬，使其觀賞性、實用性兼具，造就了宋代玉器的輝煌。由此可見，宋代繪畫對同時期玉器的發(fā)展產生了極具影響力的導向作用。

在宋代崇文的政治影響下，諸多文人雅士揮毫潑墨，各種繪畫題材屢見不鮮，折射到玉器造物設計上最具代表性的當屬玉雕童子這一題材，《周禮》曾記載“以玉作六瑞”，因此將繪畫中的孩童形象用玉石來展示，二者互相結合，讓玉石的美好寓意更加圓滿、具體，這促使宋代童子玉佩成為一個經典器型。宋代花鳥畫講求構圖，其中又最為重視一個“巧”字，精巧的構圖可以在突出主題的同時又使內容或簡潔或繁雜而不失美感，因此花鳥形玉器受花鳥畫構圖影響頗深，其突出特點如同花鳥畫一般多為寫生作品，表現為構圖疏朗，形象生動，琢工無粗制濫造，精益求精，既簡練又傳神。

宋代繪畫因其不拘一格的題材、精致靈巧的構圖以及濃厚的時代藝術氣息促使玉器呈現出題材豐富、雕工細致、清新雅致、形神兼?zhèn)涞奶攸c，且具有強烈裝飾性的藝術特色。

四、結語

宋代是中國玉器發(fā)展史承上啟下的重要階段，經過五代十國漫長的玉器生產低潮之后，玉器生產驟然增溫，宋代空前繁榮的經濟文化極大程度上促進了玉器的發(fā)展。民間玉器市場的出現，玉器題材的開拓，強大的文人士大夫階層對玉器文化的熱衷，復興傳統(tǒng)的仿古玉器無一不表明宋代開創(chuàng)了一個屬于普羅大眾的“民玉時代”，至此以來，中國的玉器文化不再是貴族統(tǒng)治階級的專屬，而是真正意義上成了商品并參與流通。玉器屬性的重大變革，使宋代玉器的普及和推廣獲得了長足的發(fā)展，從此以后玉器變得越來越平易近人，各種喜聞樂見的玉器題材大量涌現，更有繼宋代玉器之后元、明、清的玉器在宋代玉器的基礎上得到全面的發(fā)展，進一步展現了中國玉器文化燦爛與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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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賀云天，男，回族，廣西北海人，華中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新媒體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