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自《玫瑰三愿》鋼琴伴奏的演奏分析

陳雨心

[ 關鍵詞]《玫瑰三愿》；鋼琴伴奏；音樂形象

中國的音樂文化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逐漸發(fā)展形成了具有自己獨特風格和體系的藝術傳統(tǒng)。但是，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西方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從各個方面侵入我國，人們的社會生活隨之改變，音樂文化也隨之驚起了巨大的波瀾。黃自是我國20 世紀30 年代杰出的作曲家，也是國內(nèi)最早應用西洋作曲技術和風格的作曲家之一。在他短暫的一生中，為中國的音樂文化和音樂教育事業(yè)做出的巨大的貢獻是無法磨滅的。早期我國音樂教育的奠基人與作曲家江定仙、劉雪庵、賀綠汀、陳田鶴等都師從黃自先生。黃自先生本人創(chuàng)作的作品類型所涉及的領域也非常廣泛，他的主要作品管弦樂序曲《懷舊》是中國作曲家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交響曲，還有清唱劇《長恨歌》，合唱曲《抗敵歌》《旗正飄飄》，藝術歌曲《玫瑰三愿》《思鄉(xiāng)》等都代表了當時我國音樂發(fā)展的最高水平。

筆者將從《玫瑰三愿》的伴奏織體等方面探討黃自先生為藝術歌曲編配的伴奏的特點。分析黃自在創(chuàng)作這首歌曲的過程中，如何通過巧妙地轉變調(diào)性，安排節(jié)奏的快慢，利用長短不一的句子、音量的高低、和聲的編配及與音色的配合等各個方面來共同表現(xiàn)音樂形象。

一、《玫瑰三愿》鋼琴伴奏的寫作特點

（一）創(chuàng)作背景

《玫瑰三愿》的歌詞是龍七先生所作。1932 年，正是淞滬抗戰(zhàn)停戰(zhàn)的時候，他看見校園里的玫瑰散落一地，失去了往日的鮮艷與芬芳，感慨萬分，寫下了《玫瑰三愿》的歌詞來抒發(fā)內(nèi)心對和平時期美好生活的懷念和向往。曲作者黃自1916 年進入北京清華學校，開始接觸西方音樂，1924 年前往美國，在奧柏林音樂學院、耶魯大學音樂學院學習作曲，于1929 年畢業(yè)回國。黃自先生在中國早期的音樂教育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除了繁忙的教育工作之外，還寫出了將近百篇各種體裁形式的音樂作品，日本法西斯入侵之時，黃自放眼社會，環(huán)境壓抑、民不聊生，此時正巧讀到龍七先生所作的《玫瑰三愿》：“玫瑰花，玫瑰花，爛開在碧欄桿下。我愿那妒我的無情風雨莫吹打，我愿那愛我的多情游客莫攀摘，我愿那紅顏常好不凋謝，好教我留芳華?！备柙~中所寄托的美好愿望與黃自心中所想產(chǎn)生了共鳴，他立即為這首詞作了曲，自此誕生了今日為人所熟知的《玫瑰三愿》。

（二）伴奏的織體樣式

黃自先生為藝術歌曲編配的伴奏的織體音樂形式大致分為兩種：主調(diào)音樂形式的伴奏織體和復調(diào)音樂形式的伴奏織體。黃自先生采用主調(diào)音樂形式伴奏時，多配以豐富多樣的音型來伴奏。

1. 主調(diào)音樂形式的伴奏織體

（1）在編寫《思鄉(xiāng)》的鋼琴伴奏時，黃自先生采用了琶音式分解和弦的伴奏音型，這種伴奏音型的形式是用雙手同時彈奏琶音式的分解和弦，有時改用單手演奏，這樣的伴奏線條綿延不絕，似小溪般流暢，適合節(jié)奏稍微舒緩的曲目，演奏者可以根據(jù)曲目感情的變化自如地改變力度與速度，能將情感更好地融入鋼琴伴奏中，表達樂曲內(nèi)涵。

（2）在編寫《春思曲》的鋼琴伴奏時，黃自先生采用的伴奏音型以柱式和弦為主。柱式和弦這種伴奏音型的特色在于歌曲的主旋律從右手變成了左手彈奏，一般用來彈奏主旋律的右手由一串串柱式八分音符所代替，當聲樂旋律出現(xiàn)空拍時無縫銜接過渡音，流暢且自然地接入下一個樂句。筆者認為這種手法對于有較多停頓、樂句劃分較頻繁、樂句之間空拍較多的樂曲較為實用，柱式和弦的伴奏音型能有效地避免樂句銜接中出現(xiàn)的空拍停頓，并且能很好地過渡不同和聲在轉換時出現(xiàn)的色彩變化，自然地推動了旋律的發(fā)展，使之不會太突兀。演唱時的音響效果也會更好，可以說是一舉多得的好辦法。

（3）在《點絳唇·賦登樓》中，全篇采用的都是同一種伴奏形式——半分解式和弦伴奏音型，這種伴奏音型的特點是左手音型以1+5 的形式（一個低音區(qū)的單音或八度音程帶出五個柱式和弦）進行。右手的和弦最高音基本保留了歌曲的旋律音，前奏、間奏、結尾三處都將主要旋律編入其中，讓觀眾與演唱者可以預先感知歌曲的情緒、色彩等音樂要素，起到了不可代替的橋梁作用。

（4）《踏雪尋梅》的鋼琴伴奏采用了半分解式伴奏音型演變形式的伴奏音型。踏雪尋梅這首歌曲篇幅短小，旋律朗朗上口，歌詞簡單明了，從頭到尾都表現(xiàn)了歡快明亮的音樂形象。黃自先生在這類型的曲子選用這種半分解式伴奏音型，伴奏中不重復出現(xiàn)歌曲旋律，使短小的曲子變得豐富起來，增加了歌曲的趣味性與可聽性，同時對伴奏者技巧的要求也不大，適合各年齡段的人演奏、演唱，是這首歌的流傳性更廣。

（5）黃自先生在編寫《春思曲》的鋼琴伴奏時，一共選用了四種不同表現(xiàn)力的伴奏音型。前10 小節(jié)由左手演奏歌曲旋律，右手用八分音符的柱式和弦連續(xù)進行，形象描繪了春天落下一顆顆綿綿細雨的畫面，表達了曲中人的情緒。11 至16 小節(jié)左右演奏八分音符，右手演奏十六分音符，左右對比，一疏一密，兩只手形成鮮明的對比，每個小節(jié)緊緊相連綿延不絕，就像曲中人起伏不定、洶涌的內(nèi)心環(huán)境。18 至20 小節(jié)右手不再只彈奏單音旋律，改為更加穩(wěn)定的三和弦，左手出現(xiàn)了八度進行，隨著八度的進行，力度也隨之漸強，引出了后兩小節(jié)的震音。21、22 小節(jié)做強的震音音型，并標記了自由延長記號，給予了演唱者充分發(fā)揮的空間。多種多變的伴奏音型的有序地結合在一起，描繪出不同段歌詞所描繪的不同音樂形象及曲中人不同的內(nèi)心，使這首歌更加有內(nèi)容，不再空洞，聽著在聽時也更能貼近曲中人的內(nèi)心并且理解曲中所唱。

2. 復調(diào)音樂形式的伴奏織體

除了主調(diào)音樂形式的伴奏織體，黃自先生也擅長編寫復調(diào)音樂形式的伴奏織體?！睹倒迦浮凡捎娩撉侔樽嗯c小提琴助奏結合的形式。曲中采用了嚴格模仿、自由模仿及對比式二聲部的多種復調(diào)寫作手法，樂曲的開頭引子部分，由四個小節(jié)鋼琴與小提琴齊奏引出，小提琴提前演奏四個小節(jié)主歌旋律素材，起到預示的作用，鋼琴演奏柱式和弦。聲樂旋律進入后與小提琴旋律形成對比式的二聲部，小提琴有時模仿聲樂的音樂旋律做模進處理，有時又像有自己想法的思想者離開主旋律進行獨立的演奏，鋼琴部分也是這樣，這兩個富有變化的聲部又能互相形成鮮明對比，一個聲部在訴說心中對玫瑰花的依依不舍與留戀，另一個聲部在訴說對和平年代美好生活的向往。在一首獨唱曲中表現(xiàn)出豐富多樣的音樂形象，幾個聲部相互對比，又互相融合，給人帶來絕妙的音樂體驗的同時又引發(fā)人們的深思。

（三）豐富的和聲運用

黃自先生的藝術歌曲很多都是篇幅短小但五臟俱全，這得益于他在和聲方面的熟練運用，黃自先生曾在西方受過多年全面且系統(tǒng)的音樂教育，學習了關于德奧藝術歌曲的創(chuàng)作方法與理論，回國后便將西方國家的好的創(chuàng)作方法融入自己的作品之中，他敢于突破中國傳統(tǒng)的音樂寫作手法，甚至融匯中西創(chuàng)造出新的寫作手法，在和聲編寫方面可以說是當時中國最大膽的音樂創(chuàng)作人。

在給聲樂作品編配的伴奏中黃自先生運用過多種多樣的和弦結構，如《贈前敵將士》中運用了復核和弦，《睡獅》《旗正飄飄》中加入了副屬和弦的兩種特殊運用方式（副屬和弦的半成進行與副屬和弦連續(xù)進行推進）。在《玫瑰三愿》的“最后一愿”時，連續(xù)使用了七和弦的意外化解決，停頓在調(diào)性的重屬導五六和弦上，獨立運用了不協(xié)和和弦等等；而在《玫瑰三愿》的第三句話，作曲家運用了在當時創(chuàng)作中少之又少的導七和弦來加強音樂的緊張感；接下來的第二段中，玫瑰有三“愿望”，這三個愿望的和聲功能分別是從六級進行到二級，屬功能進行到主功能，六級的屬七進行到六級。由此總結得出玫瑰三個愿望的和聲走向都是由“屬”到“主”。這些和聲走向還有七和弦的意外解決，都為音樂增添了不少新鮮的色彩，增加了音樂的可聽性。

（四）別出心裁的調(diào)性的變化

在《玫瑰三愿》這首曲子中，黃自特別注重于發(fā)揚中國民族音樂的獨特性，同時也不忘加上西方所學的音樂知識，使中與西在這首曲子中相互碰撞、相互交融、相互吸收，形成了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使同音大小調(diào)與關系大小調(diào)自由銜接與轉換。

《玫瑰三愿》是典型的二段體結構，有引子、A 段、B 段這三個部分。段落之間各調(diào)性轉變不斷可謂是十分精彩。引子之后，“玫瑰”作為曲子的動機在明朗的E 大調(diào)中盛開，前兩句歌詞相同，但演唱情緒卻略有不同，第二句的情感比第一句更深，更加突出作者對玫瑰花的嘆息。進入第二段十分經(jīng)典的“三愿”，此時樂曲頻繁出現(xiàn)TS Ⅵ、S Ⅱ等方向，顯現(xiàn)出升c 小調(diào)的色彩，段中還融入了中國民族音樂五聲調(diào)式，中與西的融合在這首曲子中顯得自然而且流暢，可以看出作者將對玫瑰、對民族、對祖國的愛融入了他的作品之中，對調(diào)性的設計也是非常的特別。

二、《玫瑰三愿》中伴奏與曲調(diào)的結合

玫瑰三愿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敘事性段落只有兩句話，第一句話用了兩個逗號將此句一分為三，這三個部分層層遞進，使用了模進的手法來表現(xiàn)音樂情緒，雖然第二句簡單地把一句“玫瑰花、玫瑰花，燦開在碧欄桿下”又唱了一遍，但第二遍比第一遍音調(diào)更高，裝飾也較第一句來得更復雜。所以不管是演唱者還是演奏者都要進一步增加感情來表演。在第一部分旋律結束時，小提琴隨之停下，而鋼琴伴奏沒有停下，使用了主和弦分解的琶音上行一直把音樂推向了高潮部分?？偟膩碚f，第一部分雖然是安靜的敘事性段落，但黃自運用了模進、改變拍號等手法一直在推動著音樂前進，推動著音樂情緒往前走，沒有讓情緒下降。第二部分鋼琴伴奏從第一部分的柱式和弦改為分解和弦琶音上下行，很好地推動了樂句與歌曲情緒的發(fā)展。在高潮部分的三個“我愿”中第一個“我愿”時，鋼琴伴奏并沒有跟隨著主旋律用mf 的強度，而是用了mp 來突出旋律。三個“我愿”并不是一直持續(xù)強的力度，第一個使用了mf，在第二個突然漸弱到了p，最后一句才真正將曲調(diào)和伴奏都加強到了f，達到本曲最高點。伴奏與曲調(diào)相互對應又相對獨立，正是這首曲子吸引人之處。

三、《玫瑰三愿》鋼琴伴奏的演奏分析

鋼琴伴奏往往是一首藝術歌曲的靈魂，一個好的伴奏能為演唱者添磚加瓦，但若不能深刻理解曲義并正確地給予伴奏，則會讓表演失去音樂的美感。《玫瑰三愿》是一首豐富且變化大曲子，伴奏者需認真研究其中奧妙再做彈奏。

歌曲是典型的單二部曲式，第一段音樂充滿大調(diào)色彩明朗安靜，兩個小節(jié)的引子預先帶出了主歌旋律，就像是童話故事中的旁白，將聽者引入故事情境中。所以鋼琴伴奏彈奏引子時要將這幾句話帶入旁白者的人物形象，用訴說的語氣彈奏。在第三小節(jié)我們能看到樂曲的拍號由6/8 拍變成了9/8 拍，音樂在這時稍稍向上推進一些，但因為基本拍維持在以八分音符為一拍不變，所以此時音樂的變化不要太大，隨后音樂通過下行的音符回到了原來平緩安靜的語氣（見圖1）。

進入第一段后，鋼琴伴奏以柱式和弦伴奏音型為主，6/8 的流動性與歌詞中重復的“玫瑰花”襯托，使人似乎真的聽到了作者為玫瑰花的凋零而嘆息，因此雖然每個小節(jié)使用的和弦音程大致相同，但彈奏者在處理上需要做出變化來區(qū)分它們，要遵循6/8 拍的強弱規(guī)律：強弱弱次強弱弱。第二句玫瑰花的旋律、歌詞都十 分相像，但在“燦開在碧欄桿下”這句加了一些裝飾的音，并且拍號又變?yōu)?/8 拍，所以這句的歌曲情緒應比第一句激動一些。第一樂段的結尾有一個漸慢記號，演唱者可以結合自己對曲子的理解稍作一些發(fā)揮并與鋼板溝通，相互配合來完成（見圖2）。

第二段的三個“愿望”直截了當?shù)赝高^玫瑰說出作者內(nèi)心中真實的渴望與激動。當唱到“我愿那妒我的風雨莫吹打”時，是全曲第一個比較激動之處，此處作者心中對凋零的玫瑰的疼惜之情快要從全身迸發(fā)而出，此時鋼琴伴奏不可跟著演唱者做很大的漸強，而是要保持mp 的強度，突出演唱者的聲音，讓他有更好的發(fā)揮空間。但mp 不代表鋼琴只要小聲就好，演奏者此時應將手掌繃緊，形成半圓的形態(tài)，之用力好像將鍵盤與音符“吸”在手心中，將和弦彈得輕且觸鍵深。因為此時音樂情緒的轉變，伴奏音型從之前單一的柱式稍作了變化，左手改為流動性更強的分解和弦式琶音，演奏者可以更好地控制音樂情緒和走向（見圖3）。

第二段中的另一個難點是伴奏與曲調(diào)形成的“三對二”，這種情況不僅出現(xiàn)在聲樂伴奏中，器樂伴奏中更為常見，這樣的節(jié)奏模式十分考驗演唱者與演奏者各自的穩(wěn)定性還有相互的配合默契度，演奏者彈奏時一定要平穩(wěn)且自然，不能被曲調(diào)帶跑。對比第一段的實景實物，第二段則頻繁運用擬人的形式，好似在痛惜玫瑰的凋零，實則在痛心祖國的悲慘現(xiàn)狀；好似在為玫瑰受到的傷害抱不平，實則在渴望著和平與安定的到來。

總的來說，在彈奏這首曲子時要注意歌曲情緒的實時變化，利用伴奏音型與手指技巧配合演唱者的情緒，為了歌曲的連貫性，彈奏之前對指法的研究絕不能少，前期與演唱者多次配合培養(yǎng)默契也是很重要的。

四、結語

黃自藝術歌曲的鋼琴伴奏都寫得十分巧妙又講究，在當時的年代可以說是獨具匠心。無論是音樂創(chuàng)作技術的處理，還是和聲旋律的編配，都代表了我國20 世紀30 年代藝術歌曲創(chuàng)作的最高成就。在當時的西方音樂發(fā)展史上，為藝術歌曲編配鋼琴伴奏已經(jīng)是家喻戶曉的事情，但在中國還只是起步階段。因為在這個年代，我們的國家戰(zhàn)火紛飛，命運前途未卜，而黃自在這么艱難的情況下依然選擇歸國，傾其全力在音樂的領域上報效祖國。他的愛國精神也在他的作品中展現(xiàn)出來，他的許多作品都體現(xiàn)出了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和民族主義思想。黃自先生能編配出如此優(yōu)美精致的鋼琴伴奏，離不開在專業(yè)知識方面的刻苦學習與實踐運用，更離不開他對自己國家、民族、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熱愛之情，以及迫切想要發(fā)展本民族音樂的雄心壯志。黃自先生不僅創(chuàng)作了多首優(yōu)秀作品為中國音樂發(fā)展打下奠基石，并開拓性地將西方音樂的作曲技法與中國傳統(tǒng)民族調(diào)式、素材相結合，在中國獨唱曲鋼琴伴奏的創(chuàng)作史上打響了第一槍，起到了杰出的帶頭作用。

（指導教師：鄭俊暉，福建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