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包

魏邦良

在這個名叫“小店”的村莊，老包家日子相當滋潤，說令人羨慕，絕不為過。

老包夫婦育有一子一女。女兒是老大，早結婚生子；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在縣城當公務員，兒媳賢惠能干，和公婆相處和諧。

兒子兒媳生下一個女兒后，不愿生二胎。國家明明鼓勵生二胎，兒子兒媳卻不愿意生，老包想不通。老包喜歡孫女，但既然計劃生育政策放開了，有機會抱孫子，老包豈能輕易放棄？老包多次向兒子兒媳表露了抱孫子的念頭，兒子兒媳置之不理。說多了，兒子兒媳心煩，免不了頂嘴。老包老伴兒雖是婦道人家，卻思想開通。她勸老包：“兒大不由爺，小兩口兒要不要二孩兒，是他們的事，我們做長輩的，就別操那個心了?！崩习鼰o奈，只能接受只有一個孫女的事實。

當年兒子考上大學，老包很是風光了一陣。后來老包弟弟的兒子，也就是老包的侄子也考上大學，老包臉上更有光了。村人見了老包，就恭維他：“你們包家孩子就是會讀書，個個上大學。”老包聽了，心里蜜一樣甜，臉泛紅光，醉了。

不久，侄子又考上了研究生。這一回，老包的心情頗為復雜。一則為侄子高興，為兒子惋惜；一則佩服弟弟有眼光，鼓勵侄子考研，而惱怒自己目光淺，催兒子早工作。侄子考上研究生繼續(xù)深造，兒子當年為何大學畢業(yè)直接工作呢？兒子不比侄子笨，考研不會有問題。

但老包內心的不快與惱怒很快就消散了。他寬慰自己：“是侄子又不是外人考上研究生，自己吃哪門子醋呢？再說侄子雖考上研究生，將來就一定能考上公務員嗎？”這樣一想，老包心里平衡多了。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侄子很快研究生畢業(yè)，果然沒考上公務員，去了一家私企工作，薪水不低，但說出來不如公務員那么堂皇好聽。侄子談戀愛費了一番周折，但最終還是花好月圓，天遂人愿，頭一胎就是個大胖小子。這一回，老包高興不起來了。在弟弟家喝滿月酒回來，老包坐在矮凳上，一連抽了十幾根煙，他想不明白一件事：自己為何處處不如弟弟那么順心？

老包小學只讀了幾年，因家里人手不夠，就早早輟學回家放牛了，弟弟則一直讀完初中，考上師范，畢業(yè)后坐辦公室，吃皇糧，好不愜意。由于文化程度低，老包面朝黃土背朝天當了一輩子農民，風里來雨里去，吃辛吃苦，收入還不如弟弟多。兒子總算爭氣，考上了大學，可侄子讀了大學又繼續(xù)讀研究生。這就罷了，兒子婚后生的是女兒，侄子頭一胎就得了個大胖小子。雖然是自己親弟弟，但處處比自己高一頭，自己處處落下風，老包心里還是有點兒酸溜溜的。老包覺得，當年父母還是偏心了，為何不讓自己讀書讓弟弟讀書？結果自己一輩子不如弟弟。老包越想越氣，但他還是慢慢克制自己，穩(wěn)定了情緒。老包清楚，這些陳芝麻爛谷子不必想了，想也無用。還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老包想，兒子沒讀研究生這事，木已成舟，比不了啦，但抱孫子這事還有希望。只要兒子兒媳愿生二胎，自己還是能心想事成，和弟弟一樣抱上孫子的。

抱孫子的念頭在老包心中死灰復燃。他把想法告訴老伴兒，沒想到本來勸他別干涉兒子的老伴兒完全贊同。原因不難理解，老伴兒看到侄子生兒子后，難免不受刺激，態(tài)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老伴兒支持，老包心里有了底。他立即致電城里的兒子，讓他們全家周五回來過周末，理由是爺爺奶奶想孫女了。老包決定在飯桌上和兒子兒媳攤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相信自己一番苦口婆心能說服兒子兒媳響應政府號召生二胎。當然，不打無準備之仗的老包也做了最壞打算：如果兒子兒媳一如既往地固執(zhí)己見，他不排除放下老臉以聲淚俱下的方式以柔克剛。

周五一大早，老包決定去鎮(zhèn)上買野生鯽魚，兒子兒媳最喜歡喝野生鯽魚湯。老包騎著電瓶車剛準備上路，老伴兒遞過來一把傘，說天陰了，可能下雨。老包接過傘，放在后備箱中。老包家離小鎮(zhèn)不遠。約莫20分鐘后，老包來到小鎮(zhèn)菜市場，很快買到了野生鯽魚。

老包騎電瓶車往回趕時，狂風大作，突降暴雨。老包沒當回事，逆風而行。他一手握著電瓶車車把，一手打傘，像平時一樣正常行駛。視線被傘遮住了，這難不住老包。他騎電瓶車在這條路跑了十幾年，熟悉這條路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紋。再說，那天突降暴雨，路上車輛稀少，行人全無，老包低著頭弓著腰以傘遮面放心大膽地往前沖。

老包一邊騎車往家趕，一邊想，今晚要把冒雨買魚這事和兒子兒媳說說，他們一感動說不定就會接受自己要他們生二胎的建議。正想著，他聽到“撲哧”一聲，狂風瞬時化成利劍刺穿了他的傘，隨后他整個身子飛離車座，接著仿佛挨了當頭一棒，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天突降暴雨，一個趕路的卡車司機發(fā)現雨刮器壞了，卡車前擋風玻璃越來越模糊，看不見路，就把車停在路邊，去附近農戶家避雨。一會兒，雨停了，他離開農家，來到車旁，看見車尾躺著一輛電瓶車，車旁還有一把破雨傘。他正要大罵，誰這么無聊，把車扔這里，突然瞥見電瓶車旁還有一只穿鞋的腳。他彎下身子，順著那只腳望去：一個人躺在車斗下，身旁的一攤血水觸目驚心。

[責任編輯 曲 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