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平
好久不見蔣奶奶。母親說,她家里有事,去鄉(xiāng)下了。兩年前,蔣奶奶進城租房,與住在老屋的母親成了鄰居,一邊給上高中的孫子做飯,一邊收廢品,撿破爛賣錢,一天收入幾十元,最多上百元。老人每天早出晚歸,雖然辛苦,但足夠自己和孫子的生活費了,蔣奶奶很滿意,每天樂呵呵的。
六十多歲的蔣奶奶,個子不高,眉眼方正,面色紅潤,人很和善、敦厚。閑暇之余,蔣奶奶會幫助腿腳不好的母親干一些家務活兒,我常回家看望母親,漸漸地,彼此就熟悉了。
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蔣奶奶,想把家里的廢舊物品、報紙送給老人,但老人堅持不要,說除非我賣給她,大家都不容易。其實,書本報紙、廢銅爛鐵、易拉罐、酒瓶子等廢品,不值多少錢,一斤也就幾毛錢,可蔣奶奶很較真,認為撿破爛、收廢品也是自己的工作。老人說,年輕的時候,她還在村里當過婦女干部呢,自己不管做啥事,都要認真、講原則。
沒辦法,收拾好東西,打電話讓老人到我居住的小區(qū),把東西賣給了蔣奶奶,一共幾十元。之后,我經常買來蔬菜和水果讓母親拿一些給她。起初,蔣奶奶堅持不要,母親再三表示,家里買得多,自己一個人也吃不完,容易壞,與其壞了,還不如幫著她一起吃,給她解決實際困難,蔣奶奶聽母親這么一說,覺得有道理,便開心地接受了。平時,蔣奶奶與母親“老姐妹”的互相稱呼,閑了就坐在一起拉家常,關系融洽,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是一家人呢。
其實,蔣奶奶的老家在鄉(xiāng)下,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幾年前已搬到新疆。原本,蔣奶奶和老伴兒養(yǎng)著山羊,種著幾畝自留地,日子過得殷實。后來,老伴兒突發(fā)腦出血過世,家里只剩下她一個人。老人說,對自留地有感情了,她始終沒讓丟掉,拼著老命種著,洋芋、玉米,還有不多的一點兒藥材,一年下來,雖然忙得天昏地暗,但吃穿不愁,看病也有醫(yī)保,啥都不讓子女操心。兩年前,孫子從新疆轉學回老家念書,不得已,她才進城,撂荒鄉(xiāng)下的土地,空閑時撿破爛、收廢品,好在,老人身體壯實,飯量好,干活兒有力氣。
過了幾天,母親打電話讓我回家一趟,說蔣奶奶的孫子出事了。我趕緊過去,才知道,蔣奶奶的孫子在學校打架,還摔壞同學的手機,之后便失蹤了。無奈,學校打電話通知老人。蔣奶奶到處找人,一直追到鄉(xiāng)下老家,才發(fā)現孫子躲在家里不出門。蔣奶奶好說歹說,領著孫子回來了,希望我能幫忙勸勸孫子回到學校。
我滿口答應。蔣奶奶為了方便我們說話,借故出門收廢品去了??粗硕苏纳倌?,正是十五六歲的叛逆時期,我好言相勸,舉身邊發(fā)生過的實例,告訴他,每個人的成長中,幾乎都要經過青春叛逆期,有想法,甚至做事沖動都可以理解,但要心理健康,分清是非曲直,不能做壞事,更不能損壞別人的東西。錯了就是錯了,改正了,就是好樣的。經過相互溝通,少年也誠懇接受,說自己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奶奶,以后再也不做壞事了,并愿意向老師認錯,賠同學手機。
這件事情后,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平靜。每天,蔣奶奶吃了飯便出門,拉著自己特制的加長版木架子車,滿大街吆喝,報紙、硬紙板、易拉罐、酒瓶子,甚至舊衣服,只要能換錢的東西,她都收,別人丟棄在路上的塑料瓶,她也一個個撿起來,全都賣了換成錢,然后拉著空車回家。蔣奶奶告訴母親,她已經有了一些積蓄,還要好好掙錢,要讓孫子安心學習,吃好喝好,還有零花錢,不能讓孫子在同學面前低人一等。
一次,碰見蔣奶奶,我問起少年的情況,老人說,孫子還算讓她省心,沒有再闖禍,除了白天上學,晚上還出去打工,自己也在掙錢。有時,孫子晚上回家得太遲,第二天,又走得早,她都沒時間和孫子好好說話。后來,孫子學會了抽煙、喝酒,自己掙錢不夠花,還經常問她要錢。我聽后心里“咯噔”一下,告訴老人,少年正是念書的時候,打工不合適。老人說,她也勸了,可孫子不聽,她也沒辦法。只要乖,不出事,要錢就給,她也心安。
沒想到,高三下學期,少年還是出事了。原來,蔣奶奶的孫子早就逃學,與一個在打工的女生談戀愛,偷了老板的幾千塊錢和一輛摩托車,兩個人跑了。老板報警,派出所到處找不到人,蔣奶奶也不知道孫子藏在哪里,哭天抹淚地埋怨自己,沒有照顧好孫子,都是自己的錯。我和母親安慰蔣奶奶,趕快打電話告訴新疆的兒子處理事情要緊。
幾天后,兒子回來,陪著蔣奶奶在家等了半個月左右,還是沒有孫子的消息,新疆農場又催得急,不得已,兒子只能返回新疆。
蔣奶奶孫子的叛逆,在大人眼中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也有跡可循,父母不在身邊陪伴,孫子和奶奶又沒有共同語言,少了約束感。年紀輕輕,一旦價值觀發(fā)生變化,自控力差,心思就偏離了學業(yè),走上社會,誤入歧途,難以自拔。
就在我和母親都很難過,很失望,又擔心蔣奶奶身體吃不消的時候,蔣奶奶突然來找我們,說孫子有下落了。消失數日后,少年終于打電話給蔣奶奶,問有沒有錢,他要回家取錢。老人說,家里還有錢,自己回來取。最終,互相商量好了回家的時間。臨了,孫子告誡奶奶,不能讓別人知道他要回家的事情,并讓奶奶發(fā)毒誓,做保證。
蔣奶奶神情嚴肅地告訴我們,她猶豫半天,做了一個最大的決定—給派出所打了報警電話。“我沒有教育好孫子,要錢就給,太慣著他了。娃娃小,以后的路還長著呢,不能再錯了。父母不在身邊,只有警察有辦法,能救他,現在還來得及。”蔣奶奶哽咽著,淚流滿面……
第一次見蔣奶奶哭得那么傷心。我的內心強烈地感受到一個老人對孫子最熾熱的愛。無疑,老人家的決定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